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间一个名词从恶魔安姆蒂尔斯心头闪过——根据将这个名词告诉他的大法师阿其曼所说,这是维斯塔大陆上的学城正在研究的新学科的专有名词,正好用来形容沙地帝国的这种婚配制度;然而随即恶魔发现自己对此只有那么一点点淡薄的印象、那个名词的影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捉到手里。
“近亲繁殖,沙地帝国的婚配制度、是典型的近亲繁殖。”一把微微沙哑的声音在恶魔安姆蒂尔斯的耳边轻轻响起。
“对,就是近亲繁殖,好像说这样会大大降低……”恶魔随口应和着、然后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对在他耳边说话的这个人;恶魔可是花了不少金币才得以溜进来看书的,而收了他的贿赂的图书馆管理人则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不会让人进来打搅他,而此刻居然有人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平日的话,也许前任托尔火山地下城城主、身为恶魔的安姆蒂尔斯不会怎么介意,然而此刻一想到自己前来沙地帝国的目的、恶魔就不禁有点心虚。
“会大大降低这个种族的质量,野兽如此、家禽如此,人类当然也不会例外。”沿着恶魔的话头说下去的,是一个身穿沙地帝国常见的砂色长袍、脸上蒙着一块白色面纱的男人;这个男人身材跟恶魔差不多高、漆黑的眼珠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更何况他们还有另外的一个规矩来加强这种近亲繁殖的关系,看,不同部落之间、同一个人只能够婚配一次,也就是说一个外来的男人娶了一个维兰部落的女性居民的话,就不可以再娶另外的维兰部落女性了。”
“先别说这个……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恶魔很明显已经认出了面前蒙着面纱的男人的真实身份。
“你们可以来、我怎么不可以?”
“我们可是来执行佣兵的任务的……”
“我也是来执行任务的啊,说回来、性质也跟佣兵差不多。”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呵,这次任务也许会变得十分有趣呢……对了,有些事情要跟你好好谈一谈,是一些与这一次我和你的任务都无关的事情。”
“……”
深沙兄弟会的初次任务 五
夕阳时分是大沙漠中最动人的时刻之一——另外一个动人的时刻就是日出的时候,事实上恶魔安姆蒂尔斯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沙漠中的日落了,然而站在维兰城的街头来看日落、与野外或者深沙城中相比,却是彻彻底底、另外的一种感受。
维兰城的街道上铺着清一色的白色石制砖块,阵阵大风从维兰城的石制城门——实际上是两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的、巨大的石柱——中刮进来,轻轻扬动着盘踞在白色石砖上、薄薄的一层沙粒,随风而起的沙粒不时随着风势而变幻着形状、在被沙粒迷了眼的那一瞬间,恶魔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托尔火山的景色、以及曾经在他手下的怪物军队的身影,然而随着黄昏落日而回到维兰城里的,只不过是一批又一批的驼队而已。
大批骆驼的脚步声与悦耳的驼铃声混杂在一起、随着风沙飘荡到维兰城街道上的每一个人耳中,这里面有商队、旅人,甚至还有一两小队的角驼骑士;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已在门口和窗户挂起一块块的砂色毯子,骆驼和行人的影子在落日余荫的映射下,仿佛在这些砂色毯子上上映着一出又一出的默剧,而剧情则视乎观看者自己的心情而定——在前任托尔火山地下城城主的眼中,其中的某个影子甚至幻作了一条巨龙的身影。
“唉……”独自站在街中心的观看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驼队连绵不绝地从城外涌进来,事实上只要有可能的话、任何人都会选择进城里来过夜;夜晚野外的沙漠全无白天烈日照耀下的温度,换来的却是足以冻死人的凛凛寒风。恶魔稍微定了一下神,这才走向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拐过这个街角便是他和他的两个同伴在维兰城里的落脚地:棕榈叶旅馆。
“这是怎么回事?”恶魔安姆蒂尔斯才转过街角、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足足二十多顶驼轿横七竖八地停在棕榈叶旅馆的门外,驼轿是沙地帝国里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外观像是一座安装在两根杠子上的小亭子,而承担其这座小亭子重量的任务则有少则两头、多则八头的骆驼来承担——用于担轿子的可绝对不是军队里的角驼,这个任务通常都是由一些年轻力壮的双峰驼来承担。恶魔放眼所及的驼轿,最少都落在六头骆驼背上——换言之这些驼轿的主人无一例外地都是沙地帝国的部落贵族,恶魔从那本名为《沙漠民俗》的书籍中看到过这一点。
尽管目前维兰城是沙地帝国的国都、贵族当然不会少见,可是为什么同时会有这些个贵族聚集在棕榈叶旅馆门外呢?恶魔一边猜测着、一边用力挤开大批围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近了棕榈叶旅馆的大门口,不少沙地帝国的居民向这个横冲直撞的外地人怒目而视;然后前任托尔火山地下城城主就知道为什么棕榈叶旅馆门外会出现那样的一副情景了。
棕榈叶旅馆的门口两侧本来分别悬挂着一块宽阔之余、比恶魔的身高还要长出不少的棕榈叶片,此刻其中一片已经被人切下了半截——从断口位置看来,这肯定是某种十分锋利的武器的杰作;棕榈叶旅馆门口是一道坚固的三级木制阶梯——整座棕榈叶旅馆由无数石桩子承托、离地而起,而这木制阶梯正连接着街道地面和大约人类膝盖部分高度的棕榈叶旅馆的木质地板。此刻这道木制阶梯中间的那一级居然被人踩断了,恶魔还清晰记得住进棕榈叶旅馆时候,旅馆里的人得意洋洋地夸耀着、他们门口的这道木制阶梯是用远方进口的铁木制成,被棕榈叶旅馆的无数客人踩踏了数百年而丝毫没有破损——此刻却被人硬生生地踩断了中间一级的铁木板。
恶魔小心地跨过被不知道什么人踩断了第二级阶梯,走进棕榈叶旅馆大堂,然后立刻就发觉、这里正是这场不大不小的混乱的中心;棕榈叶旅馆本身提供的、朴素而干净的木制桌椅已经被人搬到四周代替墙壁的、半人高的栏栅旁边堆叠起来——棕榈叶旅馆的一楼并没有墙壁、只有几根雕刻着精美花纹图案的木质柱子支撑着二楼的地板,据说这些木质柱子也是远方进口而来的、比石头还要坚硬几分的铁木,然而看到门口那被人踩断的铁木阶梯、恶魔突然间对这家旅馆的建筑牢靠程度失去了信心。
“感情是现在身处棕榈叶旅馆大堂里的这些客人看不上旅馆本身提供的这些桌椅?”恶魔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这个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十几个身穿沙地帝国贵族服饰的男人正四散坐在旅馆大堂里,——沙地帝国贵族的通用服饰是一种沉重而累赘的宽厚长袍,长袍上除了繁复无比的花式图案以外、还坠着数不清的珠宝装饰,据说沙地帝国贵族们长袍上坠着的珠宝数量与他们本身的地位成正比——这些贵族所坐的座椅很明显都是自己带来的:其中一张沉重结实的原木座椅上镶嵌着一整圈的夜明珠,而另外一张很明显是用金属打造的椅子上则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只是在沙漠里、这样的金属椅子能坐人吗?恶魔不禁猜测着,在烈日下坐上那样的椅子、这跟坐进一个烤炉里有什么区别?
突然间,其中的一个贵族摆了摆手——现在的棕榈叶旅馆里,除了这十几个贵族以外、其他似乎所有人都是站着的;一个看似是这个贵族的随从的男人听了他家主人的命令以后,拉开他身上背着的一个口袋的袋口、然后从里面掏出来满满的一把金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币,恶魔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双眼里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当然,这只是金币的颜色在恶魔的红色眼珠子里闪耀的光彩而已。那个随从随手将手里的金币向棕榈叶旅馆楼梯口的方向撒去,叮叮咚咚的声音听起来直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坐在楼梯口处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他是棕榈叶旅馆的总管,恶魔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这个老头还一再向他们吹嘘自己在角驼骑士部队时候的丰功伟绩——此刻老头面对迎面撒来的金币的反应,倒是的确有几份骑士的影子:老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任由金币七零八落地掉落脚下之后才低下头、似乎在计算地面上金币的数目;半响之后、老头抬起头来望向指使随从撒出金币的那个贵族,然后干净利落地摇了摇头。那个贵族半侧着身子坐在一张华美无比的宽椅上,看见老头的动作之后、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表情、一边再次摆了摆手;于是贵族的随从再次撒出了一把金币,这一次老头终于点头了。
两个侍女从老头背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开始细心地捡起地上的金币、而另外一个则转身走进了楼梯口:棕榈叶旅馆的楼梯口不止通向二楼、同时也通向地窖,当蹲在地上的侍女将最后一枚金币都捡了起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侍女也正好从地窖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捧着一块洁白的丝绢,而丝绢里包裹着的、是一块正方形的冰块,冰块的边沿长度约莫比普通人类食指的两个指节长度短那么一点点——也许说是冰粒会更加合乎事实。
满满的两把金币就只能够买到这样的小小一块冰块——沙漠里的冰块价钱虽然昂贵、倒也还没贵到这个地步,后来恶魔问起棕榈叶旅馆的总管时候、那个自称出身角驼骑士部队的老头告诉他,在这些贵族面前、老头临时将棕榈叶旅馆的所有物价提高了一倍、同时把相应价格的冰块大小缩小了一半——换作是别处或者其他时候,这样的奸商只怕会被人当场痛打;可是此时花了大价钱买了小冰粒的贵族脸上,却流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只见捧着冰粒的侍女缓缓地走向那个贵族,然后从他面前走过、直到走到另外一个人面前,这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冰粒奉上。
一只洁白无暇、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将那颗冰粒拈起,然后将冰粒缓缓地贴到这只手的主人的脸上——这是沙漠中贵族所喜爱的降温方式,然而除了家财万贯的王公贵族以外、就连普通的贵族都未必消费得起;恶魔看不清那张被拈着冰粒的手遮掩住的脸庞,倒是围在这个人四周的贵族的脸色上看出,这只怕是一位绝世佳人——这些贵族每一个都蒙着轻巧的面纱、毫无疑问每一个都是男性,而值得他们这样花钱的、自然是某位花容月貌的女子了。
这个女子所坐的是一张轻巧灵便的藤制凉椅,被漆成奶白色的藤条彼此交错、营造出一幅幅华美绝伦的图案;构成这张椅子的每根藤条的接口位置都用银环包裹着,而每一个银环上都镶嵌着无数细碎的钻石作为装饰,而椅子的两边扶手则干脆是两根比寻常人手臂还要粗一倍的象牙,这两根微微粉红色的象牙的根部和尖端都以闪耀的白金作包裹——整个维斯塔大陆上,只有极少几处地方有大象生存、据说全维斯塔大陆现存的大象不过万数,而长着粉红色象牙的大象则更是罕见:传说每三千年才会出现一只的象王的象牙就是粉红色的。
“这张藤椅到底值多少钱?”恶魔安姆蒂尔斯禁不住开始盘算起来,一边继续打量坐在这张只怕是价值连城的藤椅上的人;首先映入恶魔眼里的是一双洁白如玉的柔荑,四串小巧的银质、也许甚至是白金打造的脚链被戴在那双脚腕上,却被脚腕主人那洁白的肤色映得毫无光彩。坐在藤椅上的女子外罩一件半透明的淡红色轻纱、内里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长裙里似乎被织入了什么特殊的材料而散发着淡淡的奶白色荧光,一条纱织的腰带揽在这个女子的腰间、无数被编织在腰带上的流苏似乎正在随风摇动;除了那几条脚链以外、这个女子身上的饰物就只有她戴在右手上臂部位的一个金环,这个金环被打造成一只独角兽的样式、多余的部位全部镂空,其精巧的手工说明着毫无疑问是某位极度出色的矮人工匠的出品。
这时这个女子拈着冰粒的小手终于缓缓地放到了藤椅的象牙扶手上,而恶魔安姆蒂尔斯也终于看清楚这个将周围几乎所有男性视线都吸引住的女子的模样;可是恶魔的脸色看起来几乎是见了鬼一样、瞠目结舌地呆呆看着那个女子——事实上出身深渊魔域的前任托尔火山地下城城主对于见鬼倒是习以为常,毕竟他从前还有一个伙伴可是货真价实的死灵生物。然而此刻的恶魔安姆蒂尔斯的的确确是被惊呆了,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事实,坐在那张价值连城的藤椅上、让这些沙地帝国贵族不惜随手抛出大把金币的女子,赫然便是与恶魔一同前来此地、准备去刺杀沙地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