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达的客户倒是很重视,组织得非常积极,但是交流当天,MPL这边却出了问题。
几个上海地区的产品经理,临时一个个都找理由溜了号。没有了翻译,陪同的销售经理傻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给专家作翻译是件吃力的事,他们的谈话中充斥着大量专用词汇,翻译者不仅要熟悉这些词汇,还要有很好的现场中文组织能力。
那几个产品经理也许是知难而退,也许是根本不想介入新业务,万般无奈之下,谭斌只好亲自上场。
她站在台侧尽量不引人注意,但还是夺去了专家的不少眼球。
销售出身的磨练,让她的措词比产品经理们更加妥帖,一个星期的耳濡目染,临行前又花了几天功夫恶补了不少资料,她的技术专用词汇也朗朗上口,时不时蹦出个小段子,引得笑声一片,那天的交流效果,明显要比前几站好。
只是四名专家,讲了整整七个小时,谭斌也站了七个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她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的现场表现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谭斌身边,问了她的背景,也问了不少关于中国的业务问题。
这个人就是总部业务发展部门的头儿,Scott,一个不苟言笑的英国人。
他这几天正好在上海开会,临时起意来参加技术交流,借此机会了解一下中国的客户现状。
交流结束,Scott和几位专家从上海直接离开中国,谭斌去机场相送,Scott拥抱谭斌,话说得意味深长:“Take care; girl; trust me; it will be ok。 ”
谭斌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从机场回来,她径自回上海办公室处理白天耽搁的工作。
九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正在噼里啪啦的回复邮件,有人走到身边,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手边,“Cherie,喝点儿水……”
谭斌抬头,旁边站着的,竟是于晓波。
“你还没走呢?”她不经意地问。
“今天的事我刚听说。”于晓波一脸歉意,“让你受累了,我替他们道个歉。”
“那件事啊,”谭斌微笑,“没关系,他们都忙吧。”
这种小事,她早就懒得生气。
“明天下午我约了普达的上海老总,你做好准备,给他讲讲我们的新业务。”
“真的?”谭斌惊喜地站起来。
如果于晓波肯出手相助,凭着他在上海客户中多年的人脉,这件事会容易很多。只要能拿下销售合同,她也并不想追究他是投桃报李,还是另有所图。
“真的。”于晓波抬腿坐在桌子上,认真地说。
“能问一下,为什么良心发现吗?”
“没什么,东区上半年的销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公司今年的大方向是转型,多少配合一下。”于晓波回答。
谭斌白他一眼,笑着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于晓波这个人,看似与世无争,平和安静,半年多相处下来,谭斌才看清他绵里藏针的本质,实在是大智若愚的经典。
但他确实是踏实做事的人,工作能力也很强,和他的合作,是非常愉快的经历。谭斌在上海半个月的时间,他安排两个东方区的产品经理和销售经理,一直跟在她身边, 所有琐事都安排得周密妥帖。
元旦过后的第三周,已临近春节,谭斌在上海杭州两地签下两份合同,中国区由此成为MPL全球第二个签定新业务商业合同的地区,新业务在中国的销售前景渐现曙光。
等谭斌回到北京,正赶上MPL大中国区的一场人事地震。
新的组织架构宣布了。
首席执行官李海洋隐忍半年,借助去年集采事件对刘秉康的负面影响,终于把这盘棋彻底翻了过来。
各个大区不再设置销售总监一职,取而代之的是大区经理,除了销售队伍,售前和售后全部纳入其管辖之下,均直接向李海洋报告。
中国区原有的销售总经理职位,不复存在,刘秉泰对销售业务的把持,也随之烟消云散。
关于大区经理的人选,各种版本的臆测和谣言流传半个月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原三大区的销售总监,只有作风一向低调的于晓波没有改变,原地就任东方区经理,创下了一个不倒翁的神话。
原南方区销售总监曾志强转做第三方合作管理的总监,南方区经理的职位,由原产品部经理Philip担任,这是一个香港人,在李海洋的势力开始加强时,风向转得最快的一个。
北方区的经理由外部空降,一周后即将上任。新组织架构中,没有原销售代总监乔利维的任何位置。他在刘秉泰和李海洋权力僵持的阶段,明显站错了队,又表现得太高调,已被结结实实贴上刘秉泰的标签,连曾志强那样转换职位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乔利维在新架构宣布的第二天,递上辞职书就此消失。
他离开不久,周杨很快也销声匿迹了。他的离职被处理得非常隐晦,据说是被财务部门查出了报销单中为数不少的假发票。
王奕接替他开始负责整个北京地区的销售,一如当年的谭斌。
其他各部门的经理也各有调整,李海洋以雷厉风行之势,完成了他的权力洗牌。
谭斌身处局外,看戏一样观看这场生旦净末丑齐全的闹剧,想起自己也曾在其中乐此不彼地演出过,不禁哑然失笑。
此事无关风和月,胜败输赢皆是局,人人都是其中不能自己的棋子,而做庄的永远是资本。看破这一点,谭斌相信自己今后能更从容地面对挫折和荣誉。
她静静关掉电脑,收拾干净桌面,按时下班回家。
这些天除了出差在外,没有什么事比回家更让她挂心。
程睿敏已经出院静养,每天只能在家处理半天公务。好在春节前事情不多,除了必须由他亲自批复的文件,秘书会及时送到家里来,其它业务基本可以利用远端网络解决。
更多的时候,谭斌就是他的秘书,他口述,她帮着起草邮件或者一些文件。
草稿递到他眼前,谭斌经常能听到类似的挑剔,“谭斌,你这拼写错误也太多了吧,怎么在外企混了五年?”
谭斌忍无可忍,扑过去掐他,“我给你做事,一分钱没有,你怎么这么事儿呀?”
他就势搂住她,然后她听到他说:“丫头,你这两个月心太闲,已经开始长肉了,当心吃成个小胖子,我就不要你了。”
她心头刚浮起的柔情蜜意被打压得无影无踪,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春节假期前,办公室里人心渐散,小年这天,谭斌收到一份来自总部的邮件,发信人是Scott。
看到这个名字,谭斌就能想起他那口标准的BBC口音。
Scott在邮件里说,下半年起,全球几个重点地区的分公司,业务模式将会有重大变化。涉及到相应的管理方式和流程的改变,需要这些分公司的协助,他看过谭斌的简历,感觉非常满意,问她是否有兴趣到总部工作六到八个月。
把这封不长的邮件反复看了几遍,她非常心动,如果接受这份工作,对她的人脉和发展将有极大的帮助,也是她重新开始的最好机会。
而且总部所在的国家,是个风景极度秀丽的地方,每次出差来去匆匆,谭斌都遗憾不能多停留一段日子,细细感受湖光山色。
她甚至觉得,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机会。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写了一封措词委婉的回信给Scott,拒绝了这份工作。
程睿敏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离开中国。
但谭斌没有想到,Scott的电话居然追到了家里,她只能按照邮件里的回答再重复一遍。
Scott却不肯放弃:“我听得出来,Cherie,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逼得谭斌说了实话:“Scott,我非常感激你的欣赏,我也非常愿意在你身边工作,但是我的家人在中国,我离不开他们。”
这个理由一摆出来,Scott只好遗憾地挂上电话。
谭斌放下手机楞了半天,才翻开书桌上的GMAT考试指导书。这段日子有猎头开始同她接触,但是机会都不是太合适。考虑几天,趁着春节前的闲暇,她开始准备GMAT考试,打算申请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在职MBA。
一道简单的逻辑题,连看几遍不得要领,谭斌不禁有点急躁,明白自己多少还是为放弃的机会遗憾。她微微叹息一声,抬起双臂向后伸个懒腰,动作忽然在空中顿住。
程睿敏正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
谭斌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带这么吓人的。”
程睿敏走过来,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拨开长发轻轻摩挲着她的颈背,“我站这儿半天了,是你太专心。”
谭斌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刚才你都听见了?怕不怕?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程睿敏却说:“把电话打回去,告诉他你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抽风!”谭斌白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把我远远打发走,趁着春天开几朵桃花?”
程睿敏在她身边坐下,“谭斌,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好严肃,你前女朋友回头了?”
“你正经点儿。”
“那就是你有个私生子,哇噻,太劲爆了,男的女的?”
“死丫头,”程睿敏看着她啼笑皆非,“你听好了,我已经递了辞职信,后半辈子靠你养了。”
谭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跳起来,“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一场病想开了,毕业十几年,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我很累,想休息一段时间,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也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个人发展方向。”
“你那荷兰老板肯放你吗?”
“他当然不肯哪,不过明天他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说说理由。”
“我去跟他说,老婆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也知道,Family First,在欧洲人眼里,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原则。”
“呸,谁是你老婆?”谭斌笑着揪住他的耳朵。
窗外的景色依旧带着冬日的苍白和寒冷,她却明明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象花一样盛开的人。
虽然花开花落,是逃避不过的规律,但是这一次,谭斌决定尽情享受她的花开时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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