段玉道:";若不是他的指点,我又怎么会找到顾道长那里去?";顾道人道:";想不到他居然对你不错,这人脾气一向古怪的。";段玉苦笑道:";这点我倒也同意.本来他几乎要把我淹死的了。";顾道人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他知道铁水大师的脾气,先让你吃些苦头后,铁水大师看到你也跟他徒弟一样下过水,火气也许就会少些了。";段玉道:";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顾道人微笑道:";这一带湖面上的事,他不知道的还很少。";王飞也笑道;";难道你从未听说过,西湖也有两条龙,一条是这老道,一条就是乔三。";顾道人大笑道:";龙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两条地头蛇而已。";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道:";你从那房子出来后,就遇见了乔三?";段玉道:";我还走了一段路。";
卢九道:";走了多久?";
段玉沉吟着,道:";不太久,我出来的时候,天已亮了.走到这里,太阳还没有升起。";卢九道:";你走得快不快?";
段玉道:";也不快,那时……那时我正在想着心事。";卢九道:";这么样说来,那屋子离这里一定并不太远了。";段玉道:";好象是不太远。";
卢九道:";现在你不妨再想想心事来,用早上那种速度,再沿着这条路走回去。";段玉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这种老江湖做事,的确有些他比不上的地方。
于是他就又开始想心事了。
想什么呢?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乱,后来竟不知不觉的忽然想起了华华凤。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
她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仔细想起来,她出现得也很巧.好象一直在跟着段玉似的。
难道她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她对段玉总算还不错.她甚至已经会为段玉吃醋了。
一个女人若已开始为男人吃醋,那就表示她对这男人至少并不讨厌。
想到这里,段玉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也就在这时,就看见了那道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矮墙。
墙头上种着含羞草和蔷薇,沿着墙脚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红的窄门。
这当然是后门。
段王也记不清是不是从这扇门走进去的.但却记得的确是从这道墙上跳出来的,他的赤脚还仿佛碰到了蔷薇的刺。
他在门外停下脚步,观望着。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时他走得很匆忙,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的意思。
只不过在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人家并不多,这点他至少还很有把握。
卢九道:";就在这里?";
段玉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段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片刻,终于举起手拍门。
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的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豆寇年华的秀发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段玉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道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的。
她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环,莫非认得段玉?
但段正却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
段玉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
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了。
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绝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去不回的。
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
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饱。
暮春雨后的阳光.正懒洋洋的照在花上。
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段五走过去.怔住。
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九)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地跌坐在…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
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棱棱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着三分的杀气。身上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满园的春色都似已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指甲。
这少女竟是完全赤裸着的。
在夕阳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胸膛圆润坚挺,…双手柔美如春葱。
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涩之意,也没有惊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象是死人…样。
段玉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而笑,大笑道:";老九,你来的正巧,我刚开了瓶波斯来的葡萄酒,已经用井水浸得凉凉的,过来喝…杯如何?";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段玉、王飞、顾道人,三个人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段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僧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3'第二章 血 酒
(一)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婉蜒通向花荫后的砖砌小屋。
窗子是开着的,竹帘半卷,依稀还可以看到高台上摆着几盆花。
段玉记得很清楚,这里的确就是昨夜花夜来带他来的地方。
但他却实在不知道花夜来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这黑衫僧是哪里来的。
今天在这里的人,昨夜他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那白衣垂发的少女,刚才当然也不是对他笑,她认得显然是卢九。
卢九仿佛也曾经到这地方来过。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好象越变越复杂了。
黑衫僧叫人只倒了一杯酒给卢九,道:";酒如何?";卢九尝了一口,赞道:";好酒。";黑衫僧道:";中土的酒,多以米麦高梁酿造,这酒却是葡萄酿的,久藏不败,甜而不腻,比起女儿红来,仿佛还胜一筹。";卢九又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喝起来另有一种滋味。";黑僧衫道:";这酒入口虽易.后劲却足,而且很补元气,你近来身子虚弱,多喝两杯,反而有好处的。";他居然和卢九品起酒来,而且还居然象个专家,谈得头头是道。
不过他还是完全没有将段玉这些人放在眼里,卢九竟似也将他们忘了。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是个酒鬼,主人有如此美酒,为何不见赐一杯?";黑衫僧这才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你是谁?";顾道人道:";贫道顾长青!";黑衫僧道;";你莫非就是那嗜赌如命,好酒如渴的顾道人?";顾道人道:";正是贫道。";
黑衫僧突然仰面大笑,道:";好,既然是顾道人,就给你喝…杯。";他挥了挥手,那轻衣垂发的少女,就捧了杯酒过来。
顾道人只手接过.…口气喝了下去,失声道:";好酒。";黑衫僧却又沉下了脸,冷冷道:";虽然是好酒,你却只配喝一杯。";顾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一杯已足够,多谢。";王飞脸色早已变了,突然大声道:";这酒我难道就不配喝?";黑衫憎道:";你是谁?";
士飞道:";江南霹雷火的王飞。";
黑衫僧道:";你知道我是谁?";
王飞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僧王铁水而已,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喝这杯酒的。";黑衫僧突又大笑.道:";好,就凭你这句话,也已配喝…杯。";他果然就是僧王铁水。除了铁水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和尚?
那轻衣垂发的少女,立刻捧了杯酒过来。
王飞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冷笑道:";原来这酒也没什么了不起,简直就象是糖水,喝一杯就已足够了。";铁水仰面大笑道:";好,凭你这句话,还可以再喝一杯。";王飞怔了怔,也大笑道:";既然如此,就算是糖水,我也喝了。";顾道人叹了口气.呐呐道:";想不到你骗酒喝的本事比我还大。";卢九忽然道:";既然如此,这位公子就当喝三杯。";铁水道:";他凭什么?";
卢九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铁水道:";他是谁?";
卢九道;";他就是中原大侠段飞熊的大公子,姓段名玉。";铁水冷冷道:";这不够。";
卢九道:";他也就是昨天在画肪上,将你四徒弟打下水的人!";铁水的脸色变了,质问道;";你为何要将他带来7";卢九却答道:";我并没有带他来.是他带我来的。";铁水皱眉道:";他带你来的?";
卢九道:";他带我来找花夜来。";
铁水怒道:";那女贼怎会在这里?";
卢九道:";她不在?";
铁水道:当然不在。";
卢九道:";昨天晚上她也没有来?";
铁水道:";有洒家在这里,她怎敢来!";卢九叹了口气,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转脸看着段玉,道:";你听见了么?";段玉苦笑道:";听见了。";
卢九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段玉还没有开口,铁水已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段玉,厉声道:";你既然来了,还想走?";卢九道:";他并不想走,是我叫他走的。";
铁水道:";你为什么要叫他走?";
卢九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铁水道;";他骗你,你还将他当做朋友?";
卢九道;";也许并不是他在骗我,而是别人骗了他。";铁水道:";你相信他?";
卢九道:";他本来就是个诚实的少年,绝不会说谎的。";铁水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段玉,突又大笑,道:";好,好小子.过来喝酒。";段玉道:";这酒我也配喝?";
铁水道:";无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能令卢九相信你,这已很不容易。";卢九微笑道:";这已配喝三杯。";
那轻衣垂发的少女,又开了…瓶,满引一杯,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甜笑,盈盈送到段玉面前。
春光明媚.春风轻柔。
满园的花开得正艳。
铁水虽然骄狂跋扈;虽然贪杯好色,但看来倒也是条好汉。
千古以来的英雄,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子的。
段玉虽然一直空着肚子;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忍不住也想喝两杯了。
黄金杯中,盛满了鲜红的酒。
段玉微笑着.接过了这杯酒。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一双手也突然僵硬。
杯中盛的竟不是酒,是血!
鲜红的血!
";叮";的,金杯落地。
鲜血溅出。
铁水怒声说道:";敬酒你不喝.你莫非要喝罚酒?";段玉没有开口.只是垂着头,看着鲜红的血,慢慢的流过碧绿的草地。
卢九动容道:";这不是酒,是血!";铁水脸色也变了,霍然回头,怒目瞪着那轻衣少女。
少女面上已无人色,捧起那新开的酒樽,惊呼一声,酒樽也从她手里跌落。
槽中流出的也是血。
血还是新鲜的,还没有凝固。
少女失声道:";刚才这里面还明明是酒,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血?";顾道人动容道:";酒化为血,是凶兆。";
王飞道:";凶兆?这里难道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铁水沉着脸,一字字道:";不错.这里只怕已有个人非死不可!";王飞道;";谁?";铁水没有回答.却慢慢地指起头,锐利的目光,慢慢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这目光就象一把刀,杀人的刀!
凶刀!
每个人的掌心都不觉泌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花丛外突然有个人大步奔来,大声道:";花夜来的画舫已找着了。";这人光头麻面,浓眉大眼,正是昨天被段玉打下水的和尚。
铁水道:";画舫在哪里?";
这和尚道;";就在长堤那边。";
他随手往后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二)
长堤外。
一艘无人的画肪,正在绿水间荡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色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
春色正浓,湖上的游船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