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先想要葬送我!”朱昔咆哮起来。“她害了我的母亲,还差点害死我妹妹!”
“你是说那次车祸?”对方冷笑着说。“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怪到她头上。”
“你是想说我错怪她了?废话,你当然要这么说。因为你跟你妹妹完全一样……”
“闭嘴!”太叔离出其不意地吼叫一声,接着又不正常地恢复了平静。“别辩解了,你根本没有辩解的资格。等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你躲避不了的。”
电话断了。
第三章:沉睡在记忆中的罪
第十个人(3)
四年前,八月二十九日。
外面还在下雨。天空像一团正在扭干的脏抹布,乌云翻滚,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息。
这个小镇是不是根本不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这里的人,这里事情,这里的空气,甚至连这里的雨水都跟别的地方不同。肮脏得令人作呕。
朱昔抬头朝外面看去,一道闪电正从天空降下。隆隆雷声掩盖不了母亲的尖叫和朱丽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闭上了眼睛。母亲被打的时候总是这样,蜷缩在地上,两手紧紧抱住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如果他也在那里旁观,母亲就会用一种近似仇恨的目光望着他,直到父亲的拳头再次落下来。她在拳头下放声尖叫,尖锐而悲哀的叫声,简直就像是在用体内最后一丝生命发出垂死呼救。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以为那是母亲求救的一种方式,于是他试着去帮助她,结果发现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只能火上浇油。因此他只是把无辜的朱丽护在自己身后,让父亲的拳头无法碰到她。
但这一次,他连这个都没做到。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争闹不休?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这样用尽各种方法互相折磨对方,好像这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惟一目的和意义。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爸爸妈妈都死了就好了。
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朱昔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朝身后看。
他父亲正在那里,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天气太热了,他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那件背心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却被汗渍弄成了淡黄色,后背那里也磨破了一个洞。
“如果你他妈的敢开门把那个臭婊子放出来,我就揍死你。”他抬手擦了擦嘴巴。“听见了没有?”
朱昔看到了他短裤下的小腿,多了几条伤痕,正在朝外面渗血。不用问都知道,那一定是母亲匍匐在地上时用指甲抓出来的。
如果父亲把母亲杀死了,我会去告诉警察。他躲不了的,一定会被送进监狱,坐牢或者枪毙。那时候我和朱丽就自由了。也许我们会进孤儿院,但在哪儿也比在这里好。
朱昔慢慢抬起目光,看着父亲的脸。
“他娘的,到底听到了没有?”父亲一步冲上来,一掌推在朱昔肩膀上。差点把他连那张不稳的桌子一起推翻。“哑巴了你?”
为什么他不干脆把母亲杀了。他恨她,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听见了。”朱昔重新站直,把桌子扳回原位。父亲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朝外走。他不想问他要去哪儿。他只知道,半夜之前,父亲不会回来。
雨越下越大了。
那把黑色的大锁本来是用来锁大门的。有两把钥匙,一把在父亲身上,另一把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朱昔知道自己砸不开这沉重的大锁和铁拴,但他有一把螺丝刀,足以把铁拴跟锁一起从门上卸下来。
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暴雨仍然没有停止。这没有窗户的储藏室里飘散着一股难以想象的恶臭。
“妈妈?”
她蜷缩在墙角,全身抽搐。她死死抱着幼小的朱丽,把头埋进她的颈湾里。朱昔听得到她抽动鼻子的声音,已经近似痉挛。他本来以为她可能晕过去了,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
“朱丽?”他走到她们面前,“爸爸把你也关起来了?”
朱丽在母亲怀里扭过头来。她也哭过了,脏兮兮的小脸上被泪水冲出两道泪痕。她挣扎着伸出手来,拉住朱昔的手。她没有说什么,但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却替她说了很多。
“别怕,朱丽。”朱昔弯腰,想要把她抱起来。
“别碰她!”母亲突然抬起头来,死死抓住朱丽的身躯,往自己怀里拖,“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哥哥!”刚刚止住眼泪的朱丽又放声大哭起来,一滴滴泪珠沿着脸腮往下流,“妈妈,我害怕……”
朱昔收回了手。他感到有点害怕,并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母亲的那张面孔。满是泪痕,红肿和淤青交错。头发又乱又脏,有几缕还被泪水沾在脸上。她已经丧失理智了,朱昔很明白这一点。她的目光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为了保护怀里的孩子,她不惜毁掉一切,甚至包括她自己。
“爸爸出门去了,不在家。”朱昔一边说一边从门口让开,“你……出不出来?”
母亲脸上出现一抹惊异。片刻之后,她抱起朱丽,蹒跚地朝门口走来。朱昔看得很清楚,她眼底仍带着些许戒备。
第三章:沉睡在记忆中的罪
第十个人(4)
锅里没剩什么了,朱昔只找出两片馒头和半碟剩菜。妈妈和朱丽一人一块。
他没问母亲有什么打算,她也没有说。朱丽大哭之后好像饿了,几下子就把馒头吃完,一声不响地隔着桌子盯着朱昔看。
“还饿吗?”母亲把自己的馒头撕下一半,递给朱丽,朱丽摇摇头。“不饿?也好,少吃一点,待会儿坐车不会晕车。”
“你打算到哪儿去?”朱昔递过去一杯水,母亲没有接。他就只好放到母亲面前的桌子上。
“带朱丽走,到城里,然后再看。”母亲继续吃着。她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朱昔,“我呆不下去了,走到哪儿也比这儿好。朱丽还小,她不能在这种环境里……”
“别解释了,我知道。”朱昔不由自主地别开目光。他的确很明白母亲的理由,那里还有一个男人。他并不因此而怨恨她。“你搭谁的车进城?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了。”母亲冷冰冰地拒绝了他,“没有多少东西。”
朱昔闭上了嘴。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妈妈,”朱昔忽然隔着桌子叫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母亲的肩头一振。她停止了咀嚼,但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总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母亲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放下筷子。她的头低着,像是在躲避他的目光。朱昔看不到她的眼睛,甚至也看不到她的嘴唇。
“因为你是他的孩子。”
她站起来,拉着朱丽朝里面房间走去。门关上的同时,朱昔听到朱丽在用柔弱的童音问:“妈妈?哥哥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后来就传来车祸的消息,进城的车翻了。妈妈死了,朱丽活了下来。
八月十七日,下午三点三十分。
朱昔走进客厅,把旅行包放在红木茶几上。“干什么?”坐在沙发上的父亲抬起头来,“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我要出去半个月。你的信用卡和提款卡,我先借用两张。反正你还有很多。”
“你干什么?”父亲坐直身体。过度的疲劳和焦虑让他变得憔悴不堪,并且易怒。“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妹妹都已经失踪了,你竟然想出去旅行?”
“我必须去。”朱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相信我,我要做的事情和朱丽有很大关系。”
“你知道朱丽在哪儿?”父亲的眼睛里闪过极度的喜悦,“你确定?”
“不确定,我只是知道她可能在哪儿。但我不能告诉你。”朱昔把旅行包背起来,朝门口走去,“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半个月之后我没有回来,那就永远不用等我了。”
“等等!”父亲一下子从沙发里跳起来,“把话说明白再走!朱丽到哪儿去了?你又打算去哪儿?”
“朱丽被她在船上认识的漂亮姐姐带走了。那个姐姐是我的朋友,她四年前就死了。”朱昔在大门前转过身来,“我这么说你能相信吗?”
“你在扯什么?”父亲看出来朱昔不是在胡说八道,但他又实在不明白朱昔到底在说什么。
“爸爸。”朱昔的目光停在了父亲的眼睛上,“你爱朱丽,对吧?”
“嗯。”父亲茫然地点点头。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朱丽是你的亲生女儿。”
父亲一脸错愕地站在那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我原来的父亲是个人渣,我母亲爱的是你。她死后,你不但收养了朱丽,还在我原来的父亲入狱后设法收养了我。对此我一直心存感激,可是……我一直没对你说‘谢谢’。”朱昔低头晃动着自己的手机,绳子随着惯性一圈圈地绕在了他的手臂上。几乎是处于本能,他不停回避着父亲的目光,“如果这次朱丽还能回来,我希望你能少做一些工作,多在她身上花一些时间。她需要别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真见鬼,我一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话,真难受……可是我不得不说。如果现在再不说,将来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朱昔松开了绕在手上的手机绳子。
我很明白,我十有八九是无法回来了。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让朱丽回来。这也是我惟一能做的。
“你能不能别走,我们好好谈谈。如果有线索,交给警察去调查不是更好吗?”
“警察帮不上忙。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我。”朱昔朝他摆摆手,“再见了。”
最后的一瞥,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花。
“是的,是机场。”
“放心,我们的人会盯上他的。”
“他说绑架者是个女孩,是他过去的朋友。”
“和我们警方预料的差不多。”
“请不要误会。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他不可能参与这事。”
“我没说是他,”警官的口气显得十分轻松。“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件事你不必太担忧。最终会圆满解决的。”
第三章:沉睡在记忆中的罪
危险的前奏(1)
八月十七日,下午六点四十五分。
出了机场后,朱昔立刻叫了出租车。幸好他还记得那次跟司空琴一起来时的路,很快就从一大群看上去都差不多的老式建筑里找到了李丽婷的家。
不知道是因为门灯太昏暗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丽婷的脸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憔悴。双颊凹陷下去,显得很虚弱。当她看到朱昔的时候,她还带着一种刚刚从梦中醒来的恍惚。
“怎么……是你?”她惊异地上下打量着朱昔,好像找不出下面该说什么。
朱昔略略低着头,盯着比他还高的李丽婷,“我想找太叔离谈谈。”
“他……”李丽婷沉吟了一下,“他不在。”
“什么意思?”朱昔略略靠近了她一点。
“出了点意外情况。”李丽婷无声地叹息,从门口让开了,“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客厅最近显然没有怎么整理,过期的旧报纸和方便面的包装袋到处都是。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地方新闻。餐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短句子,好像是寻人启事一类的东西。
朱昔皱着眉头,站在房间中央四面环顾。眼前的一切都在验证着他的猜想,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逐渐暴躁起来。李丽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推开了通往卧室的门。
那张床干净整洁,白色床单平整得跟镜面一样——原来躺在那里的太叔离已经不见了。
果然如此。
“两天前,我一觉醒来发现他不见了。你不知道,当时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呢,简直高兴得快发疯了。我怎么知道他恢复过来之后,竟然会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带走了多少钱?”朱昔继续问,“钱不够,他就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他没带钱。”李丽婷转过身来,“他根本不需要钱。他跟太叔绯都一样。”
“什么意思?”朱昔愕然。
“他们有办法让别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们花钱了,或者干脆不收他们的钱。”李丽婷微微笑起来,“他们只要瞪检票员一眼,检票员就会笑呵呵地放他们通过。这简直跟小偷差不多,但永远没人能抓得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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