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王的话没落音,伯都王就抢着说:
“这一点没问题。我们的部族要求我的保护,也要向我进贡的!而且,我这次来,已经提前带来了礼物,请大王清点。”
“你的心意,我已经领了。”纣王说。
“不,那是我的诚意。”伯都王很较真,“我说到办到,你也要讲信义啊!请大王赦免东伯侯,他是为了说服我归顺大商,才去找我谈判的。听说大王抓了他,还要治罪,那是不对的!”
纣王脸上现出不悦,又无法辩解,便敷衍道:“九侯是商朝的臣子,如何处置,自有法度。你是余请来的客人,咱们还是喝酒吧!”
当天晚上,纣王举行隆重的宴会款待伯都。
宽敞的宫殿铺上了三层芦席,光洁而又酥软,座位上特地铺上毛茸茸的兽皮。宫内点燃六十四盏火油灯、六十四盏长脖铜灯,把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昼,耀眼炫目。
商朝的大臣们都来参加宴会,大家席地而坐,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特地上了烤全牛、烤全羊,上了大坛大坛的美酒。各种精美的酒器,叫不出名目,都闪着金子般的光彩。
这些铺张和摆设,使伯都王如坠七彩云雾之中,身飘心荡早已不能自制了。伴着动听的音乐,宴会开始了。商朝大臣们轮番向他敬酒,他竟然有点应接不暇,索性搬起一只三尺高的大铜卣,说:“那些角呀爵呀不上口,还是大个头的来劲!”抓起来一口气喝个畅快。
这时,纣王一招手,十六名宫伎翩翩起舞犹如彩蝶翻飞,花片纷落,芬芳迷人。
伯都王把一只烤全羊拖到面前,大嚼大咽,不一刻眼前散乱一片羊骨头。看着眼前美人飘摇,尽是一片朦胧。
转瞬,美女退场,又有十六名武士头戴面具,八人手拿月牙戟,八人手执虎头盾牌,跳起奇异诡谲的仿兽舞。
伯都王在铿锵叮咚的舞蹈声中,浑身一激灵,顿时酒醒大半。为了防止那些美味佳肴中可能放有毒药,他不时退席,走出去找个没人地方把肚子里的东西呕吐出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返回来,继续大吃大喝。
纣王看着伯都贪婪的吃相和毫无顾忌地在美女身上扫来扫去的邪恶目光,心中不免生出厌恶却又几分得意的鄙夷。夷王伯都没有脱去粗鲁和愚昧,何况其臣民乎?对这样一个部族,过于防备真是太多虑了。他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慢慢地呷了一口酒。
这时,伯都王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纣王有些惊骇,他是不是趁着酒力要行凶撒野!转眼间,纣王身后站着的恶冲带领武士们拔出刀剑围了上来。
伯都王全然不理会,摇摇晃晃站起后,抱拳对纣王说:“大王,你……你们的武士跳得真好,我……今天真高兴!你……让他们退……退下,我给你跳……跳一段东部人的摔跤舞看看。”
不等纣王回答,伯都王就解下佩刀,脱下了长袍,只剩下短裤,露出身上一疙瘩一块块紫褐色的肌肉,还有两条粗壮如檩条般的胳膊。
纣王看着他的酒后丑态,哪里像是一国之王呀,不禁哈哈大笑道:“伯都王,好样的,你就为余跳上一段吧!”
伯都王脚步蹒跚,步履踉跄,依旧将夷方的粗犷豪迈和骁勇剽悍的神韵表达出来,动作粗放,简单明快,却蕴涵着千钧之力,体现出万般雄姿。这是纣王始料不及的。正当他松下心来,暗暗观察舞姿的雄迈时,伯都戛然止舞,一步三摇地闯到纣王面前。
“伯都王,累了吧,再喝一尊!”
为了不失体面,也为了防备伯都王撒野,纣王大喊一声,捧起一尊酒。
“大王,我……醉了,跳不动了……你也来跳一段吧……”伯都王嘴巴都黏住了,舌头发直,话语都不清晰了。
纣王松了口气,轻轻拂了把大胡子。
“大王,你的胡子真黑,就像马鬃一样。好看,好看……”伯都王伸手一抓,一把抓住纣王一缕胡须,痛得纣王只好站了起来。
“伯都王,休得无理!”恶冲手握刀柄吼了起来。
“哦,哦,这不是马鬃,是胡子,大王的胡子。”
伯都王松开手,却一脚踩空倒在地上。
纣王冷观良久,看他是真醉还是佯狂,终于鄙夷地说了一句:“看来他也不胜酒力,中原的酒厉害呀!来人,扶他下去休息吧。”
侍卫上前扶起伯都王。他又站起来,不依不饶地说:“大王,按照我们东部人的习俗,我要用我这把刀换你的刀,才叫真心实意交朋友,你肯换吗?”
纣王非常厌恶他的丑态,鄙夷他的粗俗,只想让他赶快离开,便从身上解下随身携带的宝剑,递给了伯都王。
伯都王接过宝剑,连一个谢字也没说,就在侍卫搀扶下,一摇三晃地走出去了。
第二天中午,馆驿主事才发现夷人不知去了何处,伯都王也不见踪影,连室内陈设的铜器、玉器也被他们席卷一空。
恶来急忙报告纣王,纣王脸都气歪了,让恶来带人去追。恶来说,他们是骑马奔逃,哪里追得上啊!
纣王大吼:“京城的大门,各路关卡,为什么能放他走?你们这些蠢材,坏了余的大事!”
“大王,他手中持有你的宝剑,谁敢拦他呀?”
恶来嗫嚅地说。
纣王这才想起和伯都换刀之事。他气愤得难以自控,颓然跌坐下来。由气愤而恼怒,由恼怒而懊悔,深感尊严受到挑衅,威仪受到挫伤,到底谁是真正的蠢材,谁才是真正的受到侮辱而露丑了?
纣王好几天咽不下这口恶气,却又偏要争回这个面子。他又派出使臣去请伯都王,说自己礼仪不周,多有慢待,要他再来京城做客。但是精明的伯都王早已嗅出使臣身上浓浓的血腥气味,笑道:“我已经逃出陷阱,岂能再入虎穴?对不起,以后只有刀兵相见了!”
一怒之下,他杀了商朝使臣,传令备战。
消息传到都城,纣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即发兵,直捣夷王营寨,将他碎尸万段。
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心中又豁然开朗,伯都王的行为不正给发兵征伐找到绝妙的借口吗?夷王欺凌大商,此时不伐,更待何时?朝中大臣谁敢阻挠,岂不是替贼寇说话了吗?
他又联想到九侯,这个老儿实在可恶,即便他劝说夷王归降是出自真心,也不过是借这件事堵住自己的嘴,敷衍他抢先一步替儿子成婚,把苏妲己据为己有的犯上之罪!倘若夷王果真归降,还真拿九侯没有办法,如果治罪,定会在朝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此刻,他的算计落空了,岂不正是拿他说事的机会吗?
深思熟虑之后,纣王在大殿正襟跽坐,传武士将九侯押了上来。
纣王声色俱厉地问:“姜恒楚,你知罪吗?”
九侯知道命在旦夕,凛然说:“臣忠心耿耿,不知罪从何来!”
“夷方乃大商仇敌,屡犯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东鲁是我大商门户,你若严加把守,夷敌何能越过东鲁,侵扰大商?你不是明里借道,暗中勾结又叫什么?”
纣王的指责铿锵有力,有理有据,他不容九侯辩驳,继续指责:
“你口口声声劝说夷王归降,不过是演出一场闹剧。余误听谎言,以礼相待,夷王却借酒发疯,羞辱本王,羞辱大商。口口声声替你开脱,归顺是假,骗余放你是实。如今夷王私逃,又杀我使臣,厉兵秣马,要与商朝决战!余不杀你,无颜面对天下。余不扫平东夷,何颜面对祖宗!”
九侯目瞪口呆,无法辩解,长吁短叹地说:“臣实乃一片忠心,人神共鉴。夷王蛮野,非东鲁能敌之。夷王势大,只求与之和睦共处,时常点拨他少生是非。夷王反复无常,实在难以对付……大王问罪,臣愿领死!臣有一求,甘愿领受千刀万剐,只求大王不要祸及东鲁子民!”
纣王哈哈冷笑,说:“你死到临头,还要面子!东鲁是大商领地,子民是大商子民,与你这个叛臣贼子何干呀?”他突然话锋一转,问:
“姜恒楚,你可知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可违吗?”
九侯默然点头。
“那好!”纣王抬高嗓门,“你不是自称对余一片忠心吗?余要的就是苏妲己,你肯献入宫中,陪王伴驾吗?你若抗命,余就要你人头!”
九侯视死如归,慨然说:“宁死,难从王命!”
纣王断喝:“来人,大刑侍候!”
九侯被武士拖出去,绑上刑架,还被扒光了衣服。恶冲从笼中放出几只秃鹫,扑到九侯身上,一阵撕咬,顷刻血肉淋漓,不成人形,惨烈之状不忍目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撕心裂肺,惊心动魄……
纣王传恶来:“你率领十万虎贲为先锋,余亲率禽兽之师为中军,明日发兵,踏平东夷!”
商容、比干、箕子一班大臣跪倒在地,苦苦哀劝:“夷王无道,东夷该伐,大王兴义师伐无道,理直气壮。只是不该误杀九侯,祸及东鲁,殃及百姓呀!求大王赦免九侯,戴罪立功,方显大王仁德!”
纣王冷冷斥责道:“余守江山,为的是大商祖业。余征四海,求的是天下一统。如果九侯叛逆,余不杀他,还是什么大王?倘若余连一个女人都要不了,还坐什么朝廷?你们几个比我能干,余就把王位让给你们干吧!”
商容等人不敢再劝,垂首叹息。
纣王回到后宫,姜后哭成泪人儿,跪在面前苦苦哀求:“大王看在妾随大王伴驾多年,日夜侍奉的情分上,饶了妾父一条老命吧。妾做牛做马,任凭大王驱使……”
纣王怒气难平,摇头喟叹:“王后,你求我何用呀?是你爹背叛朝廷,犯了王法。是你爹掏了老窝,抄了后路,夺了我的心爱之物!我是大王,如果他忠心待我,我又何必跟他过不去呢?他不肯给我面子,如果饶了他,我这个大王的脸面往哪搁呀?你还是求你爹去吧,能救你爹的,只有他自己!”
姜后赶来刑架前,哭拜在地:“父亲呀,你是臣子,何必要和大王争风斗气,为了一个女人遭此杀身之祸呢?”
九侯血肉淋漓,体无完肤,却依然硬骨铮铮:“儿呀,商王无道,欺男霸女,全不把东鲁放在眼里,早有吞并之心,不过找不到口实而已!那女子是人,不是玩物,她是你的弟媳呀!为了苟安,老父已把你送入虎口,岂能眼看妲己再受蹂躏?这一回,我倒要死个样子让天下人看看,东鲁人有副铁脊梁,打不垮,杀不绝!”
姜后痛不欲生:“爹呀,女儿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人世呀……”
九侯口中喷出血水,悲怆地说:“老夫上敬天神,下敬万民,商王杀我,暴殄仁道!我为天理而死,无怨无悔!”
这时,几只山羊蹿跳过来,围着刑架咩咩鸣叫,如断魂一般,其状可悲……
仪门之外,姜尚跪倒在地,默然垂泪,静静燃着几支香火,几片黄表,木然而又肃穆。
侍臣匆匆跑来传呼:“奉大王之命,送紫草公主嫁于姜尚,宣姜尚接驾成亲!”
姜尚旁若无人,长跪不起,木雕泥塑一般。
侍臣推推他,大声斥责:“姜尚,大王命你与紫草公主成亲,你不谢恩称贺,跪到这里为一个叛臣焚香燃表,这是为什么呀?”
姜尚遥指刑架,话如寒风:“大王要杀我的兄长,我无力相救,为兄长哭。如果大王知道我怜惜有罪的兄长,定要杀我,我为自己哭。紫草公主乃千金之体,岂能做一罪奴之妻?我为公主哭……如今天下是非颠倒,人妖不分,我为天下哭……可惜我这枯槁之体,欲哭无泪呀!”
侍臣无奈叹息:“嗨!神神道道,胡言乱语,说的都是啥弯弯绕呀!”
一顶花轿抬到面前,紫草公主冲下轿子,哭哭闹闹,指着姜尚大骂不休:“好你个姜尚,都说你是个痴痴呆呆的疯癫老头,没想到你还这么傻!别人绕着灾祸走,你偏要撵着灾祸找苦头!那个叛臣有啥好哭的,别说是你兄长,就是你亲爹,你也难救他的死罪!”
姜尚木然说:“兄长是罪人,兄弟是罪奴,将死之人岂敢连累公主?你赶快回去吧!”
紫草公主恼怒万分:“大王爱憎分明,说你有功于大王,才逼着我嫁你,不然,哪里轮到你占这种便宜!姜老头,你等着吧,这辈子我让你永世为奴,断子绝孙!”说完公主转身上轿,刚要喝令起驾回宫,转而又下轿走回,扯住姜尚一只胳膊,大哭大闹:
“姜老头,你说啥也得跟我回去,大王一言九鼎,不能更改,我也坐轿转了半条街了,都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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