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受自己谋逆牵连的家人,想到日后牌位无法入袁家宗祠,愧对祖上以及自己侍奉的君王,这份羞辱激的他面上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撞击的声音沉闷,硬石板上很快见了红,粘稠一片看着很是惊心。皇帝冷眼旁观并不阻止,对他提的请求也不予理睬,只是问:“派人袭击薛历川的,可是你?”
袁连凯停下动作直起身,抬起血肉模糊的头,他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皇帝是想问什么。“罪臣是雇了些江湖人去阻拦当晚送虎符的人,但送虎符来的人是谁罪臣并不清楚。”
皇帝又问:“为什么?”
袁连凯苦笑,皇帝应该比他更清楚这是为什么。这些年皇帝唯才是用,又擅笼络人心,临邦边境虽然一直是他在带兵,军营里对皇帝忠心的人可比他的亲信要多。
“罪臣手下兵将,都是先忠君然后才服从臣,若是虎符送来,他们必会听令行事。十六王爷也知道这点,罪臣要是加入十六王爷攻占皇城,怕是还没行动便要先经历兵变了,所以他才只是拿了玉玺,让臣拖住军队不进城增援即可。”
“你雇的那些江湖人都有谁?”
“只知道是个杀手组织,其它罪臣并不清楚。”袁连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除了第一句问话定下他的罪,接下来根本没打算对他谋逆的事多加过问,不安在心底渐渐扩大,他不禁又颤抖着声音向皇帝乞求:“罪臣甘愿千刀万剐,求圣上开恩,饶了臣的家人吧。”
见再问不出其他,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的说:“十六王爷其实心肠最软,皇室狩猎都从不愿参加,他跟你家长子袁烈又素有交情。无论你听不听从他,他都不会把你家人怎样。”
“是…是罪臣糊涂。”不知道皇帝所言真假,但这些都为时已晚,袁连凯此时只求能保全一门老小。
皇帝走到他面前停下,突然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语调森然的补上一句:“但是朕会!”
闻言袁连凯立时惊慌失态,不敢置信的大叫了一声:“圣上!”
皇帝不再看他,直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冷声对站在一旁的何盛渊吩咐:“从明日起,将袁家满门无论亲疏,拉到东门菜市口问斩,每天一人,全部杀光为止。记着把人头带过来送给袁将军作伴。”
“臣领旨。”
还在腊月里,本来是要忌血腥,并非是动刀的好时机。袁连凯虽然亲口认了罪,文书方面的程序还是要走,并且全族无论老幼都要问斩,未免太过残忍,皇帝这一道令誓必会引来御史大夫的参奏。但是这旨意现在必须得接下,看皇帝面色,何盛渊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照办,皇帝会连他也砍了。
皇帝下了令便不再耽搁,天牢里没有光线,无法感知时辰,不知道这会赶回去,还能不能来得及陪薛历川一起用膳。
身后袁连凯发了疯似的,膝行着追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吼:“圣上…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臣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圣上的大恩,求圣上饶了他们吧…求您了……”
以袁家昔日荣耀,若是放在平时求这点恩典,皇帝必然会应允,但袁连凯自己运气不好,伤了不该伤的人,他越是想保全的,皇帝越要摧毁了放在他面前,等他崩溃发疯,再一刀刀活剐了他。
“何卿,给朕看好他,袁家其他人没死绝前,不能让他有半点差池,否则朕拿你是问。”
“圣上放心,臣明白。”
皇帝一点没有停留的往外走,大概是绝望了,袁连凯‘豁’的站起身就要扑过去,被五六个侍卫架住才动弹不得,只腥红着眼破口大骂:“暴君无道,枉我袁家不顾性命为你守着这片江山。狗皇帝你记着,袁家满族要是死了任何一个,你都要拿命来偿,你给我记着!”
皇帝不为所动,倒是何盛渊赶紧命人将袁连凯掌掴到满嘴鲜血说不出话,然后拉回了牢房。
出了天牢,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皇帝心底暗道了声可惜,理智来说薛历川的吃相就只是一般,算不上优雅养眼,但是皇帝看着喜欢,在他嚼着食物嘴巴鼓动的时候,就觉得可爱,心痒痒的想用手指戳上去,把他喜欢的菜挟给他后,他总会先惊讶的抬起头,再眼睛晶亮的低下去。不止是吃饭,其它事情皇帝都想要和他一起做,只要对着他的脸,再琐碎的事皇帝都觉得有趣。
回到昭德殿,刚进院门,就看到薛历川在练剑。薛历川学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姿态优美的剑招,他的招式平日使出来都需要强劲内力辅佐,看起来霸道杀伤力巨大,但现在他身上有伤,不敢用上内劲,那挥舞的一招一式看起来就简直像是孩童玩耍了。
皇帝站在一边看了会,不知道他之前已经练了多久,瞧着他身形有些晃动时,才开口喊住他:
“欲速不达。历川,别累着自己。”
薛历川停了手,转身就见皇帝朝自己走过来,只觉得杨院首的话果然没错,他身上伤居然严重到让他这么迟钝了,心下不禁对皇帝又多了一丝感激,无论他是不是在调查怀疑自己,自己这条命总归是他救回来的。
“属下多谢圣上提点。”
皇帝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他想偏到这个地步,估计要吐血不起了。
林光秀这时从旁迎了上来,恭敬的问询:“薛大人一直等着圣上回来用膳呢,圣上若是没在别处用过,奴才即刻去御膳房传膳。”
皇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虽然觉得薛历川不可能这么快有那方面意识,还是忍不住把有所期待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薛历川却一本正经的回:“圣上没回来,属下不敢擅用。”
果然又是这么没有情趣的理由,但这也算是薛历川主动送上同桌而食的机会,皇帝无限自信的想,离他主动送上同榻而眠的机会也不会远了。
皇帝点头示意林光秀下去准备,极自然的伸手拉着薛历川进殿,对方略微不适的挣扎了下,发现徒劳后便老实了。他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因为刚才握剑的缘故有些濡湿,蹭在皇帝掌心里有些粘腻的快感。
膳食上桌后,皇帝照例又是一番亲历亲为。几道菜挟下来,皇帝终于发现,薛历川似乎不再拘谨,给他什么都能坦然接受,皇帝试探性的挟起根椒丝送到他嘴边,他也只是稍有惊讶的抬了下眼皮,随后便自然的张嘴吞下了。
皇帝原本就是担心他在宫人面前会窘迫,见他面上似乎并没有为难神色,皇帝自然不用顾忌,得寸进尺的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剥夺了他自己动手的权利,当他是个重病患者似的喂起饭来。
一顿饭下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皇帝笑意盈盈的边喂边絮絮的说些寻常话,筷子在薛历川嘴里转了一圈后,转手就挟了饭往自己嘴里送,两边宫女内侍缩手缩脚努力当自己不存在,余光不小心瞥见了,立马脸红心跳,唯有薛历川并不觉得其中暧昧,多少打击了些皇帝的积极性。
用完收拾干净,皇帝放了薛历川去院子里走动消食,趁机把林光秀叫到跟前,细细问了些薛历川上午的行踪。
薛历川虽然还是早上他走时的那副模样,但就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虽然言语行动间还带着恭敬,却不再僵硬戒备,坦坦然的,无论皇帝做了什么都在他接受范围内。得知他只有去侍卫营见过易俊后,虽然不知道易俊都跟他说了什么,皇帝却在心底感激起他,想着以后要对这个副侍卫长和颜悦色一点,有机会也会记着提拔他。
也是易俊命好,若是皇帝知道因为他的话把薛历川诱导到其他地方去,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此时皇帝却是心情舒畅,走出殿外,语调轻快的唤了院子里的薛历川:“历川,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8听曲
御花园有宫人专人打理,春夏秋冬都各成一派迷人景致,又恰逢冰雪消融,午后阳光温淡,引来好几位后宫妃嫔聚在御花园游玩,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皇帝远远看到了,却掉转方向避了开。
“历川,咱们还是去宫外逛逛吧。”
皇帝像这样故意避开后宫妃嫔还是近两年的事,虽然早些年皇帝对后宫也并没多上心,像这样的情况还是稍显怪异,但是这在薛历川看来已经见惯不怪了,每逢他当值跟在皇帝身边时这种事常有发生。
“是。还像往常一样只由青龙大人在暗中护卫吗?”
“嗯。”皇帝挥退身后跟着的侍卫,随手又摸了摸薛历川身上衣物,他穿着件淡青色的锦裘,皇帝这几日命林光秀去内务府特意裁制的,温软厚实,穿在身上足够御寒。确定他不会被冻到,皇帝才满意的放手,带着他往宫外去。
出宫在皇帝这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顺朝元祖出身平民,前朝昏君当道,致民怨沸腾,他才揭竿起义夺了这山河天下,也因此他深觉百姓生计才是国之根本,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大臣,都鼓励他们多与民亲近,历代除每任太子需留在宫中研习执政之道,常有帝王皇子,甚至公主在民间走动,到了皇帝这,更是不把‘天子不坐危堂’的古训放在眼里,兴致来了,便脱下龙袍,拉着薛历川在外玩闹一番。
京城街道上繁华依旧,商铺酒楼里迎来送往的生气不断,两边摊子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年关将近,很多新奇稀罕的小玩意儿摆了出来,引得大人孩童驻足流连。皇帝拉着薛历川并肩在人流中穿行,瞧着他眼中透亮光彩,皇帝心情愉悦的勾起嘴角,只觉得这番景象可比宫中那风流韵致的一处处死物有趣多了。
街上拥挤,来往行人难免有兴致高了横冲直撞的,薛历川暗暗戒备,怕别人冲撞了皇帝,但往往是他还在留意着皇帝那边动静,皇帝却总能先他一步将他带入怀里,避免他身上伤口被人撞到。每每这时候,皇帝脸上都有着担心和某些说不清意思的神色,手掌搭在他腰上,总要迟上一时半刻才面有惋惜的放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皇帝突然想起一事,侧过头颇感兴趣的问薛历川:“记得有一年年关,历川你没在宫中当值,想必是又去京外游历了。那时候,你在外面跟谁一起,怎么过的年?比宫内每年的年宴好玩吗?”
皇帝其实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或许他本来就没多少情绪。薛历川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皇帝在他面前总有很多丰富的表情,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像是要把眼睛里的所有情绪坦露在他面前,脸上的笑意也是一点不掺水份,而对话的内容也越来越趋向寻常闲聊。老实说这让薛历川很困扰,因为他常会因此产生些皇帝不拿他当外人的错觉。
薛历川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走,皇帝问这些话,肯定是想知道他在宫外的时候有没有跟可疑的人来往,是否跟十六王爷有牵扯。给皇帝的用意找了个最为合理的解释,薛历川立刻又放松下来,只是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的回话在这时候说出来合不合适。
“属下当时独身一人在祁州。除夕那晚,城里有两派江湖人起了纷争,打起来波及到了属下住的客栈,属下……便跟着加入混战,杀了几个人。”
在除夕夜里忙着杀人,这显然是不能更煞风景的事了,现在就是将近年关的时候,若是稍有忌讳的人,便会恼怒的认为薛历川这是故意在触霉头,更何况,朝堂和江湖间向来有间隙,朝庭的人跟江湖扯上关系,在皇帝跟前难免洗脱不清。
谁知皇帝却只是急急问了一声:“你没受伤吧?”还没等薛历川回答,皇帝便先想起那年他回宫时是毫发无伤的模样,随即又颇有些与有荣焉的笑了起来,“那些不长眼的招惹上你,也算是他们不走运。”
“…………”
薛历川一直认为自己不懂皇帝心思只是因为他不愿费这心神去揣测,这会却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愚笨了,就算他再怎么思考,也无法了解皇帝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总归太寂寞了。等过几日除夕到了,今年的咱们一起过,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算做补偿。”
皇帝眉眼含笑,兴致勃勃的计划着,一点没有要征询当事人意见的意思。明白没有反驳余地,薛历川也只能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