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蕴的所为,下人们当然不会阻拦,只暗中留了心,怕出了事来自己难以交代。
然而心中怕出事,偏偏就出事。没一会儿其中一名侍女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惊叫了一声“少夫人”,赶紧跑了过去。那些侍卫转头一看,正见到苏蕴从阶梯上滚下来摔在地上,水蓝色的裙子上点点血迹很快成了一片。
两个侍女自是惊慌失措,那些侍卫见惯了打打杀杀却没经过这种事,若不是听到外头动静的慕息怅出来看见,一把抱起已昏过去的苏蕴,急声让去传大夫来,他们还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
城主府中就此不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苏蕴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一个是为贺慕息怅和苏蕴新婚大喜而来的南王世子朱允邯。
这次小产对苏蕴和慕息怅的打击很大。一个躺在床上眼神呆滞,不思饮食,见了叶孤城更是泪如滚珠,明明虚弱得半卧着都撑持不住还要挣扎着在床沿边叩头不止,只是一言不发;一个只顾着拿着宝剑坐在书案前,手上力劲儿大得几乎要将剑柄握断。
叶孤城无法,只得点了两人的穴道,硬灌了参汤后让他们睡去。
回到书房,见西门吹雪也在,显然是在等他,叶孤城放下寒铁剑,也不接侍女奉上的清水,“庄主找我何事?”
西门吹雪也听说了朱允邯与慕息怅密谈而使苏蕴小产的事,心中担心叶孤城,便立时过来相见。可真见了叶孤城,他却不知话该怎么说了。
朱允邯当时与慕息怅密谈何事?又是什么话惊吓了苏蕴,以致跌落阶下而小产?
想来想去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慕息怅与朱允邯是一道儿的,是安插在白云城的探子,只欲置白云城上下于死地;二是朱允邯是推白云城进火坑的真凶,那五百人命乃至汨罗宫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而朱允邯的作为和慕息怅甚至苏蕴脱不了干系。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知道,第二种可能就是真相。
朱允邯终于不再演戏,可代价却是慕息怅和苏蕴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没有了,若能好生调养,慕息怅和苏蕴总还会有孩子的。这笔账记在朱允邯身上,只让他更难逃一死。不过西门吹雪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叶孤城。
先是五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现在又是慕息怅和苏蕴的尚未出世的孩子枉死,叶孤城该如何面对这一笔笔命债?
“朱允邯离开了白云城,可是回了南王府?”
叶孤城摇了摇头,“他若是回南王府,要再支使南海十二派就不方便了。他虽离开了飞仙岛,却没有离开南海,而且他会再回白云城。”
西门吹雪明白,苏蕴现在因他而小产,朱允邯必会对慕息怅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他到底会对慕息怅提出什么要求,心中还不能十分确定。
“我之前说过,若是城主有需要,万梅山庄的人任凭城主差遣。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不会收回,不会改变。”
“叶某在此谢过。”知道西门吹雪担忧白云城,说的话是出于一番好意,叶孤城虽垂下了眼,嘴边却多了一点笑意。只是对西门吹雪的帮助,他自是不能接受。不管现在朱允邯的目标是慕息怅还是白云城,将来这位世子可是把算盘打在了九龙宝座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西门吹雪和这事扯上半点关系。这样想着,他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手上倒是先感到一暖。
西门吹雪握住了他的右手,那只他用来执笔、执剑的手。
那是一种让他感到不惯的温度。算上前世,他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从不与他人有如此近的接触。天底下谁会去握住叶孤城的手呢?天底下谁又能握住叶孤城的手呢?
叶孤城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怔住了,回过神时很自然地就要抽回。可惜西门吹雪握得很紧,紧得就是要让他死心。叶孤城皱了一下眉,目光便从那两只手上移到了西门吹雪的脸上。他坐在椅中,西门吹雪则是站在书案旁,他只能仰着头看那人。在一个不熟悉的时候,身边伴着一个本应陌生却很熟悉的人,熟悉的脸上也是熟悉的神情。看着看着,前番那个在瞬间被他否定的念头再度浮上心头。
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感觉到心思瞬间乱了,他忙定了定神,手上不自觉地回握了西门吹雪。
这个动作让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了笑意。他之前并未想过要去握叶孤城的手,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便去做了。其实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事,此刻想一想他方感到有些心惊。慢慢体会着指尖传来的触感,他一字一字说道,“白云城的事,我会陪城主一起面对。”
一起去听那些令人心碎的声音,一起去看那些血流成河的场景,求一起拔剑护卫这片美丽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城主府中闹出了意料之中的意外,外头以汨罗宫为首的十二派也是片刻都没有放松,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拿剑对准了白云城。
叶孤城虽未允许万梅山庄的人来白云城相助,但默许了西门吹雪为白云城出剑。西门吹雪本就剑法奇高,又身怀前世的内功,武学造诣不知胜过这些人多少。本就是勉力招架叶孤城的天外飞仙,现在又多了一个西门吹雪,十二门派的人不得不暂且罢手,欲休整几日。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自然不会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当日是不追穷寇,今日却是要将他们全部除尽,叶孤城便吩咐了风墨廷,指明了不放过一人。且白云城平素都有储备,无论钱、粮、水,十二派结盟后实力虽不可小视却无力阻断白云城的供给,一时倒也无妨。叶孤城微微舒了口气,如今的朱允邯还未真正把矛头对准白云城,并未以南王府的权力孤立白云城。不过这一回南王府先就与白云城撕破了脸,将来又如何逼迫叶孤城助朱允邯荣登大宝呢?
这几日慕息怅和苏蕴的心智也都好些,对那日与朱允邯密谈的事慕息怅也原原本本地和叶孤城说了。原来那日慕息怅从叶孤城书房出来便遇上了朱允邯,听他说有要紧话要讲便让他来了自己的院子,实在没想到这么做竟会害苏蕴小产。而那所谓的要紧话,便是朱允邯承认是他派人下毒害死了沈笑成,还伪造了玉佩嫁祸给慕息怅,当然也是他暗中指使汨罗宫与那十一派结盟围攻白云城。至于那晚白云城中数百人一夜丧命的事,同样是朱允邯一手策划的。而他之所以对白云城犯下如此重罪,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慕息怅休了苏蕴,彻底和她断绝关系,转而和自己在一起。
朱允邯说这些话时一脸平静,好像那些都是些日常小事。朱允邯却是听得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毕竟怀疑是一回事,证实事情是另一回事。而待他回过神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他打开房门一看,苏蕴已跌下了台阶,衣裙上满是血迹。
他和苏蕴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了朱允邯手里。
慕息怅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他当时没有搭理朱允邯,他和苏蕴就不会失去孩子。甚至他何必为朱允邯的话吃惊?他明明早知来者不善。如果他能早些察觉房外有人,苏蕴不会这样身心俱伤;如果他能早些防备朱允邯,就算该死的人不死,起码不该死的人有活的希望。
他恨不能取朱允邯性命,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报仇,为白云城的无辜百姓报仇,心中也自责不已。
叶孤城听罢,端起了案上的玉杯。杯中是滚烫的清水,叶孤城抿了一口,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若说慕息怅理应自责,他难道不更应感到内疚吗?慕息怅对朱允邯的了解可及得上他的一分?若他心中少一些顾虑,早些将朱允邯赶出白云城,苏蕴不会小产,白云城的子民不会流血死亡。
他说自己一心一意为白云城着想,到头来却成了他人的帮凶。
这个论断纠缠在心头,越缠越紧,一点一点将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重生之后,他对白云城犯下了更难以饶恕的罪过。
次日白云城再度遇险。上千名黑衣杀手沿着海岸登上飞仙岛,同样见到白云城的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护军、侍卫,还是普通百姓。
尸体,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堆积,最后成了小山。
鲜血,在他的脚下一点一点汇集,最后成了小河。
那堆积成小山的尸体超过八成穿着黑衣;那汇成小河的鲜血大都来自那些杀手。
叶孤城被世人称为“剑仙”,说他人如飞仙,剑如仙剑。不但“天外飞仙”是仙人的剑,叶孤城的每一剑都带有仙气。
只是即使远谈不上“惨重”,白云城终有伤亡。
剑仙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人,叶孤城只是一个凡人。“天外飞仙”再强,再难以抵挡,也不可能护得城中所有人周全。
如自九天降下的剑光斩落一个个黑衣杀手的首级,但仍有来迟的时候。
叶孤城也没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面对那些死亡,他终束手无策。
一直凌空而行的白云城主忽而顿住了身形,目光仿佛被寒冰凝住,双臂缓缓伸直,轻颤的剑尖吐出了剑光,形成了一连串的光圈,以叶孤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开。
又是一次“天外飞仙”。
对于白云城的这场浩劫,西门吹雪看在眼里也感到震惊。原本在他与叶孤城的联手下十二派的人已是节节败退,这次反击来得出人意料。看着这些不绝的黑衣杀手,他自是明白这些人的背后就是朱允邯。心中杀意如烈火燃烧,他神色冷冽,出手没半点留情,每一剑都会取走至少三个黑衣杀手的性命。
一眼看见叶孤城再次使出那一式天外飞仙,倾泻的剑光覆盖了所有,西门吹雪也停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去看叶孤城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永远都是完美无瑕的天外飞仙。
但在经历过紫禁之战的西门吹雪看来,这一次的天外飞仙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然,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最后选择孤注一掷。
可是什么破釜沉舟,什么不成功便成仁,都说不尽那份决然。
什么都不顾了,为了白云城,叶孤城真的是已经不顾一切了。
哪怕是在紫禁之巅,西门吹雪也没有见到这样的叶孤城。那时与他遥遥相对的白衣人只是淡然地拔剑,淡然的说话,最后淡然移开剑锋,留给他一个谜题般的微笑。
那是即将重返九霄天宫的仙人。
可现在的飞仙却似是要坠入十八层地狱。
想到前世的叶孤城身在地狱不能超生,西门吹雪心中一紧,手里乌鞘古剑又出,剑光划破了两名杀手的咽喉后又一股剑气席卷而出,直接拧断了另一名杀手的脖子。他身形随即一掠,便到了叶孤城身边。
剩余的杀手,倒十有六七都死在西门吹雪手里。
这一战花了半个多时辰,待最后一名黑衣杀手倒在叶孤城剑下,他与西门吹雪的白衣上都染了斑斑血迹。吩咐了风墨廷好生善后,叶孤城手腕一震,甩掉了剑上的鲜血,便看向西门吹雪,神色平静得很,“我现在回府。西门庄主呢?”
“我与城主同行。”
而两人刚到城主府正门,就有下人送来加急文书。叶孤城只看了一眼,便下了令,“告诉风墨廷,务必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都押到城主府的地牢。”
下属接了令,躬身退开。
“已查清了朱允邯的行踪,他找来的帮手也找到了大部分。”
西门吹雪颔首,表示明白。
这时又有下人来禀报,说慕公子有万分火急的事,要立即面见城主。
叶孤城点了点头,请西门吹雪自去更衣歇息,自己也顾不得衣上的血迹,便去了慕息怅所住的院落。
下人们将他引到了书房。慕息怅在门口迎着,吩咐下人们退到远处,自己亲自关好房门,转身就向着叶孤城跪下,“弟子有一事求师尊,万望师尊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你求为师的事,可是那桩万分火急的事?”
“是。”慕息怅说着又叩头,“弟子以性命相求,恳请师尊恩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孤城便问道,“那你说吧,是什么事?”
慕息怅跪直了身体,微微仰着头直视叶孤城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弟子知晓自己身犯重罪,不敢奢求师尊原谅,只求师尊开恩给弟子赎罪的机会。请师尊将弟子逐出白云城,弟子会为自己所做负责,不会再连累师尊和白云城的子民。”
叶孤城不置可否,也不看慕息怅,只瞧着手边的剑。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便是那万分火急的事?”
“是。求师尊念在这几年的师徒情分上,最后再赏弟子一个恩典吧。”
叶孤城再度不语,眼中的目光倒是柔和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