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孤注视着矜矜苍白的脸颊,疼爱地将她拥入怀中。这女人,自己都被吓得还没回过神来就开始安慰别人。“唉——!”薛少孤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走,咱们到外头去透口气,这事谁也别说,免得弄得我爹心里头慌。听,外头都有人开始放鞭了。”
确实,不知哪家人吃完了年饭,已经开始放鞭炮了。热闹的鞭声吵醒了沉寂的夜,飘雪的天空仿佛也开始微笑了。
矜矜倚在薛少孤的怀中,伫立在灿烂的烟花里,笑容更美了。几个裹着厚袄子的孩子你推我扯地奔到矜矜她们身边,手里抓了好长的几串鞭。随着几声嬉笑,鞭点燃了,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薛少孤朝那几个孩子笑笑,走了过去。他想起自己小时最盼望的就是过年放鞭炮的那一天,也是最开心的时候……
突然胸前一紧,竟是被矜矜的手惊恐地抓住,“你,你看!他们不是小孩子!”薛少孤一愣,皱起眉头仔细看去,那几个人竟果真不是什么小孩,只不过个头比较矮,穿着孩童的衣裳罢了。薛少孤心头一紧,正觉得事情有些不祥,只见那几个矮个子“嘿嘿”轻笑几下突然将手中燃着的鞭炮抛向“薛府”的围墙内。
“矜矜你当心!”薛少孤嘱咐一声,腾空而起,伸手去拦那鞭炮,但凡脑筋正常的人都清楚,五六串正响着的鞭炮被扔进树木丛生的后院里,恐怕会闹出一场不小的麻烦。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鞭炮的一刹那,那几串鞭突然从正中爆了开来,无数灼眼的火花箭一般四下射开——一半射进了“薛府”的院内,另一半则暴雨般扑向毫无防备的薛少孤。而飞得如此有力“绚烂”的“火花”决不是什么普通的鞭炮,薛少孤惊讶的脑中“霍”地闪过“烈性火药”四个字。他抖起厚厚的狐裘,甩出一个凌厉的圆弧才将火花挡了开,尽管如此仍有几点火星击在了他的皮肤上。从半空落下还没停稳当,那几个矮个子便扑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薛少孤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拳头,顺势解下身上的狐裘甩开了旁边乘虚而入的掌风,转身之时却不见了矜矜的踪影。“矜矜!”薛少孤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他清楚矜矜是一点武功也不会,若是这帮人攻击她,只怕轻轻一拳就会要她的命。稍一分神,背后石头似的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呕了出来。
猛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叫,是矜矜!薛少孤两肘朝后猛抽,一声闷哼,身后的人终于倒下,当胸却被两双脚踢了个正着,转身之际一口鲜血将眼前喷得血红,只看见惨红的矜矜睁着惊恐的眼睛叫道:“少孤,别理我了,起火的是油房,薛府已经烧起来了,你还是快救老爷他们吧!”
薛少孤扭头看去,只见“薛府”内已成一片火海,号哭与惨叫声响彻整个除夕的夜,冲天的火光把飘飞的雪花映成了四溅的血,难道这就是方才还宁谧温暖的三十之夜吗?
薛少孤疯子似地向矜矜冲去,“矜矜,我爹他们会武功可是你不会啊!”几条高大的黑影突然从他两旁掠上,在不远处火光的闪烁下,几抹冰一样冷的寒光划破了雪帘。
“少孤,刀!”对面传来矜矜的尖叫,“小心啊,刀!”
薛少孤一咬牙,猛蹬地面,掀起满地的落雪。矫健的身躯豹一样从腾起的雪雾之中冲出,他离矜矜已经只有一尺之遥了,他用力地伸出手想要从那矮个子手中拉回矜矜,那矮个子冷冷一笑,突然抓住矜矜的腰,两手托起了她的整个人,用力向身后抛了过去……
“矜矜——!”薛少孤仿佛陡然失去一切支撑力,重重地倒向前面,矮个子抬腿朝他的胸口狠狠给了一脚,只听“咔嚓”几下断裂之声,他知道自己的肋骨起码断了一半,腰间猛然一阵剧痛,他看见两个高大的人飘然而去,这才发现两把冰冷的刀已没入自己的身体,和滚烫的鲜血混在了一起。他努力抬头望向矜矜坠落的地方,祈祷着能替矜矜看见一点希望,可是却正好看见矜矜纤弱的身影被狂怒的火海吞噬,只剩下渺茫凄唤:“少孤,小心啊,刀!”
……
除夕的安详,在火海,血海和尸海中化为一堆废墟。
刀,仍插在他身上。雪水混着血水几乎要将他掩进泥土中,但他却依旧活着。虽然只有微微的一点气息,虽然他浑身几乎比夜还凉比雪还冰,但他的确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抬起了头!在废墟里余火的闪动中,他看见站在数十条汉子最前面那个傲美的鲜红色身影,还听见寂静的夜中突然响起的铃声,脆得像春天少女的微笑。
束金铃!
为什么?为什么响得这么无忧无虑?如果这铃铛知道因为它而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它还能响得那么脆,那么亮吗?也许它的笑声依旧,只是多了常人所不能觉察的嘲讽与苍凉而已。
薛少孤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突然抬起手猛的从腰间拔出了那两把刀。随着浓稠的血迎风喷出,他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与苍凉……
大年初一,拜家不拜客。
初一的规矩是只拜家人,不拜亲戚朋友的,所以这天定是一家最热闹最温馨的日子。
含笑山庄本来也是不例外的。
一身鲜红衣衫的秦杏子正在厅里给母亲叩头拜年,自从父亲去世后她每年就给母亲叩双倍数目的头,算是对双亲都尽了孝——秦杏子虽然任性得出奇,但总算答应这一年才一回的头给好好叩。正叩到一半,门外的一个守卫突然冲了进来。
秦杏子生平最恨的就只有一件事——打断她正在做的事!
她翩然转过身子,轻轻一挥右手,于是一条细长的红丝线从半空中划开,丝线柔柔地绕过那守卫的脖子缠成一圈鲜红的细痕。“记住这个教训!”秦杏子闪着动人的眼眸,冷笑的唇下露出咬着丝首的玉齿,红线飘飞在她冰峰一样雪白光洁的脸前,守卫的脖子上虽已沁出淡红的血,却仍瞪大了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这位美丽得惊人的大小姐。
“杏儿,大年初一的,别弄得那么不吉利!”秦夫人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坐着的椅背。她的年纪虽已老,但并不苍老的面容让人不必联想就清楚她年轻时的风韵,“让人家把话禀明了再说。”
“不必禀了!”正厅描金的大门突然倒下,一个灰袍男子矗立在四溅的木屑中,身前是他如电的目光,身后是含笑山庄老老少少数百人的尸体。
尸体当然都已无声无息,可它们都曾是有呼吸有生命的人,难道他们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早晨统统被这男子杀光?而且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难道他是鬼?
秦杏子僵立在厅中央,脸已经开始发白。她的脸本来就很白,此时在飞舞的红丝线的映衬下已变得叫人看了可怜。
灰袍男子犀利的目光将整个房内的人扫视了一遍,发出浑厚的低音,“如果你们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来,那你们就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秦杏子身上,突然道,“特别是你,秦大小姐!”
红木躺椅上的秦夫人突地站了起来,她整张脸的肌肉都在抽搐颤抖。是的,无论谁,若是大年初一早上正笑着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家人几乎死了个干净,都不会认为她的表情有什么过分。
“九山剑客!”秦夫人从齿缝中迸出四个燃烧着的音。
“放屁!”秦杏子猛然抬起头迎向灰袍男子刀一样冷的目光,“九山剑客是武林公认的侠义双全的剑中之绝,你?哼,杀人狂!”她重重一甩长发,反手扣住三朵血杏,“再说,九山剑客他已有七年未出江湖了!”
灰袍男子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间就夹着一条一寸来长的窄窄的纸片,“你想看我的剑?”他冷冷一笑,就在他嘴角微微翘起的一瞬间,秦杏子发出一声惊叫。
三朵血杏裂成十五瓣碎石,清脆地掉落在地板上,十五瓣花瓣宛若滴着的血,而那张薄薄的纸片已不知何时柔软地缠在了秦杏子的纤细的指间上,是在嘲笑,还是在示威?
“九山!”秦夫人猛地一掌拍在雪白的墙壁上,印出一只深深的手印,“你是大侠!你是武功高强,可你的仁义呢。九山剑客就可以杀人杀得遍地横尸?这就是侠义双全的‘剑中之绝’?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伪君子,你就是伪君子之绝!”
九山剑客眼神却丝毫未变,仍剑一样注视着秦杏子,“在下并非杀人狂,贵山庄的人不过是暂时睡一会儿而已,比得上秦大小姐除夕之夜几乎将薛府上下百来主仆烧杀干净的毒手厉害吗?”
原来含笑山庄的人并未死只是被点了睡穴。秦夫人松了口气,但心又陡地紧了起来。她知道点穴比杀人难得多,点穴是要在活动的人身上用不大不小的力量击一个极小的部位,而杀人,只需取性命就可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喂,你给本姑娘把话说明白了!”秦杏子也听出那九山剑客并没有杀人,脸上恢复了颜色,“我什么时候杀了那么多人?昨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我杀人不是自找晦气吗?是谁在污蔑本姑娘?简直是无聊!”
九山剑客冷笑,“你昨夜潜入薛府,恐吓薛家大少爷薛少孤,说他们家的束金铃会被你拿走。”
秦杏子轻轻噘起嘴,“我是说铃会丢,可没说我要拿走啊。”
九山剑客道:“你还和来来道人打赌说束金铃非丢不可。”
“打赌也犯法?”秦杏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九山剑客冷哼一声,“打赌确实不犯法,可是为了赢这赌,秦大小姐就把薛府烧成一片废墟,将薛府数百人杀的杀、烧的烧,这样赌,是不是赌得太大了?”
秦杏子的眼睛已经瞪得快盛不住眼珠了,“我?杀了数百人?你看我像不像杀人犯?”
“像得很。”九山剑客的声音和他的布袍一样阴暗,“你敢说你不是凶手?”
“废话,当然不是!”秦杏子眼睛已瞪得有些酸了,不耐烦地合上了眼帘。
秦夫人突然幽然步至九山剑客面前,“你想污蔑我女儿是杀人凶手?”
九山剑客冷笑一下,“还好薛少孤没有死,他活下来了。”
“我又没有杀他,他当然不会死!”秦杏子抱住了秦夫人的手臂昂起了头。
秦夫人也抬眼瞧着他,一脸愤慨。
九山剑客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抖出一张印着泥沙湿痕的血字之笺,其上“秦杏子”三个字红得很浓很浓,此时因干竭又泛着恶心的黑色,四周全是脏物,显然是从泥地上印出的。
九山剑客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凌厉,“薛少孤本以为自己会死,所以扒开积雪,用伤处的鲜血在泥地上写了凶手的名字。你以为薛少孤家破人亡万念俱灰时会无缘无故的写你的名字吗?他那时身受重伤,胸前二十六根肋骨断了二十一根,腰际被两把利刀深深插入,一个临死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所以说,那些人一定是被我杀的?”秦杏子皱起眉。
“难道你还不承认?”九山剑客再迈上一步,“更何况薛少孤并没有死,我已经将他安置在我的拙居中,他亲口告诉我你曾前去威胁他,他还亲眼看到你带领手下杀人,甚至听到他的束金铃在你手中清脆的摇响。”
“他骗人!”秦杏子突然叫了起来,“我根本没杀人,更没拿过他的束金铃!去他家只是因为和来来道人打赌,打赌也不行吗?你少仗着你是什么什么大侠就冤枉无辜!”她猛然奔上前,一抹红光闪过,唇间血似的红丝凌空甩出。
“杏儿,你当心!”秦夫人伸手拉住了秦杏子,只听“哧”的一声,那股发丝般的细线竟被劈成两股更细的丝悠悠飘落。秦杏子用力咬住朱唇,抬头狠狠地望向九山剑客,九山剑客眼光依旧,冰冷、凌厉、漠然与空幻——只是有力的手指间多了一小截寸来长的薄纸,在宽敞的大厅正中闪着杀之光。
九山剑客似有些惊诧秦杏子的冲动,“那么,有谁能证明你是冤枉的?”
“没有。”秦杏子的唇被咬得通红,她从来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而今她却尝到,那滋味好苦,好痛,又好绝望!
“那么,你为什么和来来道人打赌?”九山剑客继续问。
“为什么?”秦杏子一脸无辜,不由愣住了,“打赌还有原因?”
九山剑客缓缓叹了口气,目光变得严厉而无奈,“那么,你只有以死谢罪。”
秦杏子幽幽转头望向母亲,秦夫人的眼中已是泪。
作为一个爱子的母亲,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儿女去送死却不能相救。秦夫人当然明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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