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基上筑有以须弥座承托着的雕饰精美的平座,其上有仰莲两层,托起用青砖雕刻的天宫楼阁。此楼阁直至塔顶,各层斗檐飞扬,显得异常古朴、秀美。广法寺塔的塔尖为直立的风磨铜所造,远远望去,耀眼夺目。不过,这番描述是一二百年前的壮景,时至民国三十六年,广法寺塔已经残破到不忍卒睹的地步了,破败两个字是对它最好的注解。五十年后,重修而成的广法寺塔成了碣石县一大胜景。
未销毁的电文(3)
这天夜里十一点钟,韩寿堂被机要副官从睡梦中喊醒了——他收到了“空中鹰”发来的第二份密电。在电文中,“空中鹰”以上峰的口吻要韩寿堂秘密派人立刻赶往广法寺塔,肯定有所收获。
韩寿堂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为了不背上违抗上命的罪名,他还是秘密派毛春雨带着十名士兵去了广法寺塔。安顿完之后,韩寿堂继续沉浸在了梦乡里。他不知道“空中鹰”搞什么鬼花活,也不相信他能搞出什么来。若不是“空中鹰”头上有南京保密局这顶大帽子罩着,不要说十个人,就是一根人毛他也不会派的。
韩寿堂梦见自己下令一炮把广法寺塔轰上了天,砖瓦横飞,碎石乱崩。
已经升任特别行动组组长的毛春雨带着如愿以偿的得意指挥着十名士兵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广法寺塔下。此时夜静更深,星光黯淡,广法寺塔如同一名高大而疲倦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立在大地上。塔的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几棵大树挺立在周围。
毛春雨等十一个人好像一群从地层深处冒出来的鬼魅,蹑足潜踪地靠近了这座白日间人迹罕至的破塔。
“滴——滴滴滴——滴滴——”暗夜里,冷风送来了一阵电台发报的声音,尽管有些微弱,但在空旷静谧的田野间却也显得很清晰。
“有人在发报!”毛春雨精神一振,禁不住低声叫了起来。在此之前,他很纳闷韩寿堂突然派他带人来这座不起眼的破塔下干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来抓捕正在发报的人。不用说,这个手法熟练的发报人一定是共产党的特工莫属了。毛春雨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有人指挥,他恐怕很难想象得到共产党特工人员会在这里发报。
带着一种即将成功的激动心情,毛春雨在塔下认真听了一会儿,他从信号的强弱程度很快就判断出电台架设在第八层塔楼上。于是,他手一挥,带人迅速闯进了塔里。
塔里漆黑一团,毛春雨等人拧亮电筒,踏着落满厚厚灰尘的台阶向上冲去。
毛春雨猜测得很准确,第八层塔楼上确实有人正在发报。他使用的是一台普通的大功率电台,旁边放着一盏拧得极暗的马灯。他右手敲击着电键,左手握着一张电报稿。突然,他双耳灵敏地捕捉到了异样的声音,身子一颤,猛地停止了发报,摘下耳机,双手撕扯起了未发完的电报稿。然而,他还没等把那张纸完全撕成碎片,毛春雨等人就冲了进来,几道惨白的电筒光照射在他身上。
毛春雨看见,发报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他神色虽然慌张但并不恐惧,甚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报务人员遇到险情时的第二步:砸毁电台——第一步销毁重要文稿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汉子抓起电台,狠狠向毛春雨砸去。对此,毛春雨有着充分的准备,身子一闪,电台带着一股风重重地落在他身旁,响声哐然。汉子甩出电台之后,立刻抓起马灯想再次投掷出去,然而他的胳膊刚刚扬起来,毛春雨的手枪响了,子弹击中了他的右手,马灯掉在地上,玻璃罩发出了清脆的炸裂声。
“特工先生,你不要反抗了,束手就擒吧!嘿嘿嘿……”毛春雨得意地望着歪躺在墙角的汉子,阴阳怪气地说。
电筒光中,汉子手捂着伤口,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敌人,一动不动。
“他妈的,站起来,跟我们走!”毛春雨身边的一个士兵冲汉子吼道。
未销毁的电文(4)
汉子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服输的傲气,他同样冷笑着,用地地道道的唐山口音对毛春雨等人说:“算老子倒霉,落在你们这帮王八犊子手里儿咧,有能耐咱们单打独斗……”他说着,身子突然间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似的蹿起来,从近在咫尺的早已经没有了窗扇的窗子里跳了出去。
“啪啪啪……”几乎在汉子跃出塔楼的同时,毛春雨等人的枪也响了起来,一排火蛇似的子弹或打在窗边的砖墙上或射到窗外的夜色里。
“操他妈的,到手的鸭子飞了,他肯定见阎王爷去了!”毛春雨把手枪插进腰间,懊丧地骂着,他用电筒晃了晃塔楼,醒悟地说,“人家*不是白吃饭的,早就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了。我敢肯定,这座塔里只有这层塔楼没有窗户,这就是他选在这里发报的原因!”
“好像是。”一个士兵接茬说。
“组长——组长——”楼下传来了呼叫声。是刚才跑下塔楼察看情况的两个士兵在喊,“他死了,一点儿气都没有了!”
“知道了,你们把他抬走吧!”毛春雨喊了一声,随后示意所有的电筒都照在地上。他把脚边的破碎的马灯和变了形的电台踢到一旁,俯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碎纸一片片仔细捏起来。既然没有了活口,那这些碎片理所当然就成宝贝了。
毛春雨确定没有丢下一片纸之后,带人下了塔楼,回了县城。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遭乱的广法寺塔恢复了惯有的宁静,默然矗立在暗夜之中。
凌晨两点,韩寿堂再次被惊醒了,当毛春雨告诉他行动斩获颇丰的时候,他竟然惊讶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广法寺塔上真的有*特工在活动,发报人自杀了,特别行动组缴获了一份电文,且不说收获大与小,单凭情报的准确性韩寿堂就不得不对那个神秘的“空中鹰”刮目相看了。看来,那家伙确实有独特的方式。如此说来,上次“空中鹰”发来的说焦南寒有通共嫌疑的密电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了,当然,今夜发生的事情和焦南寒是不是*特工不能一概而论,但韩寿堂有些不敢小瞧这只“鹰”了!
“旅座,这是卑职缴获的电文,请您过目。”毛春雨讨巧地说着,双手把刚刚精心粘贴好的那份电文捧到了韩寿堂的面前。
“好,老子看看*到底在搞什么!”韩寿堂饶有兴致地接过电文,走到灯下认真看起来。
电文拼凑得非常精确,由于有的纸片由于粘上了脚印或灰尘根本无法辨认上面的字迹了,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大致内容来:
“……鼠”:
……重建北平……台……将运抵碣石城……地点……情报……广法寺塔尖……月圆……夜……即是。
“好,好,太好了,太好了!”韩寿堂睡意全无,像吸食了大烟一样精神格外亢奋,眼睛由于激动而大放光彩,脸上也布满了笑纹。毋庸置疑,这份留有遗憾的电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可是白白送到嘴边的大肥肉!这二十几个字说明了*的确在重建北平地下电台,这桩大案直接牵涉到碣石县城,而“仓中鼠”真的就潜伏在城中,他等于往成功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啊!
韩寿堂兴奋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把这份电文的内容发给‘空中鹰’呢?”这样想着,他内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阵醋意,他这个堂堂的陆军旅长居然在别人的指挥下获得了一份重要情报,而这个指挥者分明是要同他抢功劳的,他当然不愿意把自己馋得直流口水的肥肉分一块给别人,可是若自己吞了独食,惹恼了“空中鹰”就等于直接惹恼了南京国防部保密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算了,毕竟人在矮檐下就得把头低,最起码眼下还不能和“空中鹰”闹出不愉快来,话说回来,碣石县城这块地盘还是他的天下,一个“空中鹰”再有本事能闹腾到哪里去?真要是抓住“仓中鼠”阻止*重建北平地下电台,“空中鹰”吃干的他也不能喝稀的!
未销毁的电文(5)
韩寿堂在明亮的灯光下转了几个圈后,打发走了毛春雨,打电话叫来机要副官,让他把这份粘贴的电文一字不差地发给“空中鹰”。
“这个‘空中鹰’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他妈的躲在哪里呢?这王八蛋怎么什么都知道呢?”韩寿堂喊来勤务兵给自己泡了一杯酽酽的山东日照绿茶,边喝茶边自言自语着。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像是一场巨大的游戏。
天,就要亮了。
焦南寒照旧一夜未眠,卧室里那盏橘黄色的台灯陪伴着他孤独地熬过了一个极不普通的夜晚。他的女儿焦美荷在医院里值班没有回来。
此刻,他守着那台精致的美式电台保持着收报姿势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脸上除了凝重之外再没有了表情。没有人知道,当昨夜十一点左右他试着打开电台搜寻组织的频率无意中听到了企盼已久的信号时心情是多么的激动。他知道,只要和这个不经常出现的秘密频率联络上,自己就不再无所适从了,电波会告诉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就能义无反顾地完成转运电台的任务。尽管他在敌人神秘特工“空中鹰”未曾露面的情况下启用电台冒着很大的风险,也清楚地知道25旅旅部有专门侦听电台的设备,然而他无法顾及这些了,他只能这样做了!
焦南寒是带着微笑接收信号的,他一组号码一组号码地快速而准确地记录着,那一个个数字就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在他笔下跳动着。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笔也停住了,因为信号毫无征兆地戛然中断了!立时,他脑海里接收到了一个特殊的信号:出事了,我们的电台没有发完报就出事了!这不仅仅是凭身为特工人员的本能猜测到的,更是经验给予他的直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焦南寒从怔愣中醒过神来,稳了稳心绪,翻译起密电码来。很快,那一组组数字变成了一个个文字:
“仓中鼠”:
组织上加紧了重建北平电台工作,需你负责转运的电台不日将运抵碣石县城,转运计划将以绝密情报方式通知你,广法寺塔尖……
电文到这里就没有了。焦南寒心里悲凉极了,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广法寺塔尖”这几个字上。凭感觉,他断定这句话后面还有取情报的时间、方法等话,可是他已经无从知道了,这成了一个不应该是谜团的谜团。按照规定,这种重要情报只有至关重要的一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环节出了事很难及时再送达,而且也不能采用发电报这种方式了。焦南寒是组织上确定的被动联系人,也就是说,如果组织上不主动派人同他取得联系,他将无法直接同组织上联系。虽然这种方式非常具有局限性,很不灵活,但却不失为保护其他同志的最有效的办法,因为特殊而残酷的情况下,叛变等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广法寺塔尖……”他轻轻地反复念着最后这句电文,嗓音缓重。
如果说去取情报的时间方式不明确令焦南寒焦虑不安的话,那么下面的问题就使他如坐针毡了:发报人会不会成了敌人的俘虏?他会不会叛变?他手里有没有电文底稿,如果有会不会已经落到敌人手里了?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充满着没有答案的悬念。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没有确切情报证实敌人截获了情报或者那批电台,他都要按照既定的计划走下去,想方设法拿到情报,把电台安全转运到北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未销毁的电文(6)
此刻,焦南寒心乱如麻,他真想把心里话对另外一个人好好倾吐一番,可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有的委屈、痛苦注定要由他一个人来忍受。这也是他的任务!
……
东方发白的时候,焦南寒有些木然地把电台藏好,烧掉了那份电文,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尽管他非常困倦,强令自己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然而他根本无法入睡,心情沉重得仿佛被花岗石紧紧挂坠着一般,脑部高度紧绷的神经使他头痛欲裂。
焦南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心里依然想着那突然中断的即将收完的电报。是自己选择的时间不合适还是敌人太狡猾了?还是组织内部出问题了?猛然间,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空中鹰”。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件事和“空中鹰”有着紧密的联系,他还感觉到,这个带有特殊使命的神秘特工就在身边,他潜藏在碣石城阴暗的一隅,瞪着鹰隼一般眼睛随时扑将出来,置对手于死地。这是个极端诡诈、极端阴险的家伙,自己一定得处处小心谨慎,说不定他正躲在某个角落里观察着自己呢!
想到这里,焦南寒的精神一阵紧张,急忙走出卧室,走到小院子里,四外仔细察看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