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平俊索然无味地把手中那个精致的鼻烟壶扔到办公桌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双眼。不期然间,父亲的影子清晰地闪现在了他的面前,他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时间和心情祭奠父亲,他甚至都失去了这个本来应该属于他的权利——笑川扣押了父亲的骨灰作为他必须找回《颜氏物语》的筹码之一,不怨笑川不通人情,这是政治,是局势所迫,他们的军队太需要《颜氏物语》里隐藏着的秘密,换他在司令官这个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
“父亲……我的父亲……”恒平俊痛楚地喃喃自语着,泪水不断汹涌而出。
玉岛市有一个规模中等的客运码头,每天上下午各有一班轮船往返于另外一座海滨城市大连。和客运码头遥遥相望的是港务公司的运煤码头,这座清朝乾隆年间就开埠运营的运煤码头历经几百年的风雨沧桑已经成为中国北方吞吐量最大的深水不冻运煤良港了。
恒平俊接替父亲就任情报特课课长第二天的上午9点,一个腰杆挺直、身着和服、脚上趿拉着木屐的日本老头在几名荷枪实弹日本兵的护送下不慌不忙地登上了停靠在客运码头里的客船上。一切迹象表明,这个霸气十足的日本老头即将去往大连。
当时,码头周围像往常一样围拢着许多人,各色人等纷纷用或气愤或羡艳的目光望着那个日本老头一步步走上客轮的甲板又一步步钻进头等客舱里。
“他是恒平明山!”
“恒平明山没有死嘛!”
随着日本老头身影的出现和消失,人群中,几个和恒平明山打过交道的绅士、社交名流惊诧地低声议论着。此前,街头巷尾都传说恒平明山在卸任的当天早上被不明身份的人枪杀在了办公室,由此,人们派生出了更多的议论。然而方才,恒平明山堂而皇之地从人们眼前走过去了。细想想,谁能在活生生的老虎嘴里把老虎的牙齿掰下来呢?那个传言本身就有很大的破绽。
恒平明山的出现把一件惊天大案掩盖住了,但却瞒不过一个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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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共产党特别行动队志在寻找《颜氏物语》,他们栖身在海上。夜里,一个神秘男人突然驾船出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和迷惑。
这个人是朱紫禾。
当人们眼中的恒平明山刚一出现在码头上的时候,朱紫禾就在心里冷笑起来。“看来,何警长的消息是准确的,恒平明山真的魂飞那世了,恒平俊在同我耍他娘的‘空城计’!”
朱紫禾坐在距离客轮几十米远的一条小舢板上,悠闲地操着鱼竿。由于角度很好,他把恒平明山上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马上得出了上面的结论,因为上了客轮的这个恒平明山和真正的恒平明山尽管无论身高、相貌还是举手投足都极其相像,但有一点却不一样:恒平明山走路时左脚有些外撇,他负过枪伤,而这个人则是典型的军人步伐。朱紫禾不止一次地观察过恒平明山的步态,对他走路的特点印象很深。当然,粗心的人是很难留意的。
显然,眼前招摇过市的人是恒平俊——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成功扮演恒平明山了。
“恒平俊为什么扮成他老子?为什么隐瞒老子已死的真相呢?”朱紫禾重新打了个窝子,把鱼线甩过去,心中默默地自问。现在,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恒平明山之死的背后真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恒平俊之所以演这场戏,更是一个不小的秘密。
“谁应该是恒平俊自导自演的这出戏的真正观众呢?”朱紫禾把目光从客轮上移到波光潋滟的海面上,专心致志地盯视着鱼钩所在之处。鱼线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鱼儿在试探性地咬钩。
10分钟后,随着朱紫禾把钓到的第一尾鱼儿甩出水面,客轮提锚启航,缓缓驶离了码头,朝着大连方向劈波斩浪而去。又几分钟后,一艘悬挂着膏药旗的小型汽艇尾随在客轮后面不快不慢地巡弋着。
海面上归于寂静了,朱紫禾钓兴大增,愈发心无旁鹜起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朱紫禾收获颇为可观,钓了四五斤大大小小的海鱼,足够美美享受几顿了。下午他可就不能这样轻松了,他要亲自布置人完成恒平俊交给的任务,寻找那本丢失的《颜氏物语》。如果破案顺利,他何愁不取悦于重权在握的恒平俊呢?
客轮驶出三浬后就停了下来,恒平明山——不,应该说是恒平俊钻出客舱,顺着软梯下到了一直跟随在后面的那艘军用汽艇上,从另一个方向返回到了岸上。当听手下说码头上的人对于“恒平明山”的出现反应甚为强烈时,他那笼罩着悲痛的脸上才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他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因为这出戏的成功远远代表不了胜利。
恒平俊走进情报特课院内自己那间宽大的住房时,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两杯红葡萄酒和其他几样饭菜,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等他。恒平俊脱下外套,坐到了餐桌旁。他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忧郁的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女人俏丽的脸庞。
“恒平君,你现在需要放松。”见恒平俊望着自己,女人微微一笑,嗓音轻柔地说完,把身子靠在了他的胸口。
恒平俊捉住女人纤长柔软的手,面无表情地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伸出双臂,款款缠住恒平俊的脖子,目光流转,风情万种地问:“难道我不能为你带来快乐吗?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军人,你会被暂时的困难压倒吗?”
女人的柔情如同一炬旺火,使恒平俊冷冰冰的情绪略微融化了一些。他接过女人递到他唇边的葡萄酒杯,嗓音缓重地说:“你的确能够给我带来快乐,但是你不能使我解脱,我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压力,找不到那本《颜氏物语》,我不配做恒平家族的后人,没有颜面面对父亲的亡灵!”
第二章(2)
“恒平君,我知道你父亲的意外死亡令你十分痛苦,你会用最恰当的方式报仇的,可是你不能永远生活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女人柔声劝慰着恒平俊。
恒平俊轻抿了一口散发着清香的葡萄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怀中的女人说:“从踏进玉岛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欢乐了,痛苦是我的影子。”
“恒平君,《颜氏物语》里的宝藏图真的可以让人发财吗?”
“当然,那可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啊!”
“它怎么会被人抢走呢?真不可思议。恒平君,我也是军人,但我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你父亲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很有智慧,不应该束手待毙的!”
“我遇上了强劲的对手!”恒平俊眼里闪动起了一种令女人难以读懂的光,缓慢地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从来不怀疑我父亲的能力,可是杀手是在他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的。父亲是被两种手枪打中后脑而死的,杀手是两个人,父亲头上的弹洞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现场居然没有留下弹壳!”
“你是说弹壳被杀手拿走了?他们不想留下证据?”女人望着恒平俊,问。一丝细微的令人难解的神色在她脸上稍纵即逝。
恒平俊没有注意女人的脸色,顾自说着:“他们很可怕,也很有经验,最可怕的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论是我父亲被谋杀还是《颜氏物语》的下落。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恒平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焦虑。
“恒平君,时间还来得及,我相信你会成功揭开谜团的!”女人说完,在恒平俊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仅仅是美好的安慰而已。”恒平俊依然幽幽地说。
“难道事情糟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了吗?”
“我怀疑玉岛所有的中国人,不仅仅是可恶的共产党,我要把他们亲手抓住!我必须抓住他们,为我父亲报仇,拿回《颜氏物语》!”恒平俊把酒杯重重蹾在餐桌上,一字一顿地说。
“那个警察局长怎么样,他能够帮助你什么吗?”女人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恒平俊的怀里问。
“我说过了,中国人,我统统怀疑!就在今天上午,我冒充我父亲登上客轮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附近钓鱼!”恒平俊脸色阴沉地说,随即,他的口气又略微有了点和缓,“我派林建调查过朱紫禾了,他的经历让我无懈可击,而且他确实有在海里钓鱼的嗜好。可是我目前无法信任他。”
“但他很重要,据我对中国人的了解,要想破解你心中的谜团除了他别人很难做什么。”女人望着恒平俊的眼睛,郑重地说。
“中国人,让我既鄙视又敬重的中国人!”恒平俊感叹着,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女人娇嫩的脸颊,说:“现在我最大的怀疑当然还是共产党,据笑川的情报,共产党已经开始打我父亲那笔财宝的主意了!”
“所以,你将抓捕共产党的事情交给朱紫禾去办了?中国人还是有办法抓到中国人的!”女人冲恒平俊莞尔一笑,赞许地说。
恒平俊不再说话,端起酒杯,送到了女人的唇边。
女人樱唇轻启,甜美地呷了一口。
“我父亲最喜欢喝中国的葡萄酒。哦,请你不要忘了我这句话。”恒平俊望着女人的眼睛,轻声地说。
女人点了点头,抱紧了恒平俊。
恒平俊也抱紧了女人,二人陷入到了缠绵和激动交织成的令人疯狂的情愫当中。
“我的小鸟,你飞吧……飞吧……”恒平俊闭上了眼睛,轻声自语着,形同梦呓。
第二章(3)
这天中午,恒平俊和他的女人喝下了许多血红颜色的葡萄酒。
是夜,渤海湾风轻浪缓,一艘小帆船如同一片树叶一样飘荡在海面上。船头上,几个神色凝重的汉子围住一盏马灯在谈论着什么。
“恒平明山没有死,他今天上午坐客轮去大连了。”一个不到30岁的汉子语气肯定地说。
“梁永,你看清了吗?”另外一个30左右岁的汉子紧跟着问。
“看清了。老冯,我说得不错吧?”被叫做梁永的汉子拍着身旁那个身材魁实的汉子,问。
“没错,小梁说得对,恒平明山确实没有死,我们都看得贼清楚!”老冯就着马灯点上一根粗大的喇叭状旱烟卷,说,“小陆,你还信不过梁队长吗?”
“冯大哥,瞧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们呢?”向梁永提问的汉子爽快地笑着说。几个人也都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这条渔船上的汉子们不是真正的渔民,他们是战斗在玉岛一带的八路军第二纵队派出的特别行动队,梁永是队长,被叫做老冯的冯柏强、陆林、宋昌来、何天光、高大平五人是队员,他们六个人的任务就是尽快从恒平明山手里夺到藏在《颜氏物语》里的秘密。四天前,他们化装潜进了玉岛,由于他们都是本地渔民出身,习惯玉岛的风俗人情,因此没有引起敌人的察觉。然而,要想完成任务,虎口拔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几天里,他们根本无法接近戒备森严的情报特课那座小楼,更谈不上找到恒平明山了。昨天,随着恒平明山“被突然杀死在办公室”这个消息的传播,他们的心也被震动了。大家都知道,恒平明山一旦死于非命,那么他手里的那本藏有惊天秘密的《颜氏物语》肯定会转到其他人手里,到那时达到目的就更难了。因此,自听到那个出人意料的消息那一刻起,大家的心就都如同浸泡进了冰凉的海水里,尤其身为队长的梁永,两道剑眉始终紧蹙在一起,胸腔里像塞着一大团裹着杂草、石块的烂鱼网,沉甸甸地喘不匀气。别看他和同志们有说有笑,心里实在是烦闷到了极点。但是,由于今天上午他们在客轮码头上无意间看见了弃岸登船的恒平明山后,才知道说这个老鬼子被杀死的消息是不实之词,心情好转起来,似乎看到了希望。白天,他们在这条特意搞来的船上香甜地睡了一大觉,晚上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们不能让时间在身边一分一秒地水一样流走,必须尽早确定行动方案。梁永,33岁,大个子,留着当地渔民最普通的短发,额头又宽又高,眉毛又厚又重,一对大眼睛却时常眯缝着,嘴唇也有些发厚,给人以稳重之感。在接受这项艰巨而且特殊的重任前,他的身份是八路军第二纵队三营侦察排排长,祖辈都在渤海湾里打鱼为生。
“恒平明山这个狗东西,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了大连?”梁永在船头上已经坐半天了,边蹲起来边气恼地骂着。恒平明山没有死虽然令人振奋,但他不在玉岛也是一件让人烦心的事。
“他这个时候不会走时间太长的,估计过两三天就能回来。”老冯提起马灯,揭开罩子,把头凑过去,点了一根烟,然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