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如上次那样,西门吹雪言出必行,晚膳后又把药送了来。那时叶孤城已觉身上松快了许多,知道都是西门吹雪的功劳,接过白玉碗便喝了。其实以他的心志,喝再苦的药都是小事;哪里值得一提?在意的不过是西门吹雪的一番心思罢了。接过空碗,西门吹雪又递了一只白玉盏,里面是清水,“漱漱口。”
“…庄主想得周全。抱歉,给庄主添了麻烦。”怔了一下,叶孤城接过了白玉盏。清水带走了口中的苦涩,也给心头带来了一分清和。
“我不喜欢麻烦,更不希望城主给我带来麻烦。”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说。可既是不喜不愿,他大可不必理会叶孤城带来的麻烦。可偏偏叶孤城但凡有一分惹上麻烦的可能,西门吹雪就不会视若不见。如此说来,西门吹雪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又如何怨得叶孤城呢?
而半个月后,一个真正与麻烦纠缠不清的人潜入了万梅山庄的酒窖,翌日清晨时又路也走不稳地到了主院,张口就大声喊道,“西门!西门!你的酒真好!”
那时叶孤城的病早已痊愈,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正见到一个人一手拿着酒坛,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空中做出大鹏展翅的样子,而地上则有两抹黑色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
PS:请大家提供番外点子~
☆、第 49 章
不及眨眼的工夫,西门吹雪的剑就已经收入了鞘中。
叶孤城的目光微微一动。西门吹雪的剑向来出鞘见血,也唯有对着陆小凤才会破例。不仅如此,陆小凤还能屡屡潜入万梅山庄偷酒,且性命无碍只丢掉两撇胡子。陆小凤的朋友遍及五湖四海,西门吹雪算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个。而他自己,也真真实实是西门吹雪承认的朋友吧。
还有谁,能够仅仅付出两撇胡子的代价,就请得剑神出手相助呢?
一声脆响传入了叶孤城的耳中,他看时却是酒坛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佳酿四处飞溅。随后回到地面的陆小凤也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的胡子,朝着西门吹雪大吼了一声,“西门,我的胡子!”
“我说过,你不可以再来万梅山庄喝酒。”站在屋前,西门吹雪冷冷地说。
“为什么?”陆小凤犹是愤愤不平,“西门,我是你的朋友!你怎么可以不请朋友喝酒?”要他不来万梅山庄喝酒,这可是要了他的半条命!
“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能来万梅山庄喝酒。”西门吹雪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两个人能喝万梅山庄的酒,一是我,一是叶城主,你不在其中。”
一听这话,陆小凤瞬时一呆,“明明你和叶城主都是不喝酒的人,为什么非得和我抢酒喝?再说万梅山庄的酒那么多,就算从今日起再不酿酒,也够你和叶城主足足喝上十年。还有,你为什么要请叶城主喝酒却不请我喝酒?”
叶孤城在房中也听见这话,向着窗外看了西门吹雪一眼。西门吹雪曾给过他一壶桂花酿,若是陆小凤得到这东西当真是会乐开怀,可他只是看了看,半点也没有喝下,可真是浪费了。
他和西门吹雪都不是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和陆小凤这样好酒的人抢酒喝?
不过这些都是万梅山庄的酒,理所当然是万梅山庄的主人来决定谁可以喝酒。
西门吹雪也懒得再多言,抛下一句“你再多废话一个字,就永不许再入万梅山庄半步”就回了屋子,丢下陆小凤一人在院子里。
奈何不得,陆小凤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自己的好酒,又拿着百花楼的酒来宽慰自己,过了好一阵子心里才决定舒服了些。无论怎样他在百花楼都一定会有好酒喝,花满楼可不会说不许他喝酒的话。再者西门吹雪虽说不许他来万梅山庄喝酒,但他若是悄悄地潜进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西门吹雪难不成还会为了两坛酒去追杀他么?
脸上恢复了笑意,陆小凤倚着院门坐下,时而动动鼻子,在心里默默想着那坛被毁掉的好酒。
一时西门吹雪更衣洗漱罢了,拿着乌鞘古剑出来。先敲了敲叶孤城房间的门,略候了一会儿,两人一道走来,也一下子吸引了陆小凤的注意力,“西门,你是去练剑么?那叶城主也去么?你们都不用早膳么?”
“……”顿了一下,西门吹雪转过头,吩咐侍女将早膳送到北院的暖阁里去。
下人们手脚十分麻利,待三人到暖阁时桌上已摆好了吃食。喝了不少酒,陆小凤此刻正想好生吃点东西,一见了这些简直眉毛都要跳舞了。何况暖阁里烧了炭火,弄得屋子里暖洋洋的,饶是三人都不惧严寒,也觉得心情万分愉悦。
陆小凤先喝了粥暖暖胃,一眼看中了一块白雪杏仁糕,拿起筷子就要去夹,却被西门吹雪挡了回去,茫然地看了过去,“我不能吃么?”
“这是特意为叶城主准备的。”
可是这盘子里明明有五块糕点,自己吃一块有什么打紧的?虽说是万梅山庄出的糕点,可人家堂堂白云城主,难道真会稀罕这一块糕?而且叶孤城若是觉得不够,你再让人给他做一盘不就行了吗?西门吹雪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陆小凤慢腾腾地收回了自己的筷子,转而夹了一块薄饼,又继续喝粥。
“你究竟为何来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给叶孤城夹了一块白雪杏仁糕,自己也吃了一块。
叶孤城看了一眼,不过咬了一口,就搁开了。
“…我是来找西门你帮忙的。”盯了一会儿被叶孤城放下的糕点,陆小凤这才说道。上次与西门吹雪、叶孤城分别后,他倒是一直留在江南,舒舒服服地住在百花楼。大约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老天终是让他再度和麻烦扯上了关系。而这时花家的信送到了百花楼,要花满楼回家准备过年的事。花满楼本是想留下了帮陆小凤,可陆小凤一来不愿花满楼跟着自己涉险,二来也不愿误了花家的事,执意让花满楼回去,自己则去了万梅山庄向西门吹雪求助。
叶孤城只是听着,并不做声,偶尔吃一点东西。
“我不得空,你另外找人帮你吧。”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也没问陆小凤到底是什么事,全不在意陆小凤垂丧的样子。
西门吹雪已拒绝了,他陆小凤还能不能让西门吹雪改变主意呢?
“西门吹雪,我再欠你两撇胡子…”
“我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你欠我二十条眉毛而不做。”
“……”
这时有下人走到西门吹雪身边说了几句,随后一挥手,又有几人押着一个瘦小精干的男子走进来。那人眼尖,一下就叫了出来,“陆小鸡!”
陆小凤愣了一下,“老猴子?你怎么来万梅山庄了?这是…”
天底下会喊陆小凤为“陆小鸡”的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而会喊大名鼎鼎的偷王之王为“老猴子”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西门吹雪摆了摆手,示意几名侍卫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退下。司空摘星这也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他也正是为陆小凤所招惹的麻烦而来,不过不是来找西门吹雪,而是找陆小凤。偏陆小凤又在万梅山庄,他不敢也不想进万梅山庄,索性山庄附近转悠,一面埋怨迟迟不肯出来的陆小凤。不想忽然见到了万梅山庄的侍卫,他身为偷王之王,论轻功当然在那些侍卫之上。可手上的功夫让他吃了亏。万梅山庄中没有一个弱者,在几名侍卫联手进攻下准备靠轻功逃走的司空摘星足底一痛,再看时脚踝已不知被什么东西套住了,来不及回击就落到了地上。
他真是讨厌西门吹雪,也讨厌万梅山庄的每一个人!
“西门,”陆小凤“嘿嘿”一笑,“老猴子他也不是…”
“陆小鸡,我不是老猴子!”
“老猴子来万梅山庄也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他肯定不是来偷酒的,你就别给他计较了。”
这是什么话?是说西门吹雪大人有大量,不跟自己计较,那他就是小人吗?司空摘星气得险些要跳起来。他讨厌西门吹雪,讨厌万梅山庄,现在看来陆小凤也不是好东西!
西门吹雪本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那些侍卫之所以会对司空摘星动手,也是因叶孤城的事加强了巡逻戒备。若是平时,他们并不会轻易露面。他也知司空摘星虽然喝酒,也很会偷东西,却不会来万梅山庄偷酒,且还是一个和自己不对盘的人。
“你自己的麻烦,你自己想法子。现在你二人立刻离开。”
不用西门吹雪开口要他们走,陆小凤已然拉起司空摘星飞身走了。别说司空摘星了,就是他的“灵犀一指”也未必就能敌过西门吹雪的剑。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暖阁中只留下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庄主大可不必如此。”说罢,叶孤城夹了一块白雪杏仁糕就要放入口中。
“城主是知道的,我有自己的道理。”西门吹雪举筷拦下,“糕已凉了,吃了对胃不好。一会儿我让人再做一碟给城主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一句不得闲,背后的实情是什么样的?除去一年四次出庄,西门吹雪平日不过是擦剑、练剑,有什么不得闲的事?若是西门吹雪不得闲,那他又要去做什么?西门吹雪不应是天底下最悠闲的人之一吗?
“这回的事本就不仅是城主的事,也是我的事。没有做完自己的事,我自是无暇顾及陆小凤。”
若不能保证白云城的安全,叶孤城的心就不会安定。若是知道叶孤城的心不得安宁,西门吹雪又哪儿会有半点心思去帮陆小凤呢?
叶孤城懂得吗?他懂。他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察觉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西门吹雪心里,他已然超越了剑道,被放在了首位。自然,他是不会让西门吹雪为了自己而从剑道的巅峰跌落。但若真是到了那一步,要西门吹雪在叶孤城和剑之间做出抉择…
或许,西门吹雪的剑,就是叶孤城,西门吹雪的剑道亦是叶孤城。
是谁曾说我的剑就是你的剑,从此剑不离身?剑道之巅剑神剑仙俯瞰苍生,双剑并立,自是剑不离身。
唯叹叶孤城的剑道,不在于西门吹雪。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亦不完全是。
然大约正是如此,方有今日的剑仙。
叶孤城起身走到了窗前,一眼望去,正见几株梅树。前几日还是小小的花骨朵儿,今日一瞧已是悄然绽放。虽还未完全盛开,可那朱砂似的花朵簇拥在枝头,一股冷冷的香气冷不丁地就扑入了叶孤城的鼻中。
西门吹雪也走到了窗前,与叶孤城一道看着阁楼前的梅花。他最喜爱的就是朱砂梅,因而庄中种植最多的也是朱砂梅,品种也极多。飘然而落的花瓣,似血的颜色,都是他练剑的极好伴侣。寒风一年又一年吹落了梅瓣,他一次又一次吹落了血花,也是一步又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在剑道的路上。心念一动,他想着一件事来,皱了皱眉,“看来今日冬时到得早些。过些日子,我带城主去看绿萼梅。”他与叶孤城是相似而不相同的,叶孤城就不如他这样喜欢朱砂梅,而是愿看浅浅淡淡的绿萼梅。
绿萼梅似雪,朱砂梅似血。西门吹雪吹落的是血,所以他喜欢朱砂梅。可他毕竟是西门吹雪,而不是西门吹血。
叶孤城的眼里有万梅山庄的绿萼梅,西门吹雪的眼里有叶孤城。
叶孤城倒也不反对,瞧着梅树点了点头,“庄主的话我自然记得。”
两人便这样站了一会儿,西门吹雪忽然一抬眼,看着眼前添了道道白色,他拉着叶孤城的手就一纵而下。让叶孤城站在一旁,他足下一动,一手拔出了乌鞘古剑,就在悠远的长吟中,在初绽的梅花间出剑。
天空中还撒下了片片雪花,伴着在剑气下无奈地飘下枝头的梅瓣。雪与血,映衬得格外艳丽。
可惜才刚刚绽放的梅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除了一个人,世间的一切在西门吹雪的剑下都是脆弱的。
叶孤城凝神看着西门吹雪的剑。西门吹雪的招式本就是极简单的,可看似平凡普通,这种纯粹反而化作了他的造诣。一招一式间,剑气缭绕,与这雪、这花组成了一幅极为动人的图画。
待到轻颤的剑尖滑过了最后一片梅瓣,西门吹雪收剑,转头看着叶孤城。
枝条上没有残留一朵梅花,地上则满是散开的花瓣,连着细细的花蕊,密密地堆簇在一起,成了一条似火似血的小溪,与洁白的雪花有着刺眼的反差。
叶孤城微微吸了口气,慢慢吐出了两个字,“很好。”很好的雪,很好的梅,很好的剑,很好的人,很好的风景,很好的心思。
自然也给了一个很好的知己和伴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