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邪王一战,几乎耗尽元神,又被邪王的掌力所伤,其实已经了无生机。他只是功力精湛,强行凝住元神,回到蜀山打理了身后之事,便自闭于石洞。”
“那封信是你所书?”
“是。他回山之后,对昔日之事绝口不提。但我想来,他是不忍让你亲眼见他灰飞烟灭,才会如此狠绝。我不愿大师兄抱憾终身,便瞒了同门私自传信与你,期盼你能明白信中所示,赶来见师兄最后一面。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和光同尘会消耗施展者所有元神,历代掌门都不敢轻易施展这一招。只因这门武功委实霸道,乃是与对方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招式,施展者纵算成功,多半也会落得和光同尘的下场。”
景天神色恍惚地望着那空荡荡石棺,怔然发现,青石棺底居然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个物件:断梳!他们在洛阳郊外相约白首时,彼此一人一半的断梳。青碧色的木纹断梳之下,压着两缕乌发绾成的同心结。
“景兄弟,这梳子我们一人一半。日后无论谁先走了,活着的那个就把断梳放进去陪他,也算是生死相随,了无遗憾。”昔日的提醒声,言犹在耳。
景天惨然变色。
“结发同心!长卿,你居然留下了我当日在洛阳随手绾的同心结!长卿,蜀山掌门历来陪葬之物乃是《道德经》,你却用的是断梳!莫非是想提醒于我,不准我随意殉死么?”景天手指抑不住剧颤,摸了怀中那柄断梳出来,这件物事终于合二为一。然而,各自的主人却已经天人永隔。
“大师兄已经魂飞魄散,你纵算是要死,黄泉之下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他以断梳陪葬,其间深意不言自明,你若想拂逆他的意思,让他死不瞑目,我也不阻止。”
山脚下,常胤的谈话声渐渐远去,飘忽不可分辨,最后连他人影也消失在蜀山深处。景天知道,从此,蜀山九天之上,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半分牵挂。
景天神色恍惚,浑噩间不知该走向何方。
前路茫茫,何处是归途?
过往一切,蜀山、永寂之地、涤尘山庄、伏魔镇、虎牢山、洛阳……发生的故事,宛如一场梦寐。梦醒之后,自己便站在这里。
——渝州街道,依旧繁华如昔。
景天忽然有了种错觉。也许,徐长卿根本没有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他只是存在于虚空中的一滴红尘泪,故意幻化了大千万象,然后选择自己和他成为这场盛世幻境的主角。最后,再由他人秉笔青史,写下这段《梦华录》流传后世。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入戏太深?曲终人散,自己却还流连恋栈!
景天木然地站在街角,看着眼前的太平盛世,心如死灰。是的,失去了他,三千繁华便成了人间炼狱,再也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从今以后,渝州景天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远处,城隍庙外那棵高大的老松树下,醒目的幌子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字,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道士凝神端坐在桌前,手执麈尾,正张罗吆喝着生意。
☆、第70章 下 昨日重现
景天望着眼前形色各异的人群,任凭周围的民众议论纷纷,发出诸如“这人是不是傻子”之类的质疑,他的面容依旧如古井无波。景天只近乎麻木地轻抚胸口,那里藏有几缕略带体温的乌发——是的,结发同心!这是徐长卿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他的心绪飘回了一年前的初遇时光。
“原来就是你这位蜀山弟子,差遣我茂茂跑腿,给你到处打听什么有缘人的,拿来拿来……”
“可是,长卿并没有让茂山兄弟去四处跑腿啊?”
“哦,你叫长卿?”
“是徐长卿!”
……景天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那个庄静自持,有板有眼,清隽灵秀的蜀山弟子再也不会出现。
他一路行来心神飘忽,步履沉沉。远处,城隍庙外那株高大的老松树下,醒目的幌子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字,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道凝神端坐在桌前,手执麈尾,正张罗吆喝着生意。
“怎的那么熟悉……”景天暗自摇头,心下暗忖自己定是看花了眼。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啊”了一声,猛地记起在洛阳城内,那个号称“铁口直断,说一不二”的算命道士。眼前这个老道,不正是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不算,还被揍得两眼翻白的胡天师么?
胡天师居然跑到渝州来骗吃骗喝,不,是卜卦算命来了。
想到他当初的断言——“白璧微瑕,乃王者夺之,偏偏那王者远遁不知所踪”,其实甚是精准,却被自己讳疾忌医给打断。再想到他曾经说过的“总之,命运与姻缘的转机全依赖于‘火’。能否救得了那人,只看有缘人能否破解凶相死局。”
景天的心开始怦怦直跳,暗自道:“景天啊景天,你怎么如此之傻,你不就是五行属火之人么,莫非那个破解死局的人就是你?”想到这里,他再也按耐不住,径直上前恭声唤道:“胡天师!”
岂料,胡天师见到景天登时大惊失色,“哎呀”了一声便躲在案几之下,口中颤抖道:“徒儿,快快收拾摊位,大事不妙矣!”
景天眼见对方居然一骨碌躲进了案几的台面下,立时大怒。他合身扑倒在桌面,伸了长臂便想揪了胡天师出来,哪想到对方委实害怕得紧,死命龟缩在案几下的角落里不肯出来。景天捞了半天也捞不出人,一怒之下,干脆饶过老松树到了案几后,拖了胡天师出来。
胡天师原本就身形瘦小,现在被景天像老鹰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顿时吓得双脚乱蹬,口中呼道:“徒儿,快去请你那李师叔来救为师,就说,那个洛阳凶神追到渝州来了。”
景天懒得和他多做解释,干脆提了对方领襟把他往案几上一放,低头恭恭敬敬地抱拳三拜,口中道:“天师果然神机妙算,小子昔日在洛阳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其实景天已尽量放缓了语气,但他情急之下,周天臻气自然而发,如虎豹般的凌厉气势浑然天成。胡天师吓得瑟瑟发抖地坐在案几上,嘴里道:“你,你不是来找我麻烦的?”“不是,小子今日来,是想请天师继续为我指点迷津,究竟如何才能挽回死局?”景天诚恳道。
“你,你要卜什么?说来一听。”
景天三言两语把情形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只想知道,我和他今生无缘,后世是否尚有机缘?”
“嗤,人都已经元神俱灭了,哪里有什么后世。”胡天师话音未落,眼见景天又开始抡起了拳头,慌忙躲至老树后分辩道:“前世后世,因果相连。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你,你,你……今生都管不好,哪里还有后世。”
景天蒲扇般的手掌往桌上一拍,吓得胡天师又差点哭爹叫娘。
“那就算算,怎么才能逆天改命。”
“你放了我,放了我,我给你重新批一次八字……哎呀,快放了我……”胡天师战战兢兢地推动了沙盘,眼见银线木笔在剧烈地跳动着,他嘴角抽搐着,半天才缓缓吟出一句:“别……君……且……坐……思……过……处”。
“后面呢?快说!”
胡天师眼见景天凑上来,一副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大叫道:“你站远一点!”
“好!好!”景天连退三步,伸长了脖子道:“缘来自有破壁时?这是什么破诗?快解,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命中注定面壁分离,然后要等待有缘人的到来,才能重新聚首。”
“谁是有缘人?”
“我!”
“谁?”景天闻言回头,险些扭了自己的脖子:“是你——李淳风?”
“正是在下。”李淳风手持折扇,轻袍缓带施施然而来。眼见景天脸上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样子,他也是吃了一惊,疑惑道:“你老贵庚?何以沧桑至此?”
“你——”
李淳风见景天一脸的晦气模样,忙掐指暗算,奇道:“怎的每次见到你,你们二位都是‘要死要活’的时候。”
“胡说八道。”
“怎地胡说?一次是爱得要死要活,一次是杀得要死要活,还有一次是做得要死要活。”
“妈的,你小子活腻了!”景天撸起袖子预备开架。
“想不想逆天改命?想的话,就赶快停手!”
“想!”景天回答得又快又狠,“但你敢糊弄我,信不信把你们师兄弟揍得满地找牙。”
“啧啧啧!”李淳风一脸的不可置信,摇头叹道:“跟着徐长卿混了一年,修身养性之道半点没学会,还是如此嚣张暴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古人也不全对,我真替徐道友难过!唉,幸好你们没有孩子,否则,那娃娃要是随了徐长卿的模样,像了你的性子那简直就是……”
“砰”!老松树下摆放的案几登时四分五裂。尘屑飞扬中,景天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姓李的,你再说半句试试看!”
“景兄与我虽话不投机,但既然有缘相会,少不得要尽几分地主之谊罢。淳风斗胆,茶水还是要讨上几杯。”
景天死死盯住李淳风那张俊逸洒然的面孔,恨不得用眼刀剜上几个窟窿。偏偏那人一派潇洒写意,寒冬天气折扇依旧摇得“稀里哗啦”地虎虎生风。
“有好茶伺候,只怕你喝不下去。”
“无妨无妨,有茶即可。”
穿过永安当院子入了内宅,景天等胡天师、李淳风落了座,唤茂山送了壶清香四溢的好茶,遂道:“这下不用卖关子了吧,快说。”
李淳风哂然一笑,揭了掌中白瓷茶瓯,赞道:“景兄不愧是古董店掌柜,连茶具也是百年古玩,阔气!豪气!”他见茶盅中的茶叶气色微黄,形似雀舌,肥厚明亮。此时刚刚揭盖,便见那热气绕盅边转了一圈后,汇成直线袅袅升腾而去。团团热气弥漫在室内,最后化成缕缕轻雾飘荡开来,满室清香。
“好茶!观其色相便知是茶中极品!”
茂茂闻言,自豪地道:“那当然,这是我亲手制的。”
然而,胡天师才喝了半口却眉头大皱,嘴里发麻:“这,这……你居然以如此苦茶接待我师兄二人,究竟是何居心?”
李淳风轻啜了一口后,悠然笑道:“果然是极品苦丁!景兄,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我没心思,你茶也喝了,话也该有下文了。”
李淳风笑了笑:“景兄心太急,须知欲速则不达。你以香茗待我,岂不闻,茶如人生人生如茶?极品苦丁,先苦后甜,初饮时满嘴苦涩,诚如生命际遇之坎坷艰辛。只要你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便能祛除疲惫、净化身心、沉淀思虑,说不定从此苦尽甘来……景兄,请!”
茂山拍手喜道:“这位道长果然是同道中人,对茶经很有一套。老大,我早就劝你试试苦丁茶,但你每次怕苦,不肯喝上半口。”
景天将信将疑地抿上一口,登时那股苦涩之极的滋味弥漫在整个口腔,充盈回旋于脑中,那种痛彻心骨的感知瞬间攫取了自己的五官心智。这一刻,景天的心中五味混杂,与徐长卿相知相恋的诸般情景如电光火石般从脑中飞掠而过。
“好……苦……”景天喃喃道。
“继续!”
景天定下心神,干脆盘膝而坐,抱元归一。渐渐地,他感到有股冲虚平和的绵长气息自心腑升起。景天托起茶盅,慢慢啜了口苦丁茶,只觉苦味略减。如此三番后,但余满口幽香,清甘醇爽,那股甘醇幽甜的清香在胸肺腑间绵长回荡。
直到此时,景天才如梦初醒般道:“先苦后甜?人生如茶?”
李淳风笑而不语,良久,慢条斯理地道:“方才一路听你所言,果然应了我前段时候的夜观天象……”
“师弟,你发现了什么星象?”胡天师问道。
“我发觉蜀山有将星陨落,必是出了大事,没想到居然是徐长卿……”李淳风此时终收起戏谑之气,语气唏嘘:“你二人经历波折重重才得一起,我原以为就此可以终成眷属,岂料平地生波。”景天闻言一时默然,神色黯淡。
“景兄,你若是想要逆天改命,未尝不可,我李淳风就喜好做这种挑战天数之事。既然你二人的所有变故自永寂之地开始,景兄何不借助着阴阳扇的破界之力,重新返回那个神秘之地,将当年经历的一切重新演绎,或者改变其中一个变数,或许结局便大大不同。”
“重回永寂之地?”景天心中暗忖,我和他一切变故便是遇到那个神秘的婴孩长卿,若非那孩子啼哭不止,我们又何至于寻觅而去中了迷烟,长卿便是因此失踪,等我回了景卿大殿一切晚矣……我若能提前返回那里,抱走孩子,后面所有一切便不会发生。想到这里,景天语气不由几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