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禾“蹭”一下从卧虎石上跳到何警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着说:“如果真是共产党谋杀的恒平明山,那我们就都得被日本人扔进海里喂鲨鱼了!”
“啊?”何警长没想到自己的看*引出上司如此令人脊梁沟里冒冷气的论断,一时间瞠目结舌,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他不得不佩服上司思考问题的精到:不错,如果恒平明山那个老王八蛋真是共产党杀的,日本人会把治安不力等等罪责全都稀里哗啦地推到警察局身上的……
朱紫禾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想了想,对何警长吩咐说:“何警长,你先回去吧,我在海滩上再散会儿步。”
何警长见上司不想再谈论恒平明山之死这件足以引发玉岛市地震的大事了,又猜想上司一时半时也肯定不能想出好法子来,便顺从地敬完礼,踩着沙滩回去了。
朱紫禾散起步来。他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虽然他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然而沙滩上留下的那凌乱的脚印显示出他的心情已经无法平静了,他预感到自己以及整个警察局将面临着巨大的麻烦,恒平明山的命比所有警察的命都值钱,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自己一个身家性命牢牢捏在日本人手心里的小小警察局长,说上午倒霉绝等不到后晌。巨大的压力还不仅仅在此,恒平明山被蹊跷谋杀的背后还可能隐藏着其他玄机!
想到这里,朱紫禾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里流露着焦灼和迷茫。
朱紫禾在沙滩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
涛声不息,海浪不止。“噢喔——噢喔——”自由自在飞翔的海鸟发出了尖细、动听的啸叫声。
第一章(5)
…………
一个星期之后,玉岛日军情报特课课长办公室迎来了第二任主人——恒平俊。
35岁的恒平俊和他父亲恒平明山的身高、体态相差无几,宽额头、细眉毛、小眼睛,鼻梁高耸,留着仁丹胡,军装笔挺,腰间挎着被中国人戏称为“王八盒子”的日式手枪和细长的战刀。和其父相比,他身上更多了一种狠辣之气。
恒平俊是在一周前接到接任父亲职务军令的,华北驻屯军司令部军务部部长文岛二郎亲口告诉他,他将和父亲一起执行一项神圣的使命,“这项使命将会使恒平家族在大和民族的历史上留下十分重要的一笔!”文岛二郎曾经如此郑重地望着他大声说。于是,带着一种激动的心情,他领受了任务,来到了连接东北、华北以及素有“北平东门户”之称的玉岛市。然而,初到玉岛,他的好心情就被腥咸咸的海风兜头吹到了大海里。他默默地接替了父亲的职位,默默地站在那间留有父亲血腥之气的办公室内。
恒平俊愤怒到了极点,但他压制怒火的意志力也到了极点。他神情上没有任何表露,让人觉得他是一潭死水。这,正是玉岛驻军司令部司令笑川中将格外欣赏他的原因。
此刻,恒平俊和笑川在恒平俊的办公室里密谈着。门外站着两个士兵,任何人在这个特殊时刻都无权接近这间屋子。
“恒平君,你的父亲是帝国优秀的情报人员!”笑川非常悲痛,语气里充满了真诚。事实上,他的话的确是发自肺腑的,“他意外身亡,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将军,您大可不必自责,我父亲为大日本帝国圣战尽忠,死得其所,请您不要难过!”恒平俊笔直地站立在笑川面前,语气里也满是诚恳,“我现在要面对的是父亲未竟的事业,是我们帝国的事业!父亲死了,我还有能力完成总部交办的军令!”
“好,好,年轻的帝国军官,我为你的精神感到激动和自豪,你会前途无量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笑川大声赞赏着,目光落在恒平俊冷冰冰的脸上。
恒平俊照例站立着,并没有因为受到司令将军的夸赞而动容。
“现在,我们谈一谈大事吧!”笑川话锋一转,语气异常沉重而焦躁地说:“我们,哦,尤其是你必须找到那本神秘失踪的《颜氏物语》,如果它回不到你的手中,你知道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你父亲的灵魂不会安宁,而你我也将是大和民族的败类和罪人!”
“报告将军,请恕我冒犯,不需要您的提醒,我会把那本沾有我敬爱父亲鲜血的《颜氏物语》完好无损地找回来的!”恒平俊斩钉截铁的话语震动着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恒平君,你一定要找回来!找回来!《颜氏物语》太重要了!”笑川双眼*,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喊起来,其状如同一匹疯狂的公狼。
“报告将军,那笔财宝一定会回到我们手中的,请再次信任我!”恒平俊瞪着眼睛,也用几乎喊叫的嗓音大声回应着笑川的狂躁。
那本丢失的《颜氏物语》里蕴藏着他们公认的巨大财宝,他们实在是无法让自己平静地谈论这件事。
“你父亲的骨灰在我办公室里,现在还不能还给你,尽管你是他的儿子,但你更是帝国军人,我要你用《颜氏物语》来交换!记住,你必须要学会使用中国人!”笑川尽力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他望着恒平俊的眼睛,冷冷地说。
恒平俊没有说话,猛然拔出战刀,蹿前两步,雪亮的刀锋晃动了几下,对面墙上那幅漂亮的《雪中梅花图》被划成碎片,像梅花那样飘飘洒洒地散落在地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6)
笑川知道,自己无须再呆下去了。他重重拍了拍恒平俊的肩膀,转身踩着“梅花”碎片大步走了出去。
恒平俊使劲把战刀插进了刀鞘。
“《颜氏物语》,我的《颜氏物语》,你在哪里?”恒平俊在心里默默地呐喊着。
恒平俊不知道,就在他挥刀砍碎那张画的时候,《颜氏物语》被“左轮枪”和“毛瑟枪”带到了距离玉岛市区约百里处一座名叫祖山的大山中。山腰上有一个隐秘的溶洞。
“左轮枪”和“毛瑟枪”兴致高涨地分开洞口的树枝和杂草,像两只猴子似的刚一钻进洞里就点燃了早已经备下的一根火把,冒着黑烟的火光照亮了黑暗的溶洞,也映照着两个由于极度兴奋而忘记摘下面具的瘦高人影。
“左轮枪”把手中的火把插到身旁石钟乳的孔洞里,从怀里掏出了装有《颜氏物语》的木盒子,就着火光打开里面的丝绢包,露出了厚厚的用硬壳纸做封面的日文版《颜氏物语》。
急于分享喜悦的“毛瑟枪”急不可耐地一把将《颜氏物语》从“左轮枪”手中抢了过来,很自然地翻开了封面。但是,还没等“毛瑟枪”看清扉页上的文字,一股乳白色的烟雾突然从书脊上散发出来。“毛瑟枪”猝不及防,连惊叫一声都未来得及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停止了呼吸。
“啊——”站在一旁的“左轮枪”震惊地轻呼了一声,急忙俯身探查同伴究竟怎样了。几秒钟后,“左轮枪”失望地轻轻摇了摇头,气恼地低声骂道:“恒平明山,真是只老狐狸,没想到竟然在书上安了机关。哼,就算你再高明,这本书也落在了我的手里,有它不愁找不到财宝!”说着,“左轮枪”小心翼翼地把已经自动合上封面的《颜氏物语》从同伴手边捧起来,重新用红丝绢包好,放回木盒子里,随后疲倦地靠坐在了洞壁上。
溶洞里静寂无声。火把渐渐熄灭了,洞里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送走笑川后,恒平俊在办公室里正式接见了朱紫禾。
恒平俊望着朱紫禾,摇了摇头,揶揄地说:“局长先生,情报特课里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凶案,更没有谁被打死,我父亲非常安全,也非常健康。明天上午9点,他将要乘坐轮船去大连公干,局长先生如果想和我父亲修好不妨去送一送他,他会很高兴的!”
恒平俊平静的话语令朱紫禾几乎惊呆了。凭直觉,恒平俊竟然会撒这样的谎。难道何警长的情报有误,毕竟没有任何人亲眼所见恒平明山被人所枪杀。
朱紫禾尴尬地笑了,急忙恭谨地冲恒平俊说:“恒平太君,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太冒昧了,实在是冒昧了,请您见谅!”
恒平俊再次淡然一笑,说:“局长先生,你们中国人常说这样一句话,‘不知者不怪’,我是不会埋怨你的,不过我希望你日后多多为皇军效力,请勿自误。我想我的话会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说到最后,恒平俊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语气也加重了些许。
“皇军的话紫禾不敢忘记,当然尽力了!”朱紫禾继续恭维地说。
恒平俊不再说话,再次认真打量了几眼这个玉岛市的“地头蛇”,一种异样的感觉渐渐从心底冒了出来,但又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
其实,朱紫禾也在偷偷地扫视着眼前这个日后确实少不了打交道的年轻的日本军人。他预感到,即使今天情报特课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恒平俊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去的。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第一章(7)
朱紫禾的感觉很快就得到证实了。
“朱局长。”恒平俊探照灯般扫来扫去的目光固定在朱紫禾的脸上,郑重地说:“今天早上,情报特课确实出了点事情,我父亲珍藏的一本《颜氏物语》被人偷走了。这不是一般的盗窃案,因为那本《颜氏物语》不是一般的小说。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那本书里藏着一张至关重要的宝藏图!”
“什么?宝藏图?”警察局长第二次被惊呆了。他的神情告诉恒平俊,这个中国男人万万想不到一本小说能够和令人眼红心跳的宝藏联系到一起。
“朱局长不必吃惊,世界上本来就应该什么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你不知道,几年前我父亲得到了一张标注埋藏一批财宝的地图,这批财宝里有金条也有珍珠,堪称价值连城,分散在华北几个地方。可是由于战乱,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取,就暂时把宝藏图藏了起来……”
“您父亲把宝藏图藏在《颜氏物语》里了,有人偷走了那本书,想窃取财宝,对吗?”朱紫禾认真地插话问。
“当然是这样的。”恒平俊肯定地使劲点了点头,以不容回驳的阴冷的嗓音说:“你该做什么不要我多说了吧,我不想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太复杂了。我只想叮嘱你,这件事你不仅仅是为我做更重要的是为你自己做!”
“我明白,我一定经得起皇军的考验,为皇军效力!”朱紫禾大声说。
恒平俊挥了挥手,示意谈话可以结束了。朱紫禾识趣地出了恒平俊的办公室。
朱紫禾走后,恒平俊站起身,一边踱着步一边仔细回想着方才朱紫禾同自己说话时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眼神。此刻,他找到几分钟前那种感觉了,那就是他有些不喜欢这个警察局长,他怀疑朱紫禾对自己的忠心。不过,平心而论,他也不十分讨厌朱紫禾,毕竟,他需要利用朱紫禾去寻找《颜氏物语》里至关重要东西。
恒平俊想着,抓起电话,要通了笑川办公室,汇报了朱紫禾来访的情况。“将军,明天我要演一场好戏,我们肯定是这场戏的受益者!”最后,恒平俊信誓旦旦地说。
“我需要的是良好的结果。你可以怀疑朱紫禾,也可以怀疑一切人,但不可以让共产党成为舞台上的主角,他们才是我们的劲敌,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向《颜氏物语》了!”话筒里,笑川的声音很大,震得恒平俊耳膜发疼。
放下电话后,恒平俊发了一阵呆,喊来了课员林建。
林建的年纪和恒平俊相仿,是情报特课里为数不多的中国人员,也是两年前经恒平明山亲手选调进来的,恒平明山很信任他,恒平俊先前经常听父亲说林建算得上一个可教之材。
恒平俊要林建去调查一下朱紫禾的背景。
“课长,您怀疑朱紫禾……”林建不解地问。
“哦,不,我不是怀疑他什么,我只不过想了解一下玉岛重要人物的一些情况罢了,毕竟我刚刚到任,不了解他们就无从重用他们。”恒平俊双手认真地把弄着一个年代久远的中国鼻烟壶,很随意地说。
恒平俊的理由非常充分、合理,林建点点头,转身迈着军人的步伐迅即而出。
恒平俊其实没有对林建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对林建说实话。恒平俊确实在怀疑朱紫禾,尽管没有任何理由,但直觉又不能不令他本能地去怀疑朱紫禾。父亲在办公室里蹊跷被杀,那本比他们父子俩性命都重要的《颜氏物语》神秘丢失,他不能不怀疑玉岛市所有能够有条件或者能力潜入到情报特课里的人,朱紫禾完全可以算众多可疑人选中的一个。
怀疑,怀疑,无聊而又有趣的怀疑,身为情报特课课长,他一生恐怕都得生活在怀疑之中。只有有了怀疑,才能有行动的目标,否则哪里谈得上为父报仇啊?
恒平俊索然无味地把手中那个精致的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