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恭笑而不答,只唤出九霄环佩,低头再次拨弄琴弦。
琴声悠然,隐隐有锵然剑意。
屠苏站起身,焚寂出现在他手中,引剑长鸣,身姿纵跃间,剑气森然,地上落下的花瓣被宝剑带起的劲风急速吹起,一时间似乎下起了花瓣雨。
琴心剑魄,不外如是。
章十二(4。15更完)
“今日运气果真不错,竟然有此收获!”大汉哈哈大笑,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手中莹白色玉石状的物体,“仙人之魂,也许可以铸出和始祖剑相媲美的宝剑!”
不详的血色蔓延,无可抗拒的剧痛从魂魄深处传来,万虫噬咬、凌迟车裂,哪里及得上此时痛楚!
“太子长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半魂魄被生生割裂,想要挣扎哭喊,想要夺回怒骂,甚至想要淡然漠视,竟都是丝毫无用。
他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被动承受这加诸于己身的种种苦难,无望的注视着一半的自己消散于虚空。
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魂魄分离,竟是如此痛楚!
“呵呵~这种滋味,是不是十分美妙?”少恭悠然步出,看着眼前的惨象,不由勾起唇角,冷然道:“你想窥探我的梦境,就继续~在下会给你极大的享受的~哈哈~不过今晚,到此为止!滚!”
再次拂袖打散整个天地,少恭闭目,静静立于这一片混沌之中,他心里已经掀起狂风暴雨。
若说昨夜是一场意外,那么今日何解?
一连两日入他精神,真当他是土鸡瓦狗,好欺负的不是?
不过,百般施力,却丝毫探查不出那妖物从何而来、从何而去,仿佛生于自身心中,一念念起,一念念灭……
少恭皱起眉,定下心,这定然不是心魔,看他模样,似乎并不准备引诱自己踏入圈套的样子,但也难保不是假装。
但仅凭它敢入我梦中,便是罪当万死!
少恭被勾起往事,心中杀机顿起,只苦于寻不到那入梦之人的踪迹,否则,绝对不会只将他赶出去便算罢休。
……
青年人震惊的站在一侧,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长剑,有些不敢置信。
带些不忍的偏过头,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血流了一地,映着日光,煞是艳红迫人。
“如何?亲手杀了父母亲人、爱侣的感觉?这般细细切开他们的身体,感受一下血液是否温热,啧啧~可惜再温暖不久之后就冷了~”
少恭从虚空之中步出,冷冷看着那人,长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努力压抑着心中怒火。
却仍是按耐不住,再次将他迫出。
……
繁花如锦,大水法雪白的圆顶柱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萝,几棵椰子树摊开长长的叶片,迎风招展。四下里风景如画,不似中原的建筑别有异域风味。
这次不过刚刚露出画面,少恭便在那白衣青年和巽芳公主出现时动手破碎了整个画面。
胸膛起伏,少恭抑制不住的感到一阵心悸,一手抚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少恭心中怒火已经积聚到顶点。
不知死活,真是不知死活!
一连八日,夜夜进入梦中,那些让他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记忆仿佛再次被撕裂的伤口,被人用利器拨弄着翻了上来。
从梦中醒来,少恭唤出九霄环佩,十指翻飞,沧海龙吟含怒而出,不管如何,那人或妖定然离得不远,此番定要拼个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屠苏惊醒,不由皱眉,正思索间,忽听隔壁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灵力波动,与当初在蓬莱之时如出一辙,心里不由一惊。
今日已经是九月初八,煞气正处于夜夜甚于一夜的时刻,如今被这琴声所激,竟然有失控之势。
屠苏速速起身,下山之时,并未携带焚寂和玉横,没有焚寂吸煞之力,仅凭清心正气符,却是压制不住被琴声所激的煞气。
当下,让先生立刻止了琴声才是。如此下去,便是煞气不发作,仅凭沧海龙吟之威已足以毁灭方圆十里。
一脚踢开大门,屠苏便看到屋内一片狼藉,除了那人跪坐的木床之外,其余家具、摆设,都是化作齑粉,门一开被风一吹,顿时便连渣滓也未留下。
少恭低着头,丝毫不觉屠苏进门,直到琴弦被按住无法弹奏,这才含怒之下一鞭挥出。
双目不可视物,少恭被人近身,心中又惊又怒,这一下出手又带着先前激愤,竟是丝毫未有留手。
措不及防,屠苏被这一鞭打了正着,不由闷哼一声,随即出手握住鞭梢,道:“欧阳先生!”
“……!是屠苏?”
“长老!发生何事?”两名青玉坛弟子奔了过来,连衣服都未穿戴整齐,显然是睡梦中被琴声骤然惊醒。
少恭双手按在琴弦上,指尖用力,已经泛起青白,他良久才淡淡道:“……无事,你们退下。”
“长老!”长林与苏和忍不住叫道,但是少恭却丝毫未有通融之意,只略略放松,摆摆手再次示意二人退下。
长林、苏和无奈,皱眉看了屠苏一眼,道声“是”,这才依言退下。
这八日间,少恭夜夜受梦境困扰,一心要找出根源,除了看护丹药,便是白天也足不出户,而屠苏却忧心煞气加剧,如无事,也不曾踏出房门。
但即使如此,偶尔一露面,少恭苍白的脸色也让两名青玉坛弟子担忧不已。
屋子里安静下来,少恭抚摸着九霄环佩,触到那感觉一如既往的冰凉琴弦、桐木面、杉木底,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远处传来梆子声,夜色深沉,已三更。
收起九霄环佩,少恭套上一件外套,道:“百里少侠,可有兴致登高?”
屠苏不说话,只伸手拉住那人,算作同意。
正好,他这些天也有疑惑要向少恭请教。
一路无话,屠苏带着少恭,纵跃间,跳上了大明寺的白塔,这里是整个江都最高处,正好做瞭望谈心之用。
子时已过,如今算是九九重阳佳节。
少恭坐在塔沿上,“今夜定是风色甚美,屠苏可否形容一二,以慰我心?”
屠苏靠着少恭坐下,担心他看不见掉下塔去,便一直握着少恭一只手,闻言四下里看看,江都城一片沉静,只余下明亮的宫灯仍在闪烁。
屠苏道:“街灯长明,月色如水。”
树叶沙沙作响,夜风吹过,少恭那身宽大的衣袍便飘荡起来。
静静的坐着,少恭忽然问道:“百里少侠应是有事询问?但说无妨。”
那日去见瑾娘时,少恭便发觉屠苏有些沉默,不似平常那般,明显是心中有惑。如今一连八日,他都只顾梦中境遇,今日才再次注意到屠苏不对。
“八日以来,夜夜梦中景象都与先生有关,还请先生解惑。”
“……!”
少恭的脸色瞬间冷下去,原来却是百里屠苏?!果然,就说何人如此能力,竟然可以潜入他梦中而不被察觉,原来便是身畔之人。
“少侠真是好兴致~如何?这八夜游玩可还尽兴?”一时怒意难耐,忍不住出言讥讽。若是他人,少恭已然出手,便是挫骨扬灰也难消心头之恨,可奈何是屠苏。
“……不胜沉重。”
少恭凭着感觉,侧过头,温柔浅笑:“哦?倒真是在下不是了。”有一瞬间,他心里又惊又惧,又恼又恨,但随即便被强压下去。
百里屠苏是何等样人,少恭心里清楚明白。
——定非有意。
但正如屠苏不愿意在提起过往之事,那千年渡魂、日日被人鄙弃的过去也是少恭心中逆鳞,被人轻轻一扯就痛得发晕,就想要让那碰触之人永远消失。
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纵是知晓对方品格,少恭八日积聚的怒火也难以就此消灭,反而因为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而纠结的似要内伤。
“先生,可知缘由?”屠苏等了许久,终于打破沉默,问道。
顺着拉过屠苏的手,少恭搭上三指,再次为他把脉,不由皱起眉。
金气似乎更加旺盛了些。
“屠苏可曾记得,那日于悭臾背上,在下曾经施展蓬莱秘术强行禁锢你之魂魄?应是此术和双生共命鸟内丹相互作用,留了些后遗症吧。”
少恭略一思索,便得出结论。
“……先生呢?”
“这种后遗症,仿若梦魇一般盗入另一人精神,应是有空间限制,少侠远在天墉之时,便未有此等情况。”少恭避而不答,继续先前言道。
屠苏剑眉蹙起,先生又是避重就轻!不过他却不知该如何让少恭说出实情,更何况,如此逼迫,也非他本心。
解了疑惑,少恭安静下来,他并不想说自己的事情,觉得不是时机。
屠苏和他的手仍旧握于一处,手指与手指之间没有丝毫缝隙,紧紧的扣在一起。
心里的郁结淡了些,少恭摩挲着长袖里早已准备好的物体,犹豫一下,便仿若不经意的取出递给屠苏道:“那日知晓少侠金气过剩,便托弟子前往琴川购得一物,若不嫌弃,就送与少侠吧~”
是若木火实。
屠苏接过,将这配饰和紫胤所制清心正气符放于一起,郑重道:“多谢先生。”这才恍然为何那两名青玉坛弟子离去之时,神情古怪的看了自己一眼。
贴身带着这若木火实,心尖有种被暖热的感觉。其实他自己也曾有过一个,但在蓬莱一战时便已遭遇不测,在战斗中毁去。
屠苏见少恭眉宇间疲倦仍在,还透出淡淡的厌世之态,心中一动,抬手间,便催动灵力折下不远处树枝上一片树叶。
薄薄的树叶置于唇间,屠苏抿起唇,用另一手扶住,吐气吹奏,清越的音符便从中跳跃而出。
夜色幽幽,古老的乐曲在这月光下静静流淌,静谧而深远。
少恭烦躁的心被这音乐一番洗涤,终于沉静下来,仿若古井无波,只倒映这世间万物,空空里凝出一轮明月。
寒山远远黛色青。
唇角勾起一抹真心而温柔的微笑,少恭八天以来的疲倦汹涌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不知不觉,便斜斜靠着屠苏的肩膀,深沉睡去。
但心底的执念更深了些——屠苏,你如此待我,必有所报。
屠苏轻轻偏头,看那人安心睡去,眉间松展,心里安然。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叶笛吹奏的曲子一直未停。
星空浩瀚渺远,人与之相比实在渺小不堪。
可处于这星空下思索的、为之慨叹的,不仍旧是人吗?
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八夜带给屠苏的震撼不可言喻——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永远也无法知晓。
——便如先生或温柔或疯狂的面具下,潜藏着的至情。
暗暗催动火系灵力,暖意便从两人交握的手中传递,为那深沉睡去的人驱散寒意。
已经是深夏,夜晚还是有些冷风的。
屠苏不愿移动打扰到那人休息,便默默消耗灵力,源源不断的为他送去暖气。
温热的鼻息打在颈间,痒痒的,屠苏却一动也不动,只静静地坐在那儿吹曲。
这样的感觉很好,有此知音,再无他求。
罢了,族人之仇终究不抵……
如此一夜过去。
章十三(4。17更完)
少恭一夜安睡,耳畔一直响着熟悉的叶笛之声。
直到感到清晨阳光温柔的抚上脸颊,这才悠悠醒来。
乐声骤然而止,屠苏察觉那人身体动了动,便道:“先生感觉如何?”
少恭怔了怔,这声音沙哑而干涩,不复平时圆润清亮,心念一转,不由问道:“你一夜未眠?”而且还一直吹奏。
通体暖洋洋的,这绝不仅是日光的原因,少恭敏锐察觉到相握的手心里还未消散的一阵阵热流。
心里蓦地一暖,随即便担心对方身体。
“既知缘由,不敢相扰。”听到夜里仿若魇魅一般侵人精神,屠苏想到紫胤真人,便不欲打扰少恭,以免损耗他的精力。
“少侠不必如此,先前以为是妖物作祟,难免激切,在下先行赔礼。”少恭直起身子,便欲拱手作揖。
欲进先退,屠苏的性子少恭也算知之甚深。
屠苏皱眉按住他,“本非先生过错。”
“亦非少侠过错。”
“……”这句式有些熟悉。
少恭笑笑,摇头道:“若是少侠,也无甚紧要,过去之事,到底是过去之事。”听着那嗓音,少恭微一沉吟,便运转水系灵力,在掌上凝出一个桂圆大的水球道:“聊以解渴。”又细细以此水润之力滋润对方身体——他还记得,昨夜惊怒,曾误伤他一鞭。
如此喝了三枚,屠苏终于觉得嗓子好了些。
从高塔之上下来,一路漫步走回医馆。
屠苏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闻先生奏琴,体内煞气隐隐有相合之势,这是何故?”
少恭脚步顿了顿,惊讶笑道:“少侠果真心细。早先曾以煞气封入琴弦之中,故而操琴之时可以凭之操纵煞气。”
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