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甭管他说什么,你先解释解释这段话。〃
程睿敏终于撑起身体,认真地端详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干吗要知道?〃
〃我想知道,我当然要知道。〃谭斌固执地望着他。
〃给个理由。〃
〃你是我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的。〃谭斌把手按在他的心口,像美国总统就职宣誓一样郑重。
程睿敏看着她笑出来,〃要不要盖个戳验明正身?〃
〃咦,提醒我了。明天就刻枚章盖这儿。〃谭斌笑靥如花,手挪到他身上肉最多的地方,〃上书十六个字:私家专有,非礼勿摸;一定要摸,付费即可。下注:美金一百元起。〃
话音未落,她的肩头被人狠咬了一口,忍不住啊一声尖叫。
第125节:格子间女人(125)
程睿敏躺回去,无辜地阖起双眼,〃睡觉。〃
谭斌努力侧过头,臂膀上果然一圈红红的牙印,像一个椭圆的橡皮章。她气得翻身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按在头顶的床架上,变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程睿敏含笑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谭斌将床头台灯的插线绕在他手腕上,〃说不说?〃见他一脸坏笑,又瞪着他补充,〃你甭想歪了,这不是在演本能。〃
程睿敏笑得浑身发颤,〃来吧来吧,我甘愿承受。〃
谭斌没辙:〃真不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撅起嘴,躺到一边不再说话。
程睿敏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你就这么好奇?〃
〃我不是好奇。〃谭斌抚摸他的脸颊,〃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严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难受得不行。〃
她十六岁时,还天天赖床,每天都要母亲叫上三遍才肯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换衣服上学,很多时候连头发都是母亲帮着梳理的。
程睿敏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生气了?〃
〃上一辈的事,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故事。〃程睿敏说得言简意赅,声色平淡:〃我妈和我爸的婚姻,就带着那时候的特色。你知道,我外公曾是S大的教授,我爸家里却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他们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印象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后来我妈开始驻外,我爸忙得天天见不到人,索性把我送到外公那儿。〃
谭斌拖过他的手,安抚地放在自己胸前,〃那时候你有多大?〃
〃记不清了,大概六七岁吧。反正等我回了北京,他们就开始折腾离婚,一折腾三年。〃程睿敏笑得有点讥讽,〃当时不比现在,离婚是件挺大的事,单位天天做工作,外公也专程赶到北京,希望等我高考完再说。我妈跟他说,她死都要离,最后终于离了。〃
谭斌睁大眼睛,却没敢出声。这个故事,和她私下猜测的版本不太一样。
〃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两个好好的成人,怎么会互相憎恨成那个样子?外公去世后,没人再管我,我开始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
听到这里谭斌笑了,举起他的手对着灯光,〃你跟人打架?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今儿严谨说起,我就吓了一跳。看看这手指,柔如春葱,居然还能拍人黑砖,啧啧啧……〃
谭斌是故意岔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不忍看到他眉间的郁结。
程睿敏又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做出一付狰狞的表情,〃你想试试?〃
谭斌侧头躲开,伏在他赤裸的胸口调笑:〃平时看你挺瘦的,想不到还有胸肌。〃再按按腹部,言若有憾,〃什么时候你能把腹肌练出来呢?〃
程睿敏说:〃你眼神儿不好吧?我有腹肌,还是六块。〃
谭斌仔细摸了摸,点头,〃嗯,有,不过它们比较低调,相当得淡泊名利。〃
程睿敏啼笑皆非,用力把她推到一边。
谭斌笑得要岔气。
那故事的后半段情节,非常像电视中的闹剧,不过程睿敏说的很平静。
父母离婚后,迫于舆论,母亲不得不辞去公职只身出国,除了逢年过节寄钱寄礼物给他,再没有回来过。父亲很快再婚,后母只比他大十多岁。他心里非常失衡,在学校里的表现愈加出格,成绩越滑越低。
和严谨打架,进医院缝针清理完伤口,家长被通知去派出所领人。就在派出所门口,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指着他骂:〃你丢尽我们老程家的脸,跟你妈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胚子!〃
十六岁的程睿敏反唇相讥:〃那也比你一肚子男盗女娼强。〃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儿子!〃
程睿敏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带着伤在外面流落三天,才被干妈领回去。等他想家的时候,站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却发现大门的锁芯已被换掉。
〃那天晚上下大雨,头顶一个雷接一个雷劈下来。〃程睿敏撑着头微笑,〃就像电影里的倒霉主角,我站在公交车站等末班车,左等右等也不见车,看看表知道还是错过了,冒雨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学校。从那以后落个毛病,每次开门都要反复确认,特别害怕钥匙插进去,却打不开门那感觉。〃
第126节:格子间女人(126)
谭斌突然想起,他被迫离开MPL时,可不是又经历过相似的一幕。心中一酸,忍不住抱紧他的手臂。
程睿敏揉揉她的头发,似乎明白她想什么,〃那个年纪气性真大,开始是赌气,后来是没有台阶下,我再没有回过家,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年。〃
〃你一直住在你干妈家?〃
〃不是。〃他摇头,〃高中大学住宿舍,后来在外面租房子。你可能想不到,高中时是后母每个月去学校看我,送钱送衣服送吃的,我那时特别不懂事,简直是恶毒,一边冷言冷语地嘲讽她,一边熬不住嘴馋吃她带来的东西。她常被我气得当场掉眼泪。〃
谭斌扑哧笑,〃真想象不出你恶毒起来什么样。要说你后妈,也真够坚强的。〃
〃是,我问她,图什么呢?她说,你爸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又不肯服软,我不想你们父子两个将来后悔。高中三年,我跟她的关系反而是最亲近的。不过幸亏和我爸赌着口气,成绩又上去了。〃
谭斌咧咧嘴:〃瞧你一副优秀青年的模样,没想到从小是个问题少年。〃
她更没有想到,严谨那句话,竟是真的。六七岁就缺少母亲关注的孩子,早熟,对感情没有自信,索求也必然比常人强烈。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没有长成歪脖儿树,实在是个奇迹。
夜深了,程睿敏已经睡熟,呼吸清浅,伴着胸口轻微的起伏。
身处陌生的环境,谭斌一直无法坦然入睡。她睁着眼睛,借着窗帘空隙透进的微光,打量着他的浓眉长睫,睡梦中带点孩子气的表情。
身边就有出自离异家庭的同事,坚韧而能干,但是比起双亲俱全的孩子,为人处事上多少还是有点区别。最明显的一点,是他们对外界伤害过分敏感的自我防卫意识,没想到程睿敏也是其中一员。
谭斌找到他的手,脸贴上去,颇有点不堪重负的忐忑。
清晨程睿敏先醒了,是被冻醒的。谭斌背对着他蜷在一侧,长发散落枕上,睡得好不香甜。也许是以前的习惯,她一个人斜着占据了半张床,大半条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下。
程睿敏试着拉一拉,被子纹丝不动。他笑笑,索性轻手轻脚地起身,心想以后这还真是个问题,幸亏他的床够大。
走出卧室下楼,程睿敏在客厅找到谭斌的手包,把两枚家门钥匙,挂在她的钥匙串上。又给钟点工留个字条,提醒她去储藏室找两床单人被出来。
望着那行字,他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像涟漪一般,不自觉地渐渐扩散。
那晚之后,两人见面基本在程睿敏的家里。如果没有应酬,他习惯把工作带回家,边工作边等谭斌下班,晚饭也通常在家里解决。
他的钟点工手艺相当不错,做一手极好的家常菜。不过稍微留意,谭斌就发现他的口味偏向清淡的潮州风味,而她喜欢比较厚重的味道。幸好大部分时间工作结束,往往只有夜宵可吃,这才得了机会逐渐适应。
谭斌也取了几套衣服放在程睿敏的住处,避免次日上班,再挂着一夜未归的幌子。
在衣帽间里,谭斌注意到一件事。和她一样,衣架上罕见休闲服饰,基本上都是上班穿的衣服。那一列男式正装,几乎全是登喜路。比起流行的Boss和阿玛尼,他好像更加偏爱这个极具英伦风格的牌子。
程睿敏解释说,外公当年有套旧衣服,就是登喜路,幼时令他印象深刻,所以成年后一直情有独钟。
实际上登喜路是个很难讨好的品牌,对穿着者的形象和气质有着微妙和苛刻的要求。不过程睿敏穿起来确实好看,那种低调之中的奢华和优雅,被演绎得恰到好处。
拉开抽屉,里面一格一格存着领带和皮带。有些尚未拆封的,仅看包装,不像是购自国内。谭斌心一动,找个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那些领带,都是国外出差时买的吗?〃
程睿敏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想了想说:〃有些是。〃
〃其他的呢?〃
〃不少是别人送的。〃
谭斌挤过去坐在他腿上:〃女朋友?〃
〃怎么这么大酸味?〃程睿敏捏捏她的脸蛋,眼睛却依然盯着屏幕,〃你也会吃醋?〃
第127节:格子间女人(127)
〃我还会吃人呢。〃谭斌没好气,说得言不由衷,〃就觉得你这家伙吧,清白得有点过分。老实说,世事反常即为妖。〃
〃妖?〃程睿敏只听到最后一个字,仰起头笑,〃妖精还是妖怪?〃
〃这俩有区别吗?〃
〃当然不一样。我比较喜欢妖精,呃,草木狐蛇都不错。〃
〃最好还是蜘蛛精对吧?〃
〃对呀,因为可以七个兼收并蓄。〃
谭斌〃呸〃一声,发觉又被他牵着鼻子转移了话题,于是正色道:〃严肃点儿,问你正事儿呢!〃
程睿敏微笑道:〃不是都交代过了吗?以前的女友,分手已经半年。〃
〃切,现在还带着人家送的领带,还R,酸死了知道不?〃
程睿敏转头望着她,几乎是笑不可抑。
〃笑什么笑什么?心虚了是不是?〃
程睿敏终于笑出声,〃原来你拐弯抹角惦记的是那条。那是我妈送的好不好?〃
〃呃……〃谭斌脸红一下,还是强词夺理,〃那你干吗误导我?〃
他掐着她的腰,身下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来,说说,你和老余又是怎么回事儿?〃
〃Tony?那是他单恋,关我什么事?〃
〃单恋?哎哟,瞧瞧你俩的名字,一个Tony,一个Cherie,英国第一夫妇,多般配啊!〃
谭斌恼羞成怒,用力掐他一把,〃早跟你说了,是巧合!〃
程睿敏目的达到,忍着疼轻笑,〃那就别老大说老二了,去,帮我做杯咖啡。〃
谭斌悻悻地起身,〃想得美,十六点以后不许再喝咖啡。〃
程睿敏的注意力,已经迅速转回自己的工作中去,没再顾上和她斗嘴。
谭斌靠在房门上,望着他的背影静静站一会儿,忽然发觉这个场景极其熟悉。当初沈培作画的时候,也是这样旁若无人的状态。她嘴角微沉,神色不觉变得黯然,低头离开书房,下楼泡了一杯普洱茶放他手边,自己怏怏地上床睡觉。
不同的只是她。
在沈培面前,她总想尽力做得完美,最终却发现彻底高估了自己。而在程睿敏面前,她并没有想过刻意掩饰。
半梦半醒的光景,听到耳边窸窣作响,床垫微微颤动,知道是程睿敏结束工作回了卧室。
他的作息,通常要比她晚两个小时,真正上床的时间,往往已过凌晨两点。她翻过身,双臂绕过腰部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他不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静静享受这片刻温存。
〃什么时候你能有几天空闲?〃 谭斌问。
〃做什么?〃
〃咱们去澳洲过个圣诞吧。〃
〃宝贝儿,你说梦话呢吧?合同不签完,新年前你走得开吗?〃
谭斌想想果然是,懊恼地抵着他的背,不停地咕哝:〃我讨厌这个集采!〃
程睿敏拍着她的手安抚,〃快截标了吧?〃
〃嗯,还有几天。〃
〃那不是就快熬出头了吗?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谭斌把手心贴在他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下接一下,仿佛她的心跳也变做同一个频率。她眼皮慢慢落下来,抱着他睡熟。
截标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进度照例滞后,谭斌的耐心,亦在压力之下一天天告罄。同事笑言,她又恢复了拿着小皮鞭的拿摩温形象,不过是改良版的拿摩温二代。
只有王奕给了她一个惊喜,真把普达的总工陈裕泰约了出来。
谭斌不禁惊讶:〃我请多少回他都不肯甩我,你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