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目不转睛地盯着曲线图。肖德里是对的——他立即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基本的、愚蠢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明白你的意思。”科索说,脸上火烧火燎的。“我再去核实一下数据,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但确实有周期。它确实在那个星球的轨道上。”
德克威勒说话了。“科索博士,即使它是准确的,我怀疑它也偏离我们目前的任务。我宁愿你把精力放在浅地表探地雷达上——已经很晚了。”
“但……我们当然要弄清楚伽马射线异常的原因,”科索无力地说。“它可能对地球上的生命是个很大的威胁。”
“我不相信有什么异常。”肖德里说。“连数据都不准确,我不赞成这种危言耸听的论断。在这里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谨慎。”
“即使可能性很小,也——”
肖德里打断他的话。“当你长时间盯着噪音波的时候,你会开始看见并不存在的东西。人的大脑经常会无中生有。”他平静而又几乎是同情地说道。“真正重要的是浅地表探地雷达数据。已故的弗里曼博士犯了个错误,把那么多时间花在了伽马射线数据上。我不想看见你重蹈覆辙。”
德克威勒转向肖德里。“查尔斯,我自己来完成浅地表探地雷达数据分析吧,明天下午5点前给你。我很抱歉。”
肖德里点点头。“明天下午5点。非常感谢,温斯顿。”
科索抄起手,听完了后面的演讲,脸上神情专注,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听进去,好像他体内已经死去。就连站起来离开时玛乔丽·梁在他肩上的轻抚都无济于事。他怎么能犯这样基本的错误呢?
弗里曼是对的:肖德里实际上跟德克威勒一样,是个大白痴。他的演示结果如何呢?一个彻底的失败。
22
福特盘腿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篝火,听着夜晚丛林的声音。黑黢黢的森林像座潮湿的地牢,将他们四面围住。
孔伸出手,揭开火上的锅盖,用棍子在锅里搅着。他神神秘秘地问道:“呃——下一步怎么办?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把矿场炸掉?”
福特叹了一口气。
“在这里成为‘万人冢’的时候,”孔说。“我看见我叔叔的脑袋上挨了一枪。你知道他的罪名是什么吗?因为一口锅。”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罪名?”
“那个时代他们就是这样的思维方式。有一口锅就意味着他没有集体主义精神。他有个饥肠辘辘的五岁男孩,可他们不管。他们在他面前处死了他的孩子,然后杀死了他。你正在对抗的就是这些人,怀曼。”
福特将一根棍子折断,扔进火里。“给我说说‘六兄’的事。”
“50年代他是波尔布特组织的巴黎学生社团中的一员。在漠视生命的年代,他是中央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当时的名字叫塔布拉克。”
“什么家庭背景?”
“出身于金边一个受过教育的家庭。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下令杀害了他所有的家人——兄弟、姐妹、母亲、父亲、爷爷和奶奶。他将这看做是一种荣耀,以显示自己的理想是多么纯洁。”
“这家伙不错。”
“1998年波尔布特死后,他逃到了北方,开始走私毒品和宝石。他的理想堕落成了犯罪。”
“他现在的动力是什么?”
“很简单,活着。”
“不是为钱?”
“你需要钱才能活着。他妈的他‘六兄’想要什么?我告诉你他想要的东西:平平静静地活到他最后一天,然后自然死去。这就是那个刽子手想要的:老死而终,儿孙簇拥。他快80了,但他求生的愿望跟年轻人没什么两样。那个峡谷里的一切恐怖行为,那个矿场,那种剥夺他人自由的行为——都是在千方百计地延长自己的寿命。你要知道,那个杂种要是放松一下,哪怕只放松一秒钟,他就会死翘翘,他也清楚这一点。即使他的士兵都不会支持他。”
“后来他意外地得到了一颗流星。”
隔着火,孔看着他。“流星?”
福特点点头。“和尚们谈到的那次爆炸、那个大坑、被放平的树木和具有放射性的宝石——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发生过一次流星撞击事件。”
孔耸耸肩,把一根棍子扔进火里。“让你的政府来管这事吧。”
“你看到了在那堆石头里寻找宝石的孩子吗?那是在屠杀他们。要是我们不毁掉这个矿场的话,他们就会死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孔从背包里翻出一个一品脱的瓶子。“给,这是尊尼获加黑牌威士忌,”他说,“清醒清醒脑子。”他扔过去。
福特啪的一声打开盖子,举起瓶子。“祝我们成功。”他呷了一口,接着又呷了一口,递回给孔。孔喝过之后,把瓶子放在他们之间,然后揭开锅盖,点点头,把锅从火上端下来,把热气腾腾的米饭用铲子盛进镀锡铁盘里。
福特接过盘子,他们默默地吃起来,火渐渐熄灭,成为一堆灰烬。
平平静静地活到他最后一天,然后自然死去。如果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动力的话,或许对付“六兄”不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孔,我突然有个想法。”
23
兰德尔·沃斯把船钩在海港岛抛锚点的一个废弃不用的链子上,熄掉船上的灯。两个女孩匆匆离开了海军上将的那座岛,把船搁在奥特岛的一个小湾里。她们要在那里度过晚上余下的时间。
他妈的真是要发疯了,她们登上那个小岛时正好赶上海军上将在家——而且是在那个老傻瓜发现自己一半的古董不翼而飞的情况下。沃斯想象海军上将发现自己家被洗劫后还被别人在地板上留下一堆屎的情形,呼哧呼哧地大笑起来。
沃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百威啤酒,啪的一声打开,畅饮了一口。她们一定是有了那个宝物的线索才会冒那样的风险。他一想到自己得到宝物后怎样去操那两个婊子,不禁勃了起来,他要用各种粗鲁的方式,先干一个,再干另一个。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与阿贝在码头上相遇的时候。深一点,再深一点。多么放荡的一个女人啊,居然当着杰姬·斯潘那个大嘴的面那样说。杰姬会在全镇人面前嘲笑他。他感到怒火中烧,好像脑袋里冒起了冰毒的烟雾。他痛恨镇上所有的人。上学时那些摆布他、叫他“废物”的孩子如今都成了教练、保险推销员、技师、渔民或会计师——他们仍然是些杂种,只不过长大了而已。他要操掉他们所有人,从阿贝和杰姬开始,然后再将他们一一杀掉。阿贝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跟镇上的每个大肚腩都干过。隔着拖车房屋上的纸墙,他被迫听着呻吟和抽动的声音。后来,他母亲的日本车撞在了一棵树上,尸体只得从汽车的残骸中一块一块地取出来。那之后是他这辈子最为快乐的时光。
他把啤酒罐扔到船外,又打开一罐啤酒,他的手指在颤抖。他喝了一大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不到一分钟就把一罐啤酒喝完了。他扔掉罐子,打开第三罐,打了一个嗝,又喝起来。他感到酒精蔓延到了他的脑部,但没有冰毒,起不了任何作用。它无法压制住那种肌肉痉挛的感觉,好像蚂蚁和蚯蚓在身上爬一样。一种恶心泛起的酸味从他喉咙里冒上来,脖子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块疮痂又在流血。
他的视线落在操作台上那把RG44上。他拿起来,啪的一声打开子弹轮转盘。或许打一两枪是个好主意,以确认枪还是好的。他把未打出去的弹药弹出来,仔细察看。弹药上有些斑点,但看上去仍然能用。他把弹药重新放回去,合上子弹轮转盘,来到甲板上。他深吸几口气,环视四周。有了那个宝物换来的钱,他就再也不用跟道尔那样的白痴打交道了,也不用入室盗窃了,更不用冒险蹲监狱了。他可以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酒吧,酒吧里有宽屏电视、木质镶板、桌球台和可以随时饮用的英国麦芽酒。在监狱的单人牢房里时他就曾在脑海里这样想象过:锯屑覆盖的地板、啤酒和炸薯条的香味、视野宽广的橡木酒吧以及身穿迷你裙、扭动着灵巧臀部的女服务员。
他的脊背上涌上一股寒意,这种悄然潜入的感觉让他感觉非常不好,他的白日梦被粉碎了。他不愿向这种感觉低头,至少到目前还不愿意。他永远都不愿意让毒品控制自己。
他可以射点什么呢?一轮月亮高高在上,他看见二十五英尺开外有个龙虾浮标,正随着微波沉浮。他曾经是个相当好的射手,但他知道,这支枪简直是垃圾,对于44口径的枪来说,二十五英尺太远了。
手很脏,他在衬衣上擦了擦,感觉到了衣服下突出的肋骨。天啊,他越来越瘦了。那种发痒的感觉又来了,仿佛钩虫在他的皮肤下扭动一样。
他用双手举起左轮手枪,瞄准浮标,扣动扳机,子弹射了出去。
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手枪向后弹了一下。离浮标右边三英尺的地方,海水喷了起来。
“妈的。”沃斯大声骂道。他又瞄准,放松,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把子弹射了出去。这一次,左边的海水喷了起来。他停下来,等待自己的愤怒平息下去之后,又开始瞄准,控制呼吸,稳住身体,缓慢扣动扳机。这一次,浮标啪的一声飞到了空中,泡沫塑料碎片四处飞溅。
他放下枪,感到心满意足。现在值得庆祝一下了。他在小舱室里一阵乱翻,搬开渔具,找到管子和其他物品。他用颤抖的手指准备好毒品,然后仿佛溺水的人冲到水面呼吸空气一样,使劲把毒品吸入体内,让身体的每个部位和肺部的每个气囊都充满了热辣辣的冰毒。
他瘫软地靠在船舵上,感到一阵快感从肺部朝外散射,冲到像有爬虫在爬的大脑根部,接着冲到大脑的上部。他放声呻吟,因为这纯粹的愉悦、这绝对的福佑,也因为这一塌糊涂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柔和,融化成一个不用操心俗务的满足、平静的湖泊。
阿贝轻松地躺在那把帆布轻便折叠躺椅上,双腿搁在船舷上缘,望着天空。“玛利亚号”停泊在奥特岛南端的一个深水湾里。今夜,繁星点点,银河高悬头顶。海水拍打着小船,牛排在烤架上咝咝作响。
“那颗陨星怎么办呢?”杰姬问道。“我们还没搜完那座小岛。也许我们错过了那个坑。”
“我不打算回那里去了。”阿贝喝了一大口她带去的唯一一瓶真正的酒——布鲁那洛干红葡萄酒。这是一种非常棒的酒,花了她差不多一百块,她不敢告诉杰姬。
“让我也喝一口。”杰姬的声音暂时被瓶子遮住,中断了。“我喝有点浓。介意我加点冰水吗?”
阿贝笑笑。“请便吧。”她又望着夜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着天空,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欢欣鼓舞,觉得只有它才称得上圣带①。“那个地方很大。”她说。
“哪里?”
阿贝向上指了指。
“我想象不了。”
“人脑是没法想象的。它浩瀚无垠。宇宙的直径为1,560亿光年——那还仅仅是我们这一部分。我们能看到的部分。”
“嗯。”
“几年前,哈伯太空望远镜盯着夜空看了十一天,而这个被盯的地方还没有一颗尘埃大。它一夜一夜地从空中那一点上聚集最微弱的光线,看看那里有些什么。这是一项实验。你知道人们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什么吗?”
“上帝的左鼻孔?”
阿贝大笑起来。“6,000个星系。以前从没见过的星系。每个星系有5,000亿颗星星。那还只是随意选取的一个针眼大小的地方。”
“你真的认为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存在智能生命?”
“一定有。”
“那上帝怎么办?”
“如果有上帝——真正的上帝——它也跟牧羊人梦见的那个瘸子傻瓜耶和华无关。创造了这个的上帝会……非常崇高,超乎所有人的理解力。”阿贝又呷了一口酒,话匣子打开了。她还是习惯喝好酒。或许她应该回到大学里去,将来当个医生。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心酸。
“如果找到了这颗陨星,打算拿它怎么办呢?”
“在易趣网上卖掉。别把牛排烤得太过了。”
杰姬把牛排拿下来,放在纸盘里,递给阿贝。她们默默地吃了几分钟。
“喂,阿贝。你别骗自己了。你真的认为我们会找到它?这是白费力气,就像我们寻找迪克西·布尔的藏宝一样。”
“怎么啦——没什么乐趣吗?”
杰姬呷了一口加了冰水的酒。“我们到目前为止做的事情就是在大森林里屁颠屁颠地走。在里普岛时我连屎都差点吓出来了。我想象中的冒险不是这样的。”
“我们现在不能放弃了。”
杰姬摇摇头。“你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