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重量忽地袭向他,来人那披散的长发尽数倾泻到他身上,即使在浓烈的血腥味中,他仍嗅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全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撒加那俊美的脸就在咫尺之间,纠结的眉透露着刻骨的痛楚。撒加抬头望向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然而,鲜红的血却从他的肩膀急泻而出,仿佛泼墨彩画般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一滴,两滴,鲜血漫漫,流满了穆的双手,穆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撒加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渐渐变得忧郁、变得苍白,如枯干的树枝般在穆眼前滑落。
穆立刻抱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惊叫道:“撒加!”
整个空间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空白,只剩下他和撒加,身边那三名青年因惊骇而狂逃的脚步声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再也与他无关。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只剩下眼前这名为了他而挨刀、全身浴血的男子——他最爱的人。
“你曾说过……狼群里只能有一匹跑在最前面的狼王……为了避免互相厮杀……你决定自己一个人跑。可是穆……我与你在狼群中并肩而行,只是为了在最危险的一刻……为你……”
忧郁而苍白的脸渐渐埋进穆的颈窝里,撒加再也无力承受那剧烈的痛楚,昏迷了过去。那海蓝色的长发被鲜血染得一片腥红,血珠沿着发尖滴落,鲜红夺目。
“撒加……”穆轻轻摩挲着撒加那犹带忧郁笑意的唇,声音沙哑。
还要再走多少里路,他们才能踏出协调的脚步?还要再过多久,他们那伤痕瘰瘰的心才不会再痛?
他紧紧抱住撒加,表情悲悸。他的唇轻轻凑到撒加耳边,低喃道:“撒加,假若我们并肩奔驰在狼群的最前端,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得到幸福?又或是,再一次被自己的那飘渺的希望碾碎,连一点憧憬也拾不回来?”
然而,怀中的人早已静静地闭上双目,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他的疑问,只能投向自己的心湖,渐渐归于虚无。
当时的情况,穆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如海浪般翻涌而来的急促脚步声。救护人员把他和撒加围住,意图把他们拉开。他昏昏沉沉地抱住撒加,很紧很紧,理智在崩溃边缘,无法找到宣泄的缺口。
直至米罗出现在人群中,冷硬地从他怀中拉开撒加,他才回复了一点神智,茫然地望向米罗。
“穆,冷静点。你是不是想让撒加流血流到气虚?”
他怔怔地注视着米罗把撒加抬上单架,身体微微颤抖着。直到那一刻,他那因碰撞而擦伤的肩膀才开始觉得痛。
慢慢回过神来,仍心有余悸,他动了动右手,那温暖的触感提醒他,他的手仍在与撒加交握。
一整晚,他就这样紧紧握住撒加的手,任思绪坠入昔日的时光中,回忆着他和撒加是如何开始、如何结束,细细品味着每一段甜甜酸酸的蜚短流长。
忽地,米罗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掷地有声。
“穆,把脸擦一擦吧!你的脸上有血迹。”
穆慢慢抬头望向米罗,突然惊觉,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无法看见米罗的脸。冰凉的手帕在他的脸上轻柔地拭擦着,一一掠过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手心一凉,心慢慢地往下沉。
认真拭擦着的米罗忽然注意到穆那渐渐苍白的脸色,硬生生地停住了动作,轻声问道:“穆,怎么了?”
“米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啪的一声,手帕从米罗的手中滑落,如一朵飘零的白花般散落在地面。他瞪大眼睛看着穆,良久,才生硬地从喉咙里挤出空灵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听似平静的声音在病房内漾开,渐渐又被冷风吹散。冷萧的风拍打着米罗的脸,冰凉生痛。
风继续吹,而他们那疲惫的心却一直下沉……下沉……坠入无底深渊……
第十六章 离开
雨过天晴,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户倾泻而下,洒了一地绚烂。穆静静地坐在窗边,任由橙黄的色彩笼罩在他身上,把他那苍白的皮肤渲染成半透明状态。他那如琉璃石般莹润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让人忽略它已无法视物。
“他的眼睛根本是没问题的。”医生那冷静的声音在医护室内漾开,没什么感情可言。
米罗转眸看着表情麻木的穆,心中灼灼抽痛,犹豫片刻,他还是伸出手,紧紧握住穆那只葱白的手,他感觉到两只手在微微颤抖着,但他无法分辨到底颤抖的是穆还是他自己。
“医生,既然他的眼睛没问题,为何他会看不见?”虽然米罗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担忧和疲惫。
医生瞟了一眼他们那紧紧交握着的手,然后以一贯的平静语调答道:“其实这样的病例有很多,有些人曾经受过脑震荡,当时看似没什么影响,但当他的精神受到严重刺激的时候,便会出现听觉或视觉失调的情况。”
“脑震荡?你是指他上次从天桥摔下去?”米罗的双眉微蹙,立刻又问道:“他的眼睛能复元吗?”
“他的眼睛并非受了伤,而是因脑震荡和精神受到打击所致。所以,我无法给与肯定的答覆。如果他能保持心情平静,说不定会有好转。”
米罗怔怔地注视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穆,心里一阵酸意。穆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回以一笑。那一瞬,米罗的眼睛忽地红了,一股热流咔住了喉咙,连一句安慰穆的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医护室之后,米罗把穆安顿在一楼大堂的座位上,他看着穆那苍白麻木的脸,几度欲言又止,却始终找不到可以交谈的话题。
无奈地以沉重的手轻拍一下穆的肩膀,他以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先坐一会,我去拿药。”
当他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穆忽地握住他的手,发出从进入医护室至今的第一句话,声音虚无,却坚定:“米罗,不要告诉撒加。”
米罗心中的酸意泛滥,连声音都走了调:“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仍然要……”
“你就当我任性吧!在我的眼睛复元之前,我不想再见撒加。”
米罗静静地注视着穆,只见他微微捌过脸,瘦削的下巴显得异常清晰,他的眼睛正对着窗外,略显苍白的唇微抿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倔强的气息。
穆不是任性,他只是因为太在乎撒加,才会在突然失明的情况下无所适从。宁愿面对全天下人,也不愿意面对撒加。
如果有一天,他和撒加站立在悬崖上,撒加说:如果你跳,我也跳。
以前的他会嗤之以鼻,嘲弄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的爱情只不过是人类的无聊幻想。然而此刻,他愿意相信撒加的话。
他相信撒加会在最危难的一刻抱着他共赴悬崖,所以他必须要在到达悬崖前甩开撒加的手。他宁愿看着撒加心碎的脸,把最深的痛藏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撒加粉身碎骨。
他没有欠撒加什么,撒加也没欠他什么,他们只是输给了现实。理由简单明确,一点也不浪漫。然而,在这平淡的两个字里,掺杂了多少心碎,只有他明白。
“穆,你以为你这个决定真的是为撒加好么?撒加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最折磨他的,并非你不能视物,而是你不能对他坦白。”
穆的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隐含温柔,却又无比凄楚:“米罗,我也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就让我们这场断断续续的爱情故事平静地落下帷幕吧!这对双方都好。”
米罗微微动了动嘴角,却终是什么也没说。轻声叹息,吩咐道:“我现在去拿药,马上就回来。记得不要乱走。”
穆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沉默无语。
米罗深深看了穆一眼,移动沉重的脚步,在取药的窗口排队等药。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悲喜交错的脸,米罗的脑海里一片凌乱,他一脚踢向身旁的垃圾桶,发出惊天巨响。所有人都以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却视若无睹。
匆匆拿了药,他回到刚才的位置,目光掠过在座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却找不到穆。他一惊,在大堂里来回游荡,以焦灼的目光扫视全场,人潮汹涌,却始终没有穆的身影。
米罗转了方向,往穆的家跑去。街道上的人们都以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乱。他听见自己的低咒在苍白的唇边溢出,又在风中散去。
当穆的房子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显得益加焦急,加快脚步,冲过去拍门,那急促而生硬的声音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那拍门声中渐渐裂了开来,痛楚浓得化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弃,静静地站在穆的家门口,掏出一根烟,点燃,然后一口接一口的吸,冷眼看着一寸寸香烟化为灰烬,消失无踪。
高挂在空中的天蓝彩幕渐渐变得一片苍茫,夜色浓得化不开,米罗看着白色的烟雾像蛇一般绕着街灯爬行,笼罩住那昏黄的灯光。
穆没有回来……
米罗背靠着墙,仰起头,让柔和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苦涩的笑意在浓浓的烟雾里绽开。
是不是在这场烟雾迷朦的爱情舞台剧里,他们注定没有幸福可言……
第十七章 心迹
撒加浑浑噩噩地昏迷了两天,辗转反侧,梦呓不断。当迪斯侧身仔细倾听时,竟然发现他在不断喃喃重复着穆的名字。
他和艾欧利亚、阿布罗狄面面相视,最终只能互相交换一个苦笑,无奈地叹息:“这个家伙……真是让人恨不起来……”
第三天,撒加终于转醒,他睁开眼睛,缓慢地扫视整个病房,目光一一掠过迪斯、阿布罗狄和艾欧里亚,再转目四望,始终不见那一抹在梦中辗转千回的紫色身影,他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沉默无语。
病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静默,如断了弦的古筝般生硬。良久,撒加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问道:“穆呢?”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故意避开了撒加的目光,怕在无意中透露出点点惊惶,被撒加捕捉了去。
他们都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透露穆的消息,他们都明白穆在撒加心中的重要性,知道撒加为了穆可以不顾一切,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隐瞒穆失踪的讯息,也许有一天,当撒加知道真相后会怨他们,但他们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穆在哪里?他有没有怎么样?”撒加的眉头渐渐蹙成一条线,他的声音虽然听似冷静,却像暴风雨前那不寻常的宁静,随时能掀起狂风骤雨。
阿布罗狄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着,紧抿着的唇微微颤抖,虽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始终不忍。偷偷把目光移到撒加的脸上,正好与撒加四目交接,他看见撒加那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俊脸里盈满担忧,目光几近哀求,他的心里一阵痛。
“阿布罗狄,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紧张的语气里透露着无法言喻的忧郁,他以苍白的手紧紧抓住被子,迪斯仿佛可以听见被子那接近被撕裂边缘的痛苦呻吟声。
阿布罗狄想避开撒加那忧郁的目光,却无法自制,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渐渐深陷进撒加那一潭深邃不见底的蓝眸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病房内散开,不由自主。
“撒加,穆已经失踪两天了,我们曾尝试过找他,但毫无消息。”
撒加那俊逸的脸仿佛被旱天雷劈中般,怔忡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啪的一声,他猛然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了床,那凌乱的蓝发在他的动作间晃动,一缕缕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散开,却无法驱散那森冷的气息。
迪斯看见撒加那受伤的肩膀因他的大动作而裂开,鲜红的血从衣服里渗了出来,他立刻拉住撒加,关切地叫道:“撒加,你干什么?”
灼热的阳光从窗外照在他的背脊上,有些刺烈的疼。他那苍白的脸沐浴在倾泻而入的金色丝线下,鲜红的血珠从肩膀渗出来,反射着耀目的红光。
他慢慢地甩开迪斯的手,蓝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开什么玩笑,难道要我若无其事地躺在病床上养伤,让穆一个人静静地远去?”
“撒加,你现在受了伤,需要休息……”阿布罗狄刚踏出一步,便停住脚步。他静静地注视着撒加那孤寂的背影,仿佛他和撒加之间有一条无形的分隔线,这条以冷漠疏离高筑而成的分隔线只有穆能跨越。
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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