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在意冰冷的雨水打落在手臂和颈后,伸手够到那根削尖的棍子,把它当做铅笔在地上画起来。棍子慢慢移动,勾出直线、直角,罗兰立刻明白了他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扇门。
26
杰克推了一扇开裂的大门,看来门轴已经生锈,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他的前面出现一条凹凸不平的砖石小路,小路尽头是前廊,前廊前面是屋门,门上交叉钉着木板。
他慢慢走向鬼屋,心怦怦狂跳,仿佛胸口里装了一台发报机,不停地敲击出一点一划。砖头旁边的杂草沙沙地摩擦他的牛仔裤。此刻他的所有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仿佛被提高了两个档次。你不是真的要进去吧,啊?他脑海中一个万分恐慌的声音问。
而他想到的答案既完全疯狂又万分理智:一切都为光束服务。
草坪上的标牌上写道:
绝对禁止入内。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房屋前门上十字交叉钉的木板上贴了一张颜色泛黄、爬满锈迹的纸,上面的警告更加简洁:
纽约州房委会令
该产业已被查封
杰克站在台阶下,抬头仰视着大门。他在空地听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但是这次回荡的是所有罪人的齐唱、失去理智的威胁和同样疯狂的承诺,所有声音都已经汇成一个,鬼屋的声音;怪兽看门人已经从长长的沉睡中被惊醒,发出了嗷嗷的吼声。
一瞬间他想到了他父亲的鲁格手枪,甚至想把它从背包中抽出来,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在他身后,莱茵侯得街上车来车往,一个妇女高声叫着不许她女儿牵男孩子的手,让她快点儿把洗好的衣服拿回来,但是这里却是另一个世界,沦陷在某种阴森生物统治之下的世界,所有枪支都只会形同虚设。
镇静,杰克——稳住。
“好吧,”他颤抖着低声说。“好吧,我尽力。但是你最好别让我再摔下去。”
慢慢地,他走上前廊的台阶。
27
钉在门上的木板年代久远,已经腐烂,铁钉也生了锈。杰克抓住最上端两根木板交界点用力一拉,木板随之轰隆一声掉落下来。门廊栏杆外面的旧花坛里面只长着些薄稃草和狗尾草,他把木板朝那儿扔了过去,然后弯下腰抓住最底端的木板交界点……接着停下来。
门里传来一阵空旷的声音,像是一个饥饿的怪兽躲在水泥管里流口水。杰克的额头和脸颊上微微渗出冷汗,他非常害怕,感觉一切都变得虚幻,仿佛自己已经变成别人噩梦中的角色。
魔鬼的合唱、魔鬼的存在就在门后,魔音像浆汁一样从大门里渗出。
他猛一用劲,很容易就把下面的木板也拉了下来。
当然。它希望我进去。它肚子饿了,而我就会是它的主菜。
蓦地,他脑海中闪现出一段艾弗莉小姐给他们朗诵过的诗。这首诗本来说的是现代人被斩断根基、脱离传统而面临的困境,但是杰克想到,写下这首长诗的人肯定来过鬼屋: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我要给你看……①『注:这首诗节选自美国现代主义诗人T。S。艾略特的长诗《荒原》。这首长诗是现代主义诗歌里程碑式的代表作,奠定了艾略特在诗坛的地位。』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杰克喃喃自语,同时手握住门把。这当口,清晰的安慰与信心又重新潮水般涌来,他感到就是这扇门,这次这扇门会把他领进另一个世界,他能看见那里未遭烟尘污染的清澈天空,远方地平线并没有绵延的山峦,却隐约可见蓝色尖塔耸立在某个神秘未知的城市。
他的手指紧紧裹住口袋里的银钥匙,暗暗希望这扇门上了锁,这样钥匙就能派上用场。可是事与愿违,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许多铁锈屑从年久未用的门轴上索索落落地掉下来。腐败的气味迎面直击杰克:潮湿的木头,浸水的石灰,腐烂的木板和破败的填塞料的气味,而所有的气味下面蕴藏的是野兽巢穴的怪味。他眼前是一条阴仄潮湿的走廊。走廊左边,楼梯歪歪斜斜地延伸向高处的阴影,掉落的栏杆凌乱地堆在走廊地板上。但是杰克可没蠢到以为那只是些碎木头。里面还夹着好些骨头——小动物的骨头。有一些看上去并不完全像动物的遗骨,但是杰克不愿意太久地打量那些东西,因为他明白,如果他看得太仔细,就永远不会鼓足勇气再迈出一步。他站在入口处,强迫自己迈出第一步,这时一阵微弱的声音猛烈而急促地响起,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他的牙齿在打架。
为什么没人来阻止我?他狂乱地想。为什么没人经过人行道然后大叫:“嘿,说你呢!你不应该去那儿——难道不识字吗?”
但是他也知道原因。行人一般沿着街对面走,而且经过鬼屋的行人也不会在此逗留。
即使有人朝这儿偶然瞥一眼,他们也不会看见我,因为我并不真正在这里。无论如何,我已经离开了我的世界,开始穿越时空。他的世界就在前方。这里……
这里就是连接两界的地狱。
他一脚跨进走廊,身后大门砰地关上,就像坟墓里的大门被猛地关上似的。他吓得尖叫起来,但是同时并不感到太惊讶。
内心深处,他毫不惊讶。
28
从前有一个名叫黛塔·沃克的年轻女人,她经常出没于纳特里城外瑞奇莱茵大街沿街的下等酒馆和艾姆海伊城外88号国道沿路的客栈旅馆。那时她双腿健全,而且就像歌里唱的,她知道如何使用它们。她会穿上廉价的紧身裙,质地看上去像丝绸实际上却不是,然后同白人小伙子热舞。乐队都会演奏些稀松平常的舞会乐曲,像什么《宝贝的爱》、《嬉皮摇摆》这样的曲子。最后当那些白人小伙子被撩拨起来就会把她带到停车场的汽车上。在那里他们亲吻抚摸(世界上最撩人的接吻高手正是黛塔·沃克,而且抚摸的功夫也不差),直到他欲火焚身……就在此时,她会停止一切。接着发生什么?呃,这是个问题,不是吗?实际上这就是她的游戏。有些人会哭泣恳求——不错,但还不是最棒的。另一些怒吼咆哮,这样更好。
但是尽管她被扇过耳光、眼睛被拳头砸过、被吐过口水,甚至有一次她的屁股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踢得她四肢着地趴在了红磨坊酒吧停车场的水泥地上,她却从来没被强奸。所有人,每个白人,都只是带着被点燃却无法发泄的性欲忿忿地离开。在黛塔·沃克的概念里,这就意味着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百战百胜的皇后。谁的皇后呢?他们的。所有这些理着平头、屁股结实的白种混蛋的。
直到现在。
她没有任何办法抵抗这头来自通话石圈的魔鬼。没有门把手抓、没有能逃出的车门、没有能藏身的建筑、没有能扇耳光的脸颊、没有能抓的面孔、也不能趁那个白人杂种没注意踢他的命根子。
魔鬼趴在她身上……紧接着,电光火石般,它——他——进入了她的身体。
即使她看不见它——他,她仍能够感觉到它——他——把她向后猛推。她看不见它——他——的手,但是她能感受到有双手正用力撕碎她的裙子,接着一阵锐痛猛然袭来,仿佛她的下体被撕裂,她发出惊讶又痛苦的尖叫。埃蒂听见尖叫声,紧张地四处张望,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还能行!”她大叫。“你继续,埃蒂,别管我!我还能行!”
但实际上她很不好。自从黛塔十三岁跨入性的战场以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了败仗。她全身陷入无法突围的寒冷中,感觉好像正被一根冰棍强奸。
隐约间她看见埃蒂转过身在土上又画起来,温暖关切的表情换成了她曾经看到过的专心致志的冷静。呃,没关系,不是吗?是她让他不要管她继续完成他的任务,把男孩儿带回来的。这是杰克回归过程中她所担负的责任,所以她没有理由憎恨那两个男人,他们并没有扭过她的胳膊——或者用其它方式一逼迫她这样做。但是寒冷冻住了她,没人理睬她,她开始憎恨他们俩,甚至想把他俩的命根子拽下来。
就在此时,罗兰赶过来,有力的手臂扶住她的肩膀。尽管他没有开口,她仍然听见他的声音:不要抵抗。抵抗并不会获得胜利——只会导致死亡。性是它的武器,苏珊娜,但也是它的弱点。
没错。性永远是他们的弱点。惟一不同的是这次她需要付出更多——但也许并没什么大不了。也许最终她反而能让这个隐形魔鬼付出更多的代价。
她强迫自己放松大腿。瞬间,两腿刷地被分开,在泥土上划出扇形。她仰起头,任凭倾盆大雨打在脸上。她感觉到它的脸就凑在自己脸旁,自己每个扭曲的表情都令那怪物极度沉醉。
她伸出一只手臂,仿佛蓄足劲要用力扇出……然而相反,手臂滑到正在强奸她的魔鬼的颈背抚摸起来,感觉上就像掬起一撮浓烟。她的抚摸让魔鬼吃了一惊,向后一缩。她抓住隐形颈背保持平衡,接着挺起胯骨,同时两腿分得更开,破碎的衣服边缝更被撑裂。上帝,那玩意儿真大!
“来吧,”她喘着气。“你不会强奸我,你不会。你想强奸我?我强奸你。我会让你有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你想死!”
她颤抖地感觉到体内的充盈,同时也感觉到魔鬼试图,至少一刹那,退出。
“啊哈,蜜糖,”她双腿用力向内侧挤,把它压得动弹不得,同时嘶哑地说,“乐子才刚刚开始。”她臀部弯曲,身体向那个隐形的存在隆起,撑在另一只手上、十指紧扣,然后臀部翘起地向后仰倒,绷紧的手臂仿佛什么都没抓住。她猛地甩开遮住眼睛的汗湿头发,嘴唇像鲨鱼嘴一样向两边咧开。
放我走!她脑海中一个声音大叫,但同时她感到声音的主人做出了相反的反应。
“没门儿,蜜糖。你想要这个……现在你就得到了。”她向上猛挺,然后坚持住这个姿势,注意力集中在体内的那股寒气上。“这根冰棍会融化,蜜糖,当它消失时你怎么办?”她嘴唇一张一阖,闭上眼睛毫不留情地夹紧双腿,同时更用劲地抓住魔鬼隐形的颈背,同时暗暗祈祷埃蒂能动作快些。
她不知道她能这样坚持多久。
29
杰克心里明白,问题其实很简单:有一扇上锁的门就藏在这个潮湿恐怖的地方。那扇正确的门。他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扇门。但不是没有困难,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房屋中存在的怪物正在慢慢聚敛。那些原本不和谐的杂音开始汇聚成统一的声音——刺耳的低语声。
而且它正在逼近。右边一扇开着的门旁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吊死的人,就像挂在死树上的烂水果。门过去是一间房间,估计以前是厨房。烤炉已经没了,但一台古老的冰柜——那种顶端带有圆形冷藏室的冰柜——仍立在褪色的油毡毯尽头。冰柜的门大开,里面不知什么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凝成块状,滴下的汁液早已在地板上凝固。旁边还有一排厨房的柜子,在其中一个柜子上他看见了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雪蛤罐头,另一个柜子里伸出一只死老鼠的头,眼睛居然是白的,还有东西在动。过了一会儿杰克才反应过来空眼窝里蠕动的都是蛆。
突然,有样软绵绵的东西掉在他的头发里,杰克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抓,结果抓到一个外面裹着层鬃毛的软球。杰克把球拿下来,定睛一看,是一只蜘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肿胀的身体呈现出新鲜瘀伤的颜色。杰克用力一甩,它摔在墙上,瞬间肚皮开花,几条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又一只掉在他的脖子上,在发根处狠狠咬了他一口。他赶紧向大厅逃去,却又被地上的栏杆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这时他感觉蜘蛛喷出黏液——热乎乎、滑腻腻——像热蛋黄似地流到他的肩胛骨上。厨房入口还有许多蜘蛛,有些像铅锤一样倒挂在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网上,有些只是硬生生落在地板上,急切地爬过来向他问好。
杰克尖叫着拔腿就逃,同时感觉脑子中一根旧绳马上就要崩断,他猜那根绳子正是他的理智。一发现这点,杰克所剩不多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无论能得到什么奖赏,他再也受不了了。他闪电般地逃开,希望趁着还不太迟赶紧离开汶个鬼地方。结果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慌不择路地走错了方向,他不是朝门外跑,而是向鬼屋更深处跑去。
他奔进一间空房间,估计这里以前要么是会客厅要么是起居室,看上去曾经用做舞厅。墙纸上画着一群精灵,挂着满脸诡异的笑容,从上面俯视着杰克。墙角摆着一张发霉的椅子,翘起的木地板中央是一只破碎的枝形大烛台,水滴形垂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