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白色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这些文字,免不了下意识地发出几声叹息。又过了许久,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却在一本书的目录里发现了一条“第九章1945年东陵的灾难”。怎么是1945年,孙殿英盗墓不是在1928年吗?我翻到了这一章节——原来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军队和伪满洲国曾对东陵做过保护(毕竟埋着的是溥仪的老祖宗)。抗战胜利以后,守卫东陵的日满军队撤退了,一群土匪强盗乘机对东陵大肆盗掘,挖开了康熙的景陵、咸丰的定陵、同治的惠陵,还有东太后的陵墓。我又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连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也未能幸免,落得个劈棺惊尸的下场。
我特别关注了这一章中关于惠陵被盗的情形,当时盗墓贼打开了地宫,从棺材中拖出了同治皇帝的尸体,只见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早已成为一堆枯骨。而当人们打开皇后的棺材后,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皇后的尸身竟然完好如初,就仿佛刚刚逝去一样。他们把皇后抬出了棺材,发现她的关节可以转动自如,脸色光泽自然,皮肤还富有弹性。盗墓贼将她的衣服全部扒光,抢走了所有珠宝首饰和陪葬品,让皇后赤身裸体地躺在地宫中,然后扬长而去。不久,另一伙匪徒又闯进了地宫,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晚来一步,于是便丧心病狂地用刀剖开可怜的皇后的肚子,割断肠子,仔细地搜索六十多年前皇后殉情时吞下的那一点点金子。数天后,当又一群强盗进入地宫以后,发现赤身裸体的皇后长发披散,面色如生,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
我无法再看下去了,合上了书本,闭起眼睛,静静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但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堂堂的皇后被从棺材里拖出来,被扒光了衣服,肠子流了一地的情景。人实在太贪婪了,连一个死去多年的弱女子都不放过。如果说慈禧被盗墓是因为她恶贯满盈老天报应的话,那么同治皇后阿鲁特氏又有什么罪过,她已经够惨了,没有尝到多少人生的幸福,就匆匆地吞金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她是21岁死的,今天21岁的女孩子都在干什么呢?我想起了ROSE,还有黄韵,她们都已经超过21岁了,21岁的女孩子们读大学上网蹦迪打保龄球。阿鲁特氏都贵为皇后了,却还红颜薄命,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终于把头从故纸堆里抬起来,想吸一口新鲜空气,却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一个图书管理员来到我面前说:“对不起,关闭的时间到了。”
我缓慢地离开了图书馆。
夜幕终于降临了,阿鲁特氏的名字徘徊在我心头,其实这不是她的名字,充其量只是她的姓氏,在史书和各种资料里,甚至没有留下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有名字吗?一定有的,只是她是一个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留世,最多只留下一个谥号——孝哲毅皇后。在冬夜里,神情恍惚的我似乎能看到她穿行在上海的街头。
第四章
1月20日
我再一次违背了叶萧对我的嘱托,进入了“古墓幽魂”。我没有进入迷宫游戏,我估计叶萧很可能还在那里面监视着。于是我进入了留言版,还是像上次一样,我决定先发言,键入标题——“有谁知道阿鲁特氏?”我没有打内容就把这帖子发了出来。
接着,我向后翻了几十页,试图找到黄韵、陆白、林树在过去的发言,黄韵的发言很少,全是在陆白自杀以前,无外乎是哪天看了一部恐怖片,把故事梗概和自己的感觉说一说。在她的发言后面总是跟着白白的回复,我说过,白白就是陆白的网名。12月8日的一则回复里,陆白写:“黄韵,明天晚上跟我去打保龄球好吗?”
后面跟着黄韵的回复:“白白,明晚我没空。不要再缠着我了。”
那些天陆白的确曾对我说过他和黄韵的关系很僵,我又往前翻了几页,还有一则帖子,是白白发的,时间为12月11日:“黄韵,嫁给我吧,我在网上公开向你求婚。”
黄韵回复:“白白,我不能答应你。”
白白:“黄韵,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黄韵:“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神经病!”
她有些过分,不过陆白也实在太心急了,看这样子,他们两个人是永无和好的可能了,但我又翻了几页,在12月20日看到一则黄韵发的帖子:“白白,这些天我认真地考虑过你的求婚,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我决定接受你的求婚。”
白白回复:“我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啊!圣诞夜我们向全世界宣布。”
看着这些帖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本黄韵对陆白的态度是非常冷漠的,断然拒绝了求婚,而且还出口伤人,后来却又无缘无故地接受了求婚。虽然上次在咖啡馆里,她已经对我说过原因了,但我依然难以理解。
我又一页页地往后翻,寻找他们的帖子,还好,古墓幽魂的速度快得惊人,十几分钟后,已经翻到了最早的一页。白白(陆白)自己发的帖子不多,大多是附和黄韵的,而三棵树(林树)的帖子数量更少,他在不断地转帖电子版的《聊斋志异》。我注意了留言版里第一个帖子的发贴时间,是2000年11月1日,发帖人为“古墓幽魂”,标题“古墓已经建成,盗墓者们请进”,无内容。原来这个网站开通还不到三个月。
我又回到最近的一页,却发现我刚才的留言已经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又被删除了。也许我发的帖子对版主来说都是禁忌,那么反过来就说明阿鲁特氏对版主来说是个忌讳。我觉得我真的找到方向了。我决心再发一个帖子,标题为“版主,你究竟害怕什么”?这可能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打完标题以后,我点击了发表,但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对不起,你已经被取消了发帖资格”。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碰上过这种版主。我有些气愤,关掉了留言版,进入了古墓幽魂聊天室。在聊天室里我还是没有找到黄韵,我也不敢随便上去与别人搭话。突然有人和我说话了:“你是在找黄韵吧?”我暗暗吃了一惊,那个ID挺拗口的——草曰大。
我:你是谁?
草曰大:你猜猜。
我:我哪知道,你认识黄韵?
草曰大:没错。
我:那你认识我吗?
草曰大:当然认识。
我:你是莫医生?既认识我,也认识黄韵。“草曰大”,草字头,下面是曰和大,合起来就是“莫”。
草曰大:呵呵,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我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你没想到的多了。
我:你不觉得这个网站很怪吗?
草曰大:不是怪,是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我:你知道吗?黄韵那个自杀了的未婚夫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知道,这很正常,自杀是心理脆弱者难以承受压力的行为,他要是早点到我这里来治疗,也许就有救了。
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可理喻。
草曰大:你无法理解我们,说明你的心理已经不正常了。
我:我不正常?到底是谁不正常?
草曰大:很明显,你还需要继续治疗。
我:我今后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治疗了。
草曰大:太遗憾了,你会后悔的,那你为什么上次下雨天来找ROSE。
我:这个吗——
草曰大:我来告诉你,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不过她的确漂亮,呵呵。
我:你这个人真的令人讨厌,ROSE在你这里工作,我真为她担心。
草曰大:我不会动她一根汗毛的。如果你喜欢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找她。
我:你管不着。
草曰大:你觉得黄韵怎么样?
我:她令人难以捉摸。
草曰大:她可能喜欢你了。
我:你不要胡说八道。
草曰大:也许她不久就会来找你了。
我:闭嘴!
草曰大:好的,记得来我这里治疗。
我:绝不,你是个骗子。
草曰大:你为什么不相信科学?我觉得我研究的领域是超越科学的科学,你们凡夫俗子的确难以理解,透过心灵,我们可以拥有一切。
我:我不能再听你放毒了。我下线了。
草曰大: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
我像躲避灾难一样地离开了聊天室,退出了“古墓幽魂”,关闭了电脑。心里细细地回想着莫医生说过的那些鬼话,尤其是关于ROSE和黄韵的。他的眼睛的确很尖啊,但他无法看到我的内心。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对ROSE特殊的感觉,是喜欢的感觉吗?我说不清,肯定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那么黄韵呢?莫医生这个杂种居然说黄韵喜欢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明白他是在吊我的胃口,真卑鄙。
很晚了,我却始终没有睡下,因为我记着莫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我虽然明知这是他的胡说,但我依然有些担心,万一我真的梦到这个家伙了怎么办?我平时做梦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梦到的,加上临睡前脑子里全是他对我说的话,梦见他的可能性倒真的是大大增加了。完了,我又要做噩梦了,我真想揍那个莫医生一顿。
昏昏沉沉中,我终于睡下了,但万分幸运的是,这一晚,我没有梦见莫医生。
我梦见了那个21岁的皇后。
1月22日
今天是小年夜。
小年夜是中国人祭祖的日子,大多是在家中烧烧纸钱供奉给祖先。当然,用不着像清明冬至那样上坟,与其说是对祖先崇拜,不如说是祈求祖先保佑我们活着的人在新的一年中顺利地生活。许多人家都在空地中烧起了纸钱和锡箔,延续着古老的仪式。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几乎每个小年夜,作为长子长孙的我,总要在小辈中第一个磕头,其实内心里我是有些讨厌这些仪式的,尤其是长大以后,但我依旧尊重大人们对先人的敬畏之心。今年他们已经取消磕头仪式了,简单地烧了一些东西就结束了,我回来的路上,看到许多烧纸钱的人,烧的时候静默无语,烧完了却是有说有笑,还有人烧完冥币接着点炮仗,毕竟是过年啦。
我回到自己房门口,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靠近了一看,居然是黄韵。
“怎么是你?”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等在我的门口,今天可是小年夜。
“我是在陆白留下来的通讯录里找到你的地址的。”她对我微笑着,我注意到她似乎越来越丰满了。
我急忙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刚才等了多久?”
“没关系,只来了一会儿。”她坐在了我的沙发上,环视着房间,“你的房间还不错。”
我立刻脸红了,我现在一个人住,作为独子,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中长大,从不会照顾自己,你可以想象我这样人的房间该是怎样一副样子。
“你在嘲笑我吧。”我的房间根本就是乱七八糟。
“呵呵,没有。”
我想给她找点喝的,我家里是没有茶叶的,咖啡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乐又太凉了,现在可不是夏天。我最终只能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这让我非常尴尬。
她很礼貌地喝了一口水,说了一声谢谢。她的脸色红润,口红涂得很自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都更漂亮。我偷偷地盯着她,半天不敢说话。如果是在网上,也许我还能放肆地撒野几句,如果是在马路上或是咖啡馆里的公共场所,我还能结结巴巴凑合凑合。可是在我自己家里,在纯属我自己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本该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但一个漂亮女人突然闯入进来,与我面对面,几乎伸手可及,我就有些头皮发麻了。因为我是一个不善于做,却善于想的人,此刻当然尽是些胡思乱想了。
“你几岁了?”她突然这么问我。
“虚的还是实的?”
“当然是周岁年龄。”
“已经满22周岁了。”我如实回答。
“哦。正合适。”她有些自言自语。
“合适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已经到了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问这干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那对于我来说可是太遥远了。
她没有回答,直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把头别过去,看着窗外,逃避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说吧。”
“这件事,也许你很难理解,但是,我一定要对你说,因为我别无选择了。”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尽管说吧。”
“和我结婚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她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