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会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国王跌落到一名凡夫俗子。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他能怎么办?遗传自母亲的那该死的受诅咒的血脉扼杀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身体留不住一丁点元素之力。也无法和元素产生共鸣,这注定绝了他想要当一名法师的梦想。他先天孱弱。日常生活行走无碍,却根本负不得重,成为战士的光辉大门也在他面前无情关闭。还剩下什么?药师,医师,盗贼,游侠…这一条一条的路,他不是没有试过。只要是能够成为强者的方法。他都尝试了,都去做了,现实却无情地扇了他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整夜整夜冥想练习,结果却是神经衰弱。整日整日锻炼身体,结果却是重伤吐血。大口大口喝调理身体的药物,现在却对药剂有了抗性,吃什么都不再顶用。
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点的能力,也不会甘愿被人叫做“玫缇斯的金草包”那么多年了。他恨,恨自己无能软弱的母亲,恨自己受到诅咒的血脉。恨不能得到力量的苦痛,也恨那些明明拥有很好的天赋,却不知珍惜的人。
被费恩称作老师的人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老者手中的权杖一举一挥。两个游侠就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一样,挣扎着,被悬浮送到老者面前。
“费恩,这世上存在的任何一件事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尤其是生命。包括这两个人,利用得好了,也是有益处的。”
老者手杖一松,斯文和缪拉就掉在了法阵上。
泥球赶忙跑过去,给这两个无辜的冒险者治伤,这两个人类意外闯入,打断了召唤仪式,受到的无妄之灾,不应当用自己的生命来买单。她无法阻止费恩的计划,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又成为费恩手上的牺牲品。
斯文摸了摸身上被老者捆缚的地方。没有伤口,那地方却疼得好像要渗入骨头。少女秀发垂下一缕,手指轻柔地抚摸过他被捆缚的地方,一阵白光闪过,疼痛感就轻飘飘地都不见了。
咦?又是一个看不清命运的人。
斯文很有兴致地推一推自己的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
泥球先给对方治伤以后,才抬头看他的脸,在看到斯文额头那个一闪而过的金色圆形符号时,泥球愣了一下,借着弯下腰的身子的格挡,挡住后面费恩和老者的视线,偷偷将一枚戒指塞进斯文手中。
嘴上做了一个“夏”的口型,泥球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镇定自若地走向另外一个在法阵中央倒地受伤的游侠。
“费恩,你对她还是抱有希望吗?”老者沉默地看着泥球给两个无辜的游侠治伤,他没有错过那段时间里泥球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赫尔沙,她就是太善良了。”费恩没有注意到泥球的小动作,眼神难得温柔地看着泥球,嘴里吐出的句子也软软的,带着缱绻的柔情。
“不着急,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臣服于我的。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命运就决定好的事情。”费恩招招手,让泥球回到他的身边。泥球站在他旁边,又恢复了疏远防备的神色。
“不要把女人当傻瓜,否则你会知道,谁是真正傻的那个。”老者最后这告诫的句话,是直接在费恩的脑海中响起来的。
“利用与被利用,谁又是知道自己是哪一个。”费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可以养着这女人,顺便再利用她传递些他想要放出去的消息,迷惑一下他的对手们。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老者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给已经能站起来的缪拉和斯文各扔了一颗纯黑的,苹果大的圆球。盯着他们吩咐,声音沉稳而不可抗拒。
“戴上它,去遗弃神殿收集一万颗恶灵种。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
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一个是现在就死,一个是稍微晚一点死。缪拉苦笑一声,和斯文相互点了点头。
老者法杖一挥,一个血红色人形从法阵上升起,正是之前将梁小夏吸入的传送人形阵。
眼看着两个人拿着恶灵珠。消失在恶灵传送阵里,费恩不解:“老师,您就不怕这两个游侠拿了东西。躲在遗弃之地永远不回来?”
“他们不会的,只要他们见过遗弃之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老者握着法杖的指节僵硬地弯曲了一下。
“还有,老师。收集恶灵这种事情十分凶险,那两个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可是恶灵珠丢了怎么办?那么珍稀的东西,丢了会不会太可惜?”
听到这句话,老者带着兜帽的脑袋偏转,隔着一层布,直勾勾看着费恩。费恩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也感觉到老者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样扎在他的脸上。背上瞬间淌下一片冷汗。
老者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扔进了冰窖。
“我的爱徒。他们死了,不是还有你吗?你死了,不是还有你身后这位小姑娘吗?”
费恩身体抖如筛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师竟然是这样绝情无义的人,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清,老师的本质。
泥球咬着下嘴唇,借助费恩的身体挡住老者的视线。她有把握一点点消灭费恩,这需要时间和耐心。可是对上那位老者,她感到本能地恐惧。
***
沙暴来了。
巨大而狂暴的红色风浪席卷着遗弃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拳头大小的石块被风卷起,和风中其他的沙粒撞击在一起,噼啪作响。眨眼化成一滩碎末。
遮天蔽日的沙暴红得发黑,呜呜咽咽的风声,夹杂着动物的哀鸣再一次摧残这片荒芜的土地。
梁小夏躲在山洞里,挡住门的巨大石板“哐啷哐啷”震个不停,就像一位巨人在门外粗暴地毫无章法地捶打。冰寒锐利的风混合沙粒,试图钻入每一寸可以钻入的缝隙,山洞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沙子顺着石板向里流动,洞里的篝火也被窜入的风吹得飘摇不定,明明灭灭。
冷!真冷!
梁小夏又给凹台里塞了四五根木柴,瑟缩着身子,不断揉搓自己的胳膊和四肢。这种干燥的,冰寒的冷,很快就让她看见了自己呼吸中带出来的白气。阵阵寒气顺着地面向身体里渗透,梁小夏跳起来,猛得跺了跺脚,围着凹抬小跑了两圈,还是觉得冷。
拿出一瓶烧酒,梁小夏看了看,犹豫了好一会儿,“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
“噗——!”
真辣!
一股灼烧的感觉从嗓子眼直直流向肚子里。一口下去,梁小夏呛得眼泪汪汪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倒真是暖和了一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忍受痛苦再来一口,就看见手中的烧酒瓶外,开始结一层薄薄的霜,瓶内的液体,也开始冻住了。
不是吧?这么冷?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心里所想,凹台中的火苗最后挣扎着蹦跳了两下,爆出一个闪亮的火花,熄灭了。
一室漆黑,梁小夏除了自己的呼吸,门板“哐啷哐啷”的震动和外面震耳欲聋的尖锐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梁小夏跳着脚,哆哆嗦嗦撕开一张火元素使仆卷轴,恨不得和它拥抱在一起。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败家不败家了,她可不想当一个冻死的精灵!
火元素使仆刚现身,向梁小夏鞠了个躬,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动作,就消散了。化为一片一片的红色光点,连逮都逮不住。
怎么回事?这里连一个火元素使仆都招不出来吗?梁小夏单手一挥,一个舞光术的小白光点在她指尖形成,凝聚了两秒后,同样化作无数元素点消失在空中。
这是禁魔之地!
梁小夏懊恼地计算了一下,她身上带的食物和水,只足够自己吃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不能用法术,不能用卷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冷——
又一个哆嗦,梁小夏跳着钻进山洞里唯一的那一张床上,镜月的被窝里。将所有的披风毯子都掏出来,紧紧裹住,头埋在被子里,轻轻颤抖。
第一百章相依
他柔和、谨慎、清冷、沉默,如他的名字。
红砖堆砌成的床并不太大。
镜月靠墙躺在里侧,梁小夏躺在床沿边上,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孤男寡女躺在一张床上不太好吧?”这样的念头在梁小夏脑海里只是闪过一瞬,就被她扔在脑后不再提起了。
梁小夏和镜月认识的时间,按照精灵的寿命计算,并不太长,两年多。化成人类对于时间的观念,他们互相合作,也不过就是堪堪一个月的事情。可就是这短短一个月,她觉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信赖镜月,就像信赖她的父亲玛塔基尼一样。
他和她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一个互相守持秘密,却又不会显得太过疏远的距离。
镜月无欲无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才使得梁小夏对他放下戒心,逐渐将镜月纳入自己的圈子里。
梁小夏冻得牙齿咯吱咯吱打颤,裹在好几层厚毯子里,外面的冷气还是止不住向内渗透。全身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圈起来,借助身体的弧度留住一些温暖,脑袋弯着埋到被窝里,却还是抖个不停。
谁来赐我一个太阳啊!
梁小夏又缩了缩,手臂无意识碰上了平躺着的镜月的胳膊。
“嗯~~好暖~~”
连脑袋都快被冻住,几乎停止思考的梁小夏本能地向着那个热源贴过去。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上古精灵身上。侧着身子半靠着,手臂搭在他胸口,腿也贴在他身体上。
像小火炉一样的热度烫得梁小夏餍足地呻吟了一声,脸还在镜月的肩膀上蹭了蹭。就是这点热度。又让她找回来了些理智。
梁小夏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也“呼”地一下,滑落几张在地上。
黑暗中。她盯着镜月那张泛着不正常红润的脸研究了好半天,伸手上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唔,好热——”
手心传来的温度切切实实的。梁小夏将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手上残留他的体温,明显比自己这副快要冻僵的身体高。
也许…大概…可能…
镜月是发烧了。
精灵的体质比人类要强很多。梁小夏在森林里生活的二十年,从来没发烧过,也没见过其他发烧的精灵。
实际上,受到自然的恩赐和生命之树的照拂,大多数精灵一生都不生病,不要说发烧感冒,她甚至没见过精灵们咳嗽。只有到了老年阶段的精灵。才会因为自然衰老而出现腿脚不便,行动迟缓等问题。
现在,比精灵更加强大的,连杀都杀不死的耀精灵镜月,发烧了?
谁来告诉她,怎么医治一个无法确定是活人还是死人,连呼吸都没有的发烧病患?
梁小夏一阵头大,在这个禁魔之地,她无法使出任何一种治疗型的法唱术,她身上也没有携带治疗发烧感冒的药水。她一个不会生病的精灵。装那些医治人类疾病的药做什么?
梁小夏头疼无比,在自己的空间臂环里翻找了一阵,想找到一些合适镜月用的。最终也只是找出两支体力补充药剂。
“镜月,对不起了~”
梁小夏两只手用力掰开镜月的嘴。打开药剂的瓶塞,将药水整瓶倒了进去。
他没有呼吸,不用担心药水会呛到他。淡粉色的药剂在镜月嘴巴里缓缓下降,不一会儿就被他全部喝了进去。
镜月没有血色的嘴微微张着,双眼紧闭,五官俊逸,漂亮的脸上因为高热染着绯红,发丝也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粘在他的脸颊旁。
看到这一幕,梁小夏的呼吸有些乱。
现在的镜月,没有平时那么冷冰冰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的自己呢?
梁小夏自嘲一笑,现在的自己拿着药剂,半跪在镜月旁边,捏着他的嘴。若是配上一身白大褂和一副口罩,完全就是个做活体实验的变态医生。
拍拍脑袋,让杂乱的思绪滚到一边去。
梁小夏给镜月喂了剩下一支体力补充药剂,将毯子全部都盖在了他身上,开始一点一点给镜月不停喂水。
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梁小夏实在是黔驴技穷了。
上辈子的记忆中,人类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不停地喝水喝水喝水,最后捂着被子,一出汗就好了。头上还要敷一个什么东西来着?记忆太过遥远,很多细节都开始模糊了。
镜月有出汗那种功能吗?
梁小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细节,在意也没用”。继续扒在镜月的脸旁边观察他的嘴,每当看到他口腔里的水下去之后,再添上一些。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外面狂暴的风渐渐熄了,梁小夏冷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黑,手指僵硬得难以伸展,话也说不出来,维持同样一个姿势趴太久,身上的骨节都“咔嚓咔嚓”爆响。
她最后模模糊糊支撑着剩下那点理智,缩进被窝里休息。
……
镜月醒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缺乏逻辑和条理的梦。
零碎片段的记忆在他脑中闪回,像翻涌的,不断冒泡的泉水,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