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小男孩和土狗身上漾起淡淡的荧光,他们的身躯仿佛在逐渐长大,由孩童变为少年,又由少年变为青年,“佛祖也许能饶你,但我,不能。”
山洞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红光闪过,山川又归为寂静。
“数百年了啊。”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年轻的师尊空净回头,看见一个少年靠着墙壁而站,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狻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满怀敌意地盯着那个人。和尚将他上下打量,笑道:“哪里来的地仙?这片山川并不是你的领地吧?”
“这里是师尊的道场,刘某又怎敢染指?只是一心倾慕师尊,所以来向师尊道一声贺,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得以脱离禅定,功德圆满。”少年向他一拱手。他微微点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曾到寒隐寺来过?是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何足挂齿?”少年说,“如果师尊不弃,叫我昆山便可。”
“昆山?原来你的封地在昆山?”空净顿时了悟天机,颔首微笑,“可惜啊可惜,纵然你得道飞升,却始终无法脱离红尘苦海。”
“苦海纵然无边,若能笑对,又何必在乎何处是岸?”雨光衬着少年的脸,何等洒脱,“我心安处是吾乡。”
“阿弥陀佛。”空净唱了一句,“昆山君有此悟性,也无须贫僧担忧了。贫僧已脱离禅定,如今要四海漂泊,做个苦行僧。这座山川就拜托君上了。”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和尚与狻猊已不知去向。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喃喃道:“修行数百年,还是个急性子啊。”
说罢,转身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穿堂风,卷起地上那一堆人形黑灰,扬在空中,漫天飞舞,宛如一天黑蝶。
第二部第十二章壶中侧记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是扫除的大好时节。
051的成员系着围腰,戴着口罩,拿着扫帚、簸箕等物,忙得不亦乐乎。
“不二,给龙老师打电话,问问她怎么还不来,这里人手不够啊。”瞿思齐冲着提水的叶不二大喊。叶不二说:“打过了,无法接通。”
“可恶,说好了今天一起打扫卫生,她又放我们鸽子。”瞿思齐狠狠一杵扫帚,愤愤然,“这都是第几次了?不是宿醉未醒就是临时有事,我看都是借口、借口!”
“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认命吧!”白小舟拿着抹布一路抹过来,忽然愣了一下:“你们谁把储藏室的门给打开了?”
“储藏室?”朱翊凯说,“钥匙一直被龙老师攥在手里,别人连碰都不许碰,除了她,还能有谁?”
“是不是昨晚离开的时候龙老师打开的?想让我们打扫一下?”不二推开门,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陈腐味儿,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心中生出一丝怀念之感,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怀中所闻到的味道。
秦哲铭和瞿思齐都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开门拿无名剑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今天杀气全无,却弥漫着一股柔情,隐隐中似乎还有一股酒味儿。
酒?瞿思齐惊道:“莫非龙老师昨晚躲在储藏室里喝酒,到现在还没醒?”
储藏室比想象的要大,里面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墙上还有门,门上有锁,不知道里面锁着什么。
“哇,这不是海兽葡萄纹铜镜吗?”秦哲铭站在一只大博古架前,将一面铜镜拿起来,镜面黯淡无光,几乎照不出人影,“是真品吗?如果是唐代的,那可就是国宝啊!”
“喂喂,你们来看,这是不是金子?”瞿思齐拿起一只金碗,碗上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指腹忽而一痛,一滴血珠子钻了出来,他惊道:“这碗还咬人!”
“别乱碰。”朱翊凯说,“这里的东西都有来历,还是不要亵玩为佳。”
白小舟在书架一般排得整整齐齐的博古架之间来去,那酒味越来越浓,她抬起头,看到一只牛皮酒壶静静地挂在博古架上,盖子开着,酒味儿就是从酒壶里飘出来的。
她拿起酒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好像没有酒。她又凑到酒壶口朝里张望,看到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直扑她的眼睛,她慌忙丢了酒壶往后退,却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我……这是到哪儿了?”
“咦,小舟呢?”秦哲铭看了看四周,“刚才还在那个博古架后面啊。”
“许是出去了吧!”瞿思齐将口罩蒙上去,“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打扫,要不然龙老师回来又要发飙了。”
“思齐!凯子!”白小舟在白雾中边走边喊,没有人回答,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之初,只剩下空白静默。
也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而出现一座建筑,她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那是一座山野小店,店面古朴,门两边挂了一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门楣上挂一块漆黑的牌匾,匾上刻了四个大字:杜康酒家。
酒家?她满腹狐疑,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酒家?
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闻一闻,她就觉得有了一二分的醉意。
“小舟?”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窗户边坐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手执一只青瓷酒杯,一脸错愕。
“小姑娘也是为了湛露酒而来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面,笑容可掬。
“还是算啦。”龙初夏说,“这丫头酒量不好,一杯湛露下去,怕是要醉死在这里了。”
白小舟不服气:“谁说的?我的酒量很好,老板,拿一大坛子来。”
白胡子老头笑道:“一坛可不行,就算酒量再好,也要醉上个五六年。来来,小姑娘,你还是喝这个菊花酒吧!”
粗糙的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橙黄色液体,充溢着令人迷醉的酒香和菊花香。白小舟捧起来喝了一口,酒液化成细细的一缕,沿着喉管流下去,整个胸腔内都弥漫着香味。
“这个味道好熟悉。”白小舟惊道,“你认识我外公?”
“你外公?”
“卫天磊。”
“哦,就是那个很喜欢喝菊花酒的少年吗?我记得当年还将酿菊花酒的方子给了他,他说有机会还会回来看我,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还好吗?”
白小舟眼神一黯:“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老人拈着胡子,叹道:“已经过世了吗?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可惜啊可惜。”
“店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齐齐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干涸了,像糊着一层烂泥。
这个人……说他是活人也没人相信吧?
“店家,我赶路累了,来讨口水喝。”男人说。
“快请进。”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为他倒了一碗酒,“客官这是要去哪里啊?”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自语道:“去哪里……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那客官从哪里来?”
男人沉默着喝酒,喝着喝着有些醉了,低声说:“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呢?”
“你们不明白。”男人摇头,“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老人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倒了一碗:“把你的故事讲来听听吧!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点儿。”
男人将酒一口饮尽,靠着太师椅,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那是神龙二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在并州做一个小武官,因战功,升了京官,带着新婚的妻子回京。路上遇到了大雨,只能在一家农户避雨。那场大雨来得怪异,一连下了整整三天。农户家里殷实,有一个儿子和几个丫鬟小厮,待我们也很好,每顿都好酒好肉。雨停之后,我们打算告辞,农户说,此去京城路途险阻,不如先留妻子在他家中,等我进了京,再派人来接。”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你不会真的将妻子留在那儿吧?”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我那时不知为何,竟鬼迷了心窍,相信了他的话。独自一人进京去了。路上走了半月,到了京城后,我又忙于军中事务,来不及去接。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并州寄来的信,是我妻子的字迹,信中说,她爱上了农户的独子,要跟我义绝(古代离婚称义绝),随信送回了我洞房花烛夜送给她的玉佩。我很生气,连官都不做了,连夜策马赶回并州,恨不得杀了农户全家和那个贱人。”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喊道,“店家,再给我上酒。”
白胡子老头连忙给他倒酒:“后来呢?”
“我找到了农户的家,却发现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七八间草屋,而是……”他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阴冷,“而是一座坟墓。”
白小舟愣住,这个故事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墓碑上写着那个农户的姓氏,我突然很害怕,挖开了坟包,撬开了棺材,我妻子就躺在那棺材里,面目狰狞,胸口被抓得血肉模糊,棺材盖子上布满了她带血的抓痕。”
“她是被活活闷死的?”白小舟惊呼,“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在某本古书里看到过。”
“这是古代志怪小说里所记载的故事。”龙初夏压低声音说,“不过,那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故事没有结束。”男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又悲痛又自责,在坟前哭得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醒转,发现农户的茅屋又出现了,我就躺在屋门前。农户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我进去,我又惊又疑,进门之后见里面的陈设用度都与往日无异,农户的儿子在后院种花,一点儿都不像恶鬼。我以为我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问那个农户我妻子在哪里,农户奇怪地说,我妻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接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越听越怒,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派人去接,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这群恶鬼欺骗我的谎言。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现在还想害死我。我一怒之下拔出腰中所佩的长剑,将他们全家都杀了。鲜血染红了那间茅屋,我坐在院子里,手提长剑,以为自己为妻子报了仇,为民除了害,哪里知道,我中了奸计。附近的乡民拿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冲进来,骂我是恶徒,要将我送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户人家根本不是恶鬼,而是并州有名的大善人,很有威望。而那座山,常有狐妖作祟。我在并州当武官时,常在山中狩猎,打死打伤过狐狸无数,它们来找我报仇了。”
“后来呢?”白小舟又问。
“没有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赶路,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男人喝完了碗里的残酒,站起身,“我要赶路了,谢谢店家的酒。”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白胡子老头一边收拾酒碗,一边缓缓道:“我这家店,常有些迷失方向的客人前来,所以我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初夏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来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女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天。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妇,慈眉善目,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孤儿院的阿姨把年龄合适的女孩们都打扮一新,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她,那个时候女孩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跟着善良夫妇来到了他们的别墅。那是一片刚开发的别墅区,地处偏僻,还没有什么住户,但室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就像中世纪的城堡。
“老夫妇给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化上精致的妆容,给她吃最美味的食物,给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从地狱到了天堂。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夫妇从来不许她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还吓唬她说,如果她打开那扇门,就送她回孤儿院去。
“也许你们会以为,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珍惜这个家,从不越雷池一步。可是她发现,老夫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像在看一个怪物。有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听见老夫妇在低声议论,说要往她饭里放些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可是她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整天都手脚无力,有时候还会意识模糊,老夫妇也不带她去看病。有天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婆婆拿了一杯牛奶给她,她不小心弄翻了牛奶,她害怕老婆婆生气,就告诉她自己喝了。第二天,她看见打翻那杯牛奶的地方,有一只死耗子,耗子嘴边都是白沫,一看就是毒死的。”
白小舟惊道:“老夫妇在她食物里下毒?”
龙初夏饮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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