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一会儿,陆小凤和花满楼便告辞离去。西门吹雪并未离开,还留在房中。
“庄主方才一直未说话。若是觉得有不妥之处,但说无妨。”
“城主谋算周全,又是关乎白云城的事,岂会有不妥之处?”
没有去深究西门吹雪的话是否出自真心,或是有别的意思,叶孤城的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确实是谋算周全,能够将事情考虑详尽。对于关乎白云城的事,他自更会做到万无一失。可无论什么事,人为都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于天意。人做得再好,若老天不肯成全,那都只能付之东流。
所以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不完美的地方。
前世他就输给了天意,尽管他根本不在意那个计划是否能成功。
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叶孤城揉了揉太阳穴,正要起身就被西门吹雪唤住了。
“城主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叶孤城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今日有何特别?”
“今日是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叶孤城轻轻应了一声,略想了一下,嘴角似乎微微一弯,可眼睛里却找不出半分笑意,“我陪庄主出去走走吧。”
对于叶孤城的反应,西门吹雪眼中倒有一丝诧异,“不必。今晚我想请城主到后院小坐,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叶孤城默然了一会儿,又看了西门吹雪一眼,方点头答应了。
这晚用过膳后,叶孤城在躺椅中养了会儿神,看天色已黑,这才起身往后院去。
西门吹雪已在凉亭中等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两杯清水。
叶孤城隐隐皱眉。若此事与孙秀青无关,那他实在想不出西门吹雪要过七夕的理由。这本是姑娘家重视的节日,欲向天女乞巧,让自己也能有一手好的技艺。这种日子,西门吹雪为何要在意?
“梧月岛上不过观莲节,这里实有过七夕的风俗。”
不止江南,梧月岛和飞仙岛上也有过七夕的风俗。叶孤城喝了点水,没有说话。
西门吹雪没有在意,“城主可知七夕的来历?”
“自然知晓。不知庄主言下何意?”
言下何意?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言下自有意,他却不能对叶孤城讲。坐在他面前的,是没有经历过紫禁一战的叶孤城;坐在他面前的,是不明白他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永远失去世上唯一一个懂得他的剑,懂得他的心的人的痛苦与寂寞的叶孤城。面对叶孤城,他心里有许多话要说;面对眼前的叶孤城,他有许多话无法说。
织女与牛郎,明明有情却不能相伴。可他们至少每年还能相见一次,而在其余的日子里心存相见的期盼。
那他和叶孤城呢?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他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那人身陷在无间炼狱。
他感激陆小凤,让他能够救叶孤城;他感激上苍,让他能够再见到叶孤城。
看着叶孤城的眼睛,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并不知道叶孤城已明了这两声罕见的叹息。
将西门吹雪神情间的些微变化看在眼里,叶孤城动了动嘴唇。只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声音,西门吹雪根本听不见。
他想告诉西门吹雪,他是来自前世的叶孤城,是蒙西门吹雪成全的叶孤城,是将紫禁之巅踩在脚下的叶孤城。
可是话未出口,尽数化做了眼底复杂难明的情绪,成为了西门吹雪心中一个暂且未解的谜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相较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沉默,在七夕之夜陆小凤与花满楼则要热闹得多。花满楼准备了两坛上好的桂花酒,陆小凤则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糕点和果品,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两人就这样坐在花丛中,一面闲聊,一面嗅着花香看着满天繁星,不时夹一块软糯清甜的糕点或是喝一口香气浓郁的佳酿,心中满是愉悦。
陆小凤酒量极好,轻易不会醉。花满楼本不及他,可近十年来时时陪着陆小凤喝酒,酒量倒也好了起来。因而虽是喝了近一夜的酒,两人却丝毫没有醉。翌日还不到辰时,他们便去客栈找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因时辰尚早,街上的人并不多。刚走出百花楼没多远,便有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将陆小凤和花满楼团团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淬了毒的长剑。
陆小凤看着这些人,嘴里嗤笑了一声,“花满楼,你说这些人也配拿剑?要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见到了,必定先把他们的手腕拧断,然后再杀人。”
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见到了,是会出手,还是会视若不见?感受着那些夹杂了杀念的剑气,花满楼突然凌空跃起,连转几圈后准确地一脚踢飞了一个黑衣杀手的剑。
陆小凤也很快加入了这场交锋中。而仅仅是几招之后,他就敏锐察觉到这一次来的杀手大不同之前。那些人虽想得手,可还念着自身性命;而这一批杀手,想的已不仅是杀人,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之势。且剑身上还有毒,要用“灵犀一指”大有不便。
这一次他和花满楼要想脱身而不杀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联想到上次那封信,陆小凤又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偷闲看了自己的衣袖,是天蓝色的大袖,便学着花满楼的样子,一招“流云飞袖”逼开了两个杀手。
靠着“流云飞袖”,两人终是把控了局势,顺利脱身。陆小凤得意地挑着眉毛,脸上满是笑容,还不时摸一摸衣袖。
“陆兄学了‘流云飞袖’,又拿什么来补偿我呢?”
陆小凤愣了一下。“流云飞袖”是花满楼的绝技,就这样被自己学了,即便花满楼不在意,这事也很不公平。他想了想,随即就拍着花满楼的肩笑道,“花满楼,我教你‘灵犀一指’吧,好不好?”
花满楼微微笑了笑,“那么,一言为定。”
“花满楼,明天我就教你‘灵犀一指’!”
陆小凤自是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说了这事,“这幕后的人真是忍不住了。也不知他花了多少银子,竟然买了这么多人来要与我和花满楼同归于尽!”
“这只是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根本不值得如此大呼小叫。”西门吹雪擦着剑说道,又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叶孤城。
叶孤城已默然在那里站了近一个时辰,怀里抱着寒铁剑,目光远眺天际也不知落在何处。忽然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叶孤城的肩上,还用喙轻轻啄了啄。
这种信鸽看似寻常,实则极有灵性,且能够适应长途飞行,是白云城独有之物。
叶孤城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卷,只看了一眼,眼中顿时阴晴不定。
“叶城主?”西门吹雪立时察觉到了,收好了宝剑,起身也走到了窗边。
叶孤城摆了摆手,示意西门吹雪暂不要多言,“我与西门吹雪另有要事。二位或是留在江南,或是去往别处,请随意。至于那些杀手,或来或不来,二位都不必放在心上。”
“那我和花满楼跟你们一起去吧。叶城主,你们要去哪儿?”
“不便同行,二位还是请便吧。”
陆小凤本还要多说,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赶紧把话咽了下去。罢了,叶孤城做此安排必有他的道理,自己和花满楼暂且再往中原各处走走,若真遇上什么事,再去白云城找叶孤城就是了。自己找不到叶孤城,白云城的人一定能找到叶孤城。不过他心里着实好奇得紧,恨不能走过去悄悄瞥一眼。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胡子,他可真是想知道那张信卷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事。
这一日申时刚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便起程离开江南。他们不惧坐船,因而相比来时路途便少了两三日时间,顺顺利利地就到了码头,登船返回飞仙岛。
西门吹雪并没有问究竟又出了何事。叶孤城既答应让他同行,该说的话到了时机自然会说个明白。一路上收到了几封万梅山庄送来的密信,看罢他心里倒是更加有数。
光明正大地去了中原,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飞仙岛,并没有人在码头迎候,也不知叶孤城选了一条什么路,两人悄然回到城主府中。
请西门吹雪先回房歇息,叶孤城则去了书房。慕息怅和风墨廷都已等候在那里,见叶孤城来了都忙跪下行礼,听到那声“起来吧”方才站起来。
待叶孤城落座后慕息怅才坐了东面第一张椅子,风墨廷为总管便坐在了西首。
“劳动师尊千里赶回来,弟子先求师尊降罪。”慕息怅说着又要跪下。
“行了,起来吧。”叶孤城抬了一下手就让慕息怅又坐回椅中,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叠文书,“你们在这里面提到的事情,如今可有变化?”
风墨廷点了点头,又将一封文书呈到了叶孤城跟前,“城主请看。”
叶孤城接过,又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坚持打乱了南王原本的计划,之前的笃定变为了如今的双管齐下。这并不打紧,只是南王这个计划的支柱正如叶孤城所想,还把万梅山庄也拉了进去。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叶孤城才决定返回白云城,亲自安排一些事。
风墨廷的祖上是前朝旧臣,其高祖还做过四品的御前侍卫,也曾统帅御林军。前朝覆灭后一族人都跟着叶氏到了南海,梧月岛、飞仙岛上都有他们的足迹。因为这一段渊源,风墨廷是白云城中唯一知晓叶孤城实乃前朝血脉的人,
因而叶孤城便只留了慕息怅,对他说了两句话。
叶氏一族并不姓叶,乃前朝皇室血脉。
南王为报杀子之仇,欲拿这一点做文章,还牵扯了万梅山庄、陆小凤和江南花家。
说完了这两句话,叶孤城不再多言一个字,只拿眼平静地看着慕息怅。
慕息怅却是怔怔地望着叶孤城,半晌才说了一句,“师尊是…前朝遗脉?”
叶孤城并没有回答。
慕息怅也不需要一个回答,对叶孤城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是这个消息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罢了。
叶孤城,自己的师尊,白云城的主人,南海上的天子,竟真是有着天下之主的血脉?
叶孤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徒弟的声音,“师尊既是皇室之后,君临天下不是理所当然么?南王若是要拿这事做文章,师尊何不就当真做一回?”
“你希望为师成为天下之君?”
“…不算希望,只是觉得师尊…有资格,也有做主天下的能力。”
“为师在意的只有白云城,天下又与为师何干?”
慕息怅微微抬眼,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可叶孤城既已这般说了,他当然不会多言。家国之仇在叶孤城心里究竟有多重的分量?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叶孤城对白云城有多在意。若是叶孤城要往中原称帝,恐怕白云城的百姓还不肯放他走吧。
而叶氏的身份可说是白云城中最大的秘密。叶孤城如今肯明白告诉他,可说是对他无比信任。慕息怅心中一暖,又觉得肩头的担子是否沉重,“弟子明白了。那接下来该如何做?请师尊示下。”
叶孤城抬手一招,让慕息怅近到跟前,方才低声说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将事情妥当安排了,叶孤城用过晚膳后半卧在榻上,闲闲地翻了几卷古书,待到二更时分便令人备好热水,松乏了一下身子,换了一身柔软的白色蚕丝衣,重新躺回床上,支着身子正要用指风熄灭蜡烛,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请庄主稍候。”随手取了紫檀木架子上的雪白外袍,叶孤城将衣裳披上,用一指宽的白色丝带系着,这才转过屏风走出来,“庄主深夜来此,有什么事?”
听到叶孤城的声音,西门吹雪一抬眼,目中瞬时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眼前的人面若白玉,眸光清冷却不森寒,平日里总是束在檀木珠冠中的青丝随意披散着,色泽如世间最好的墨,却光泽更甚,让那人看上去多了一分柔和。再一看叶孤城的装束,明白叶孤城已准备就寝,西门吹雪这才说道,“深夜来此,打搅城主了。”
“不妨事。庄主有话,直说无妨。”
这一回西门吹雪反倒不说话了,只盯着叶孤城,目光片刻也没有移开。
叶孤城微感诧异,沉吟了一下只好先开口,“庄主可是想问我为何回白云城?”其实他本以为归途中西门吹雪便会问他,并没想到西门吹雪竟能忍耐到这时候。
西门吹雪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孤城的眼中多了一点执拗之意。
“杀子之仇岂能不报?南王府不肯放过白云城,也不会放过万梅山庄。陆小凤本是天涯浪子,花家又与朝廷关系甚深,南王再有心也只能派些杀手或是在饭食中下毒,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们。”叶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