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怀真见业途灵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忙柔声说道:“你若是想在我身边,日后时间还长,不愁没有机会。现下你要做的,便是跟在你大仔身边,为正道出力。”说罢抖开业途灵的手接过马缰。业途灵见他这便要离开,急忙跪下拽住他衣服下摆,大声问道:“师父!既然你已经承认身份了,到底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这一次?”
步怀真长叹一声,褪去了一贯嬉笑自若的神色,冷声说道:“不必多言。”见业途灵满面通红,急得快要哭出来,心中终是不忍,伸手抚上业途灵前额道:“业途灵,吾所收之三名徒弟,灵心异佛为正义而亡,截颅为吾牺牲,现在仅存你。”他神色怃然,看向业途灵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忍之色。业途灵听他如此说,忙道:“师父啊,我一直听您的话,很努力地为正道做事,而且我会代替两名师兄弟好好孝敬您的!”抓在手中的半片衣角又绞紧了一分。
步怀真强笑道:“你的心意吾明白,也十分欣慰。只是吾此去吉凶难料,今后你须多加自我修行——”“可是师父……业小灵怕您像两年多以前那样,一走就不回来了。我天天盼着您回来,真怕您哪一天真丢下我不管了。”业途灵当下管不得那么多,将自己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声音里已然隐隐带了哭腔,“没有师父,就没有业小灵的今天。我虽然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是也从没有和亲人在一起过,只有师父的云渡山才是业小灵最后的归宿。”业途灵自幼被父母遗弃,又被恶人抚养长大,后来遇到一页书才改恶向善。此时身世重提,引动了他的伤心事,终于“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听素还真说……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是您的徒弟,您平日教我的那些武功,我都还未用呐。若不是您一直交代我不能随便使用,我业小灵已经在武林道上成名了……”他说这几句话时,犹自带着几分委屈,有些不甘地看着步怀真。
“不必多说!”步怀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武功非是一切,不可骄恃。你现下要做的便是修心、修性。”他见业途灵仍是不住抽噎,硬起心高声说道:“若是再胡闹,罚你今后不得踏上云渡山!”话虽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到底狠不下这个心,长叹一声,再不看仍旧跪在地上的业途灵,跳上马扬长而去。
业途灵仍旧怔怔地跪着,直到再见不到步怀真的身影,浑然不觉有人来到了他身边。“起来罢,前辈没有怪罪你。”业途灵听到这话,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直愣愣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作儒生打扮的素还真。素还真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看着他哭红的双眼,也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前辈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错刀
步怀真快马加鞭北上,本是接到挚友金雕传书望他往佛门重地定禅天走一遭,然而中途他又接到阴阳师的邀约信函,权衡再三他还是即刻改道而行前往春秋两不沾,只让金雕给挚友带了封短信。
阴阳师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学宗师,亦是出名的风雅之士。春秋两不沾建在一片淼淼茫茫的碧湖上,人在远处便能望见湖心处几座错落有致的亭台,经一条架在水上的飞梁回廊连接两岸。虽是时至初冬,沿湖一带却仍是绿柳成荫,也不知此地主人用得是何方秘术留住这一片翠色。步怀真走在为他引路的侍从身后,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赞不绝口。
“你这春秋两不沾真是不错,看起来又大又舒适,景致也和别处不一样。”步怀真一见正在亭中优哉游哉听手下乐师吹笛鼓琴的阴阳师,便忙不迭开口称赞。他不待阴阳师回答,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不知阴阳师你有开放参观吗?”阴阳师暗暗觉得好笑,仍是一本正经地沉声说道:“对方予吾多少诚意,吾自当礼尚往来。”说罢偏过身去,只用余光打量着步怀真。
“好说,只是步怀真一介穷书生,怕是没有和你能门当户对的背景与居所啊。”步怀真故意装傻充愣,朝着阴阳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阴阳师听他敷衍,便挥手让侍从乐师尽数退下。待众人走后,步怀真迎上前一步,笑道:“看样子你今天找我来,并不单是为赏乐弄月吧?”
“单纯为这个原因,也无不可。”阴阳师唇角微勾,也随步怀真方才那样打起了太极。步怀真摇头道:“江湖一点诀,无事不摆鸿门宴。你我并不是朋友,甚至——”他加重了语气,“可以说仍是仇人。你请我,我拜门;我直问,你直说,感情慢慢培养。一决生死之前,我们未必不能真正以朋友相交。”
“提议不错,”阴阳师沉声道,面色又和缓了几分,“那我便直言了。你们对鬼王会采取何种对策?”步怀真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是危害百姓,当然要打。”
“那是要正面迎敌了。”阴阳师微微点头。“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虽是正面迎敌,也要看敌方如何运作。”步怀真语气一变,问道,“阴阳师,莫非你也开始自危了么?”湖上的风有些大,将二人的鬓发衣衫吹得纷乱。阴阳师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不急不缓地说道:“确实如此。吾是不得不防。”
“你承认得倒是爽快,只是不知你防范的是谁?”
“妖后。妖刀界已经对吾采取动作。而且论她的野心,全面吞并中原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不得不防。”步怀真只道是自己给素还真的令牌发挥了挑拨离间的作用,问道:“可问邪能教如何被攻入?前来挑衅之人用的是什么手法?”
“妖后之子黑衣剑少。他的武艺较之前大进更为阴沉狠辣,显然是另有高人指点,多半便是鬼王。吾方虽未有大伤亡,仍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斥退。”阴阳师一番话让步怀真的猜想扑了个空,他下意识抚了抚胸前伤口之处,正思忖妖刀界此番与中原各门派旧恨未消又添新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又听阴阳师问道:“步怀真,你吾就此合作如何?”
步怀真一凛,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总不能你隐在幕后,我们冲锋陷阵。这样的生意可是要赔本赔大发啰。”阴阳师料到他会有此一说,正色道:“你吾各有目标,谁都不愿腹背受敌。何况都是聪明人,怎样行动最有利心中自然清楚。”步怀真听得此语,心下计较已定,便道:“好,那你吾便互不侵犯,携手迎敌。”
“明的背后,将有暗的助力。”阴阳师也道。
步怀真见目的已成,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告辞了。”说罢正要走,却听阴阳师道:“且慢,吾送你一件礼物。”“有这样的好事?”步怀真喜道,笑得甚是欢快。
阴阳师拍了拍手,顷刻便有一名白衣侍从捧上一只绸布覆盖的漆雕托盘放在亭中石桌上。阴阳师扬手邀步怀真上前,不慌不忙将绸布取下。但见雕盘中是一柄尺许的乌木鞘戒刀。他拾起戒刀拔刀出鞘,但见寒气森森刀光慑人,是口难得一见的好刀。他收起戒刀递给步怀真,说道:“吾之诚意,此物为证。”
步怀真一惊有些晃神,并未接过来。阴阳师见他神游天外,并不催促,仍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片刻步怀真定了定神,笑着把刀接过来说道:“既然是礼,我就不客气地收了。至于回礼,容我想想来日送上。”
“既然你吾决定以朋友相交,回礼倒也不必,只是今日之谈切勿相忘。”阴阳师说完,和步怀真告过礼,仍旧叫手下将步怀真领送了出去。步怀真走在回廊上,手指抚过刀柄上浅浅刻下的“一页书”三字,心中百感交集。
回归身份的那一刻,大略不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净沙
步怀真一路向西北而行,但见沿途离乱之象渐重。虽说中原无主群雄并起,然而中原群侠一番斡旋努力,各方豪强数年来虽是摩擦不断,却并无大动刀兵之举,百姓仍能囫囵睡个安稳觉。而他途中所见竟是人人自危四散奔逃,其中更有不少江湖人士。他连抓了几个路人询问,方知妖刀界已然大举兴兵吞并土地钱粮并各大小门派势力,降者生不降者超生。若有反抗不从者,下场多半死相凄惨。而路人的描述,竟与他和佛剑游历西北时见到的疫病惊人相似。步怀真心下骇然,只叹自己恨不得能练成传说中的分身之术来消弭这一场人祸。
这一日傍晚他行至夜明峰脚下的市集,方欲找个地方饮马歇脚,却见前方火光大起人声喧哗。他忙将戒刀藏在衣袍之下奔过去,却见数十名持刀大汉正在纵火行凶,各人衣袖上绣着把弯刀,竟是妖刀界的杀手。火光之中另有几人被围困,左冲右突却是突不出去。步怀真怒从心起,掌风如刀,转眼间便打倒了七八名杀手冲入战阵,见被围困的是三名老者,衣袍胡须都被烤得有些焦糊。那三人见他来援,不喜反怒道:“吾们尚能应付,你这后生正是来找死添乱!”步怀真也不答话,伸手抓起尚自喋喋不休的三人一一掷出重围,怒目看向妖刀界众人。那群杀手本来已快要将那三名老者格毙,不料步怀真半路杀出来搅局,鼓噪间又举刀杀了上来。步怀真下手毫不容情,一拳一脚皆是全力施为,众人被他打得骨碎筋断毫无反抗之力,顷刻间已是溃不成军。少数几个伶俐的见势头不好,乘着火势渐大便想偷偷逃走,未料没跑出多远,却见一人白衣仗剑拦在路中。几人刚要杀上前去,却见那人振剑上前,一剑一个将众人打翻在地。见步怀真正在招呼路人过来救火,他收起长剑挽了挽袖子也上去帮忙了。
步怀真手忙脚乱地招呼众人合力将火扑灭,这才发现他方才救下的三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不由得摇了摇头。他犹自叹息,却听背后有人唤自己,转过身来却发现正是佛剑分说。他大喜过望,上前握住佛剑手臂,却发现自己满手烟灰,竟在对方的白色僧衣上蹭下一个灰色手印,大喇喇甚是醒目。他忙红了脸将手缩回来,见佛剑毫不在意,脸上烧得更红了,有些尴尬地笑道:“好友,真是好久不见啦。我、我先去洗个手。”佛剑点点头,跟在了步怀真身后。二人找了户人家要了些清水将头脸双手洗过,道谢出来之后步怀真自去牵了马和佛剑同行,渐渐离了市集向山中步去。
佛剑没料到在此能见到步怀真,本是有话想对他说,无意间瞥见步怀真腰间的戒刀,又将话咽了回去,只说自己自那日分别后在中原各处游方修行,将儒门中人为难自己与探访云渡山之事止口不提。步怀真听他言简意赅地说完,笑道:“好友还是惜字如金。”说完便也将自己的行踪添油加醋讲了一番,只是将其中关键之处一一敷衍过去,旁人听来,还真只道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了。步怀真讲到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去拿马背上的水囊却发现带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佛剑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水囊递给步怀真。步怀真接过来喝了两口,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现在又多了这桩水债。唉……”
佛剑早习惯了他胡说八道,当下心念转动,却道:“既然如此,吾有一事,请好友帮忙。”步怀真与他相识不常,但二人言谈均是“你、我”相称毫不见外,佛剑称呼他好友倒是首次,心中顿时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忙道:“好友何必如此见外?你让我帮忙我当然乐意之至。”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底气却不甚足。
“你的金雕可否借吾送个信?”佛剑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当然没问题。”步怀真拍了拍胸脯,笑道:“只是它现下被我派出去还未回来,不知道会不会耽搁好友之事。”
“吾之事并不紧要,只是给一位挚友报平安。”
“我知道了,”步怀真用力点点头,又说道:“除此之外,好友可还有事需要我帮忙?”佛剑认真想了想,道:“无。”步怀真故意皱眉道:“真的没有?”却听头顶一声长啸,正是自己那只金雕落了下来。金雕先是停在步怀真肩上,一眼瞥见佛剑,又跳过去用鬓毛蹭了蹭佛剑的脖颈,甚是亲切。步怀真抱臂在一旁看着,摇头笑道:“真是偏向外人。”说完走过来取下金雕足上所缚之信,看完之后却是如遭雷击一般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抬起头看向佛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佛剑大大方方走上去,从他手中取过信笺,看完后淡然地从怀中取出炭笔,一笔一划在空白处写道:“人安好”,又署上自己法号,将信笺在金雕腿上重新系好,说了句“定禅天”。金雕会意,跳到步怀真背上轻轻啄了啄他,见主人没有反应,抖了抖飞羽便振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