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歉疚地看着她:“我会想办法的,可是,小慧,我答应了爸爸妈妈要好好照顾你的,可是现在……”
“姐,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呢?你可以不要的,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为什么你……”慧然焦虑地看着我,“为什么你要这么死心眼儿呢?”
“小慧,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如果你不能明白,那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淡淡地朝她一笑,轻轻地抚摩着她那一头又顺又直的黑亮的长发。
慧然望住我,不说话了,她的眼神里是若有所思的,又浸透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我明白她的,她的心里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结,而系这个结的人,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后来听苏茜说,他出国留学去了,他终于还是如他母亲所愿,也终于没有为我而耽误了前程,周鹏飞,周鹏飞,又何尝不是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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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在苏茜和慧然的劝说下,拗不过姨妈的心疼与担心,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去姨妈所在的那个县城,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两个表弟都去外地读大学了,家里只有姨父和姨妈,他们早就巴不得我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既可以照顾我,又不再那么寂寞,一举两得。
眼看着原本平坦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隆起,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一天一天地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对未来也是无比的向往和憧憬,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的,充满了希望,拥有了寄托,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
可是他呢?他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一去就杳去音讯?他感觉不到我在等他么?他已经忘了我么?每个星期都会坐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到市里去,就为了打听他的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不但他不见踪迹,连他身边那些认识他的人,也仿佛在人海里溶化掉了,一个也找不到,一点消息也没有,每一次抱着希望去,又满心失望地回来。我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苏茜坚决不准我再去挤那又闷又脏的中巴车,她答应我帮忙打听他的消息,于是每天都盼着电话,可是电话里除了苏茜关切的问候,别的什么也没有。
在每一个静静的深夜里,我躺在床上,静静地仔细地去感觉着那个小小的心跳声与我的心跳一起律动,不时地惊喜地感觉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在我的腹中腾挪翻转,拳打脚踢,在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好希望身边有他,希望他和我一起分享这种莫大的喜悦,希望他也象别人的丈夫那样轻轻地贴在妻子的腹部,欢喜地倾听着胎儿的声音,可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泪水顺着颊边滚落,滚落进永远都会有他的每一个梦里。
去医院做“B超”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竟然怀得是双胞胎,我的腹中竟然同时生长着两个小生命,怎么会?我不能相信,又惊喜万分,惊喜之余,又忍不住地忧虑,一个孩子已经让我不知该怎么养大他,两个孩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的父亲要是很久都不回来,我该怎么才能好好地带大他们,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我怎么会同时有了两个孩子?
“别担心,巧然,”苏茜扶住我的肩头,“这是好事呢,你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抚养他们,一定不让他们吃苦挨饿。”
“苏茜……”我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是,万事总是不会遂我的心意。
“巧然,我铁定是孩子的干妈了,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苏茜轻松地笑,轻轻地晃了晃我的肩,“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两个人养,咱家的孩子也是两个人养,不比谁吃亏。”
“还有我呢,”慧然插进来,“我也有抚养他们的义务,咱家的孩子有三个人养,比谁家的都有福气。”
我也笑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夹杂着多少苦涩。
姨妈不说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照顾我,天天炖鸡煮鱼熬骨头汤,却从不收我一分钱的生活费。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姨妈姨父的生活也很艰难,我不想拖累他们,于是便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在姨妈家门前当街摆了一个小烟摊,做起了小生意。进货都是姨父忙帮去跑,我只管守着摊子,每天倒也能赚进一点钱,勉强能维持每个月的生活,只是没有营业执照,一遇到监察队巡逻就得赶紧收摊躲避,稍微慢了就会被逮住罚款。
日子就象这样在艰难在盼望在思念在希冀中,慢慢地过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比一般孕妇的大得多,行动也极不方便,因为怀得是双胎,一直都有些贫血,小腿和脚也开始肿胀起来,连鞋都几乎穿不进了。我的样子变了很多,很难看,脸上也不知是胖还是肿,穿的也很邋遢,就算是认识我的人都几乎认不出我了。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身旁那棵老槐树上,枝头上点点的新绿,微风中清幽幽的香。我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守着小烟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脸上布满了春意的人们,春天里,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匆忙、热情又充满着活力。
不时地揉搓按捏着有些麻木的双手,最近一段时间,双手总是感到酸麻甚至疼痛,医生说这是怀孕后期的正常反应。好快啊,离预产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时间真是匆匆又匆匆的。这几天,感觉有些不太好,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心慌气短的,人也很容易累,姨妈劝我多歇着,不要守烟摊了,其实,守这烟摊还不是一种休息嘛。
挪了挪凳子,让自己尽量地被阳光照到,过了一个冬天,也该让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好好地晒晒太阳了。
“拿包烟!”有人来买烟了。
“要什么烟?”我边问,边打开装香烟的小玻璃柜。
“哪种最便宜就拿哪种。”那人说道。
我不禁抬起头来,这个人一定也是生活窘迫吧,他……心里猛地一动,盯这那个人,瘦长的个儿,尖嘴猴腮的脸,是他,那个“猴脸”!
“怎么了?卖不卖?”“猴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明显的,他没有认出我来。
“你……你是……”该死!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猴脸”终于仔细看了看我,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着我,“是你……宋小姐!”
“是我!是我!”我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你认出我了?”
“你……”“猴脸”仍在上下打量着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我的确变了很多,可这不是我想说的,“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你和……”
“我?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找不到事可做,”“猴脸”一声苦笑,那张瘦削的脸看来尤其的愁苦,“自从凡哥出事后,我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那……”我也不关心他的生活,我只关心……“那他呢?你见过他吗?”
“他?谁?”“猴脸”楞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羁哥?”
我点头,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又好害怕,害怕会又一次失望。
“羁哥……”“猴脸”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羁哥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我急切地问。
“他……”“猴脸”又上下打量着我,象是明白了什么,忽又别开眼去,“我,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失望,又一次失望,我以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麻木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仍在一阵阵地抽搐。
“哦,”我喘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来,给你烟。”我拿出一包“三五”烟递给他。
“猴脸”干笑了一下:“多少钱?”
“算了,你拿去抽吧。”我摆摆手。
“那怎么成?”“猴脸”顿时尴尬起来。
“没关系,”我笑了一下,“以后想抽烟,就到这儿来拿,省着钱吃饭吧。”
“猴脸”捏着那包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不自在地别过眼去,想走但又停住了,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
“你……”他好象是咬了咬牙,“你别等羁哥了。”
我怔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见他忽然转身要走,慌忙叫住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猴脸”回过头来,有些不忍地看着我:“他……他去了日本。”
“日本?”我真的呆了,他怎么会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去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去那里?”
“他……”“猴脸”摇了摇头,“宋小姐,你别等他了,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他为什么不会回来?”紧紧捏着的手心里尽是汗。
“我……哎,我也是听凡哥说过的,”“猴脸”跺了跺脚,望了我一眼,有些后悔失言似的,苦着脸说道,“羁哥有未婚妻的,一直在日本留学,他去日本是去找她的。”
“你……你说,他有未婚妻?未婚妻?”我扶住树干,扶住我自己。
“是啊,他……他们很早就订婚了的,这……这都是凡哥告诉我的。”
我摇头,我不信:“他说的么?他跟你说了,他是去日本找……找他的未婚妻么?”
“唉,我去送的飞机,他跟我说的,临走时还给了我一笔钱呢。”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么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会忽然变了颜色。阳春三月的明媚的天,初绽新绿的枝头,布满春意的行人的脸,还有面前这张尖瘦的丑陋的“猴脸”,全是一片灰色,毫无生气的灰色,仿佛世界的末日忽然降临,仿佛地狱的大门蓦然洞开,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吞噬掉了,希望,憧憬,思念,盼望……全部都没有了理由,全部都成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好笑,真的好笑!
“宋小姐,你……你笑什么?”“猴脸”莫名其妙的。
“你不觉得这很好笑么?”我望着他,继续笑,甚至还想大声地笑,可是,腹部忽然一阵紧缩般地痛,我停住了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猴脸”有些紧张地问。
刚想回答他,又是一阵痛袭来,一阵接着一阵,一阵比一阵痛,我抚住肚子,肚子硬得象石头一般,缩得好紧,好痛,痛得我快要承受不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直冒冷汗。
“宋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猴脸”一迭声地喊,又紧张又害怕的。
“帮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树,指了指身后的那扇临街的木门,“叫我姨妈,叫她出来……”
我要生了。我知道这种痛是临产的征兆,姨妈告诉过我,书上也写了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怎么早。不,我不要,我不要生下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他们,不该要他们的,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既然这么容不下我,又何必让我生存在这世上,如此痛苦,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妈姨父都冲出来了,他们一边一个地扶住我,一迭声地紧张地喊,他们喊些什么,我几乎听不清,只是任由着他们将我扶上一辆车,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么到医院的,不知是怎么上产床的,也不知谁是医生谁是护士,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有人叫我用力,再用力……可是我用力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命运的面前,我再用力也抵挡不过,没用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的人生一点意义也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好,再用一点力,好……”
不!我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了,这一路,我用尽了力气挣扎,仍然摆脱不了所有的厄运,我不想用力了,让我歇歇吧,我好累,累得要窒息了……
“巧儿,我的巧儿!”好熟悉的声音,亲切得会让人落泪的声音,是谁?是谁?
“巧儿,可怜的巧儿!”是爸爸和妈妈!是他们!
我睁开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爸爸和妈妈慈爱可亲的脸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爸爸!妈妈!”我朝他们奔过去,满心的欢喜,满怀的委屈,我想笑,我想哭,终于,又见到了爸爸妈妈,终于,又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
可是,无论我怎样跑,他们始终在白光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怎么也无法靠近他们。
“爸爸!妈妈!别再离开我,不要啊,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别丢下我,我好害怕!”
“巧儿,可怜的巧儿,你要坚强啊,要努力地活下去啊。”爸爸妈妈齐声地说,无比的担心,无限的怜爱。
“不要!”我叫着,“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努力了,一切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