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好极了。”女子声音悦耳欢快。
很快，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打开，一个军人，全身戎装，出现在了门口。
既昂一阵惊异。定睛一看，对方身着一身国军军服。虽然有些陈旧，但照样浆烫得笔挺整洁，领口肩章，显示他是一名将军。
既昂惊异之时，来人已经走到病床前，他的身后，簇拥着五六个随从。
“这是我们的将军！”有人在身边喊了一声，同样是一口标准的汉语。
既昂条件反射一般，嗖地坐起，拖着左手的输液管，右手一挥，向着将军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十二章 华裔遗族（4）
将军见状，不禁一愣，还了一礼。
既昂礼毕，冲着将军偷眼打量，心里嘀咕，这将军的年纪，大致也和自己相仿。
“你之前是新三十八师的？”将军单刀直入，目光炯炯，盯着既昂用汉语追问。
“是啊。”既昂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随后，又一脸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将军回转身去，和几个随从一乐，随后脸色一沉，突然高声道：“怎么知道的，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呀……我问你，新三十八师当年的师长是谁？你所在的排，排长姓什么叫什么！”
既昂愣了一愣，随口回答道：“报告将军，当年新三十八师师长叫孙立人，我们排长叫胡根发。”
“嗯……我再问你，你们一个班的人员装备是怎么样的？”将军听罢既昂回答，仍然不肯放过他，继续追问。
“报告将军，我们那时一个连有三个排，外加一个连属机枪班、一个迫击炮班。嗯……每个班有十二人，班里有一挺轻机枪，两支汤姆逊冲锋枪，和八支美国M1步枪。我们搜索连属于特务连，全连有小三百人，配备有自己的车队、炮兵。全班配一挺机枪，其余清一色全是汤姆逊冲锋枪！”
“那，我再问你，在兰姆伽，美国人给你们每人配备了哪些行军用品？”
“嗯……有两顶帽子。一顶是钢盔，另一顶是布的，有一圈很大的遮阳边。还有冬夏两季的军服各两套，胶鞋和大头皮靴各一双，浅绿色羊毛衫一件，内衣两套，毛毯一个，还有衬衫、长短的袜子两套，绑腿一副，野战背囊一个，救生包一个。其他的小东西还有手电、水壶、雨衣、遮风镜、毛巾、防蚊头罩、铝质饭盒……”既昂边想边说，一口气罗列出好多。惊得两边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可能还有一些，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将军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抚着自己油亮的脑门，连连摆手，“得了得了，我相信你是新三十八师的人了！”
随从给将军搬来一把椅子。将军把椅子挪到病床边，与既昂相对而坐。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这位抗战英雄单独聊聊！”将军朝身后一挥手，大声命令。
众人鱼贯而出。既昂见状，忐忑不安，一脸惊诧。
既昂没有想到，和将军的聊天，一直持续了整整两小时。
从谈话中既昂得知，这一次，他竟然无意闯进了一个神奇的少数民族领地。这个少数民族叫悍族，地处偏僻的缅甸东北方，地势和习性相对闭塞，对外戒备十足，一般外族人无法深入其中。
追根溯源，悍族曾经是一支来自中国的遗民，从明朝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悍族人生性彪悍，又勤劳勇敢，经过几百年来的斗争和建设，目前已经成为缅甸的一个合法特区。他们拥有自己的地域和武装，和缅甸政府既有分庭抗礼，又和衷共济。而且一直保持着汉人的习俗，并坚持以汉语为本民族的母语。
而在四十年前，悍族人民积极奋起，勇敢加入抗击日寇的战斗中去。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发兵缅甸，结果一败涂地。期间他们曾经收留救护过一支被日军击溃的国军部队，帮助他们休养生息。并且在第二次反攻缅甸时，悍族人带着这支国军部队，从一个日军意想不到的山谷里面杀出来，一举消灭日军一个中队。令国军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抗战胜利以后，这支部队感激悍族人在危难时期给予他们的帮助，在撤回国内前夕，私下带着大批军械物资，返回悍族领地致谢。并且留下部分部队和人员，协助他们建立起自己的武装，以提高充实他们捍卫领地的信心和能力。
第十二章 华裔遗族（5）
而眼前这个威武的将军，就是当年被派遣滞留在悍族的一个国军教官。现在，他已经加入悍族，并且是悍族人民军的统帅了。
那个将军说到激动处，禁不住眼眶湿润，有些哽咽。他说自己这些年非常想家，但身负重任，也无可奈何，悍族也是炎黄子孙。一说到自己的祖宗根源，大家马上就感到无比亲切。因此，他也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这个勇敢的民族。
既昂听到此处，不禁感慨万分。
接着将军又问既昂，为什么会留在缅甸，没有随军回国。
既昂迟疑了一下，神色悠深。顿了片刻，他告诉将军，他们有好几个生死弟兄，都滞留在缅甸，没有随军回国。
当年听说要回国的时候，他们也曾兴奋不已。毕竟，他们跨出国门，远离家乡，已经好多年了。如今战胜了日军，理当凯旋回国，荣归故里。但是，就在回国的前夕，他们却听到了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国军这次回国以后，为了抢夺政权，马上就会和中国共产党开战。
他们当初响应号召，积极参军，其实就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保家卫国。那是一场正义的反侵略战，他们打得热血沸腾，无怨无悔。而一旦和中国共产党开战，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内战了。他们不忍看到国内兄弟自相残杀，更不愿意参与这种内战。因此，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就地退伍。而为了避免回家后被追究，他们又决定暂时留在缅甸避一避，等国内时局转变以后再回家。
谁知道没有几年，国军大败，退守台湾。而国内的形势，也已经不容许他们这些国军老兵再回家了。这样，他们就在缅甸安家落户，苦度余生。几十年来的艰辛生活，已经使得他们苍老疾病。而那段硝烟弥漫、热血沸腾的经历，却一直深藏心里，成了他们心中美好的回忆。
将军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他伸手扯住既昂的肩头，狠狠地抓了一把，热泪盈眶。并且连声赞叹他们的举止。
片刻，两个老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尽情宣泄几十年来的郁闷和憋屈。泪眼蒙眬之间，一下子又想起了那场血肉横飞的战争岁月来。
将军的一个随从站在门外，听见有些动静，推开房门，探头查看。当看到这一幕感人场面时，也一时呆住了。片刻，他又无声地掩上房门，退回门外，没有惊动他们。
痛哭一场以后，两人自感无比的酣畅。相互拉着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转而，又讲一阵，哭一阵，一时间忘乎所以。
谈到眼下，将军笑着告诉既昂，这一次，他前后整整昏迷了五天。而这五天中间，他曾经醒来过一次。
既昂纳闷。他反复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曾经苏醒过。在他的记忆里，前一次清醒的最后时刻，就是他冲着悬崖纵身一跃。
“哈哈哈哈——”将军忽然高声大笑。这一笑，让既昂莫名其妙。
“我来告诉你吧。你这一次跳崖后，一直顺着伊洛瓦底江漂到悍族领地。救你的那个男子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就暂时把你安置在他家里。看到你衣服全被江水卷走了，他就找来一件旧军装给你穿上。对了，当年国军给悍族部队留下很多军装，至今有些还穿在我们战士身上。而我们之后的军装，也基本按照国军的军装式样生产。
“而你穿上那件军装后，却意外醒来。不过我听医生说了，由于你的脑部受到过冲击，那次醒来，你的意识有些紊乱，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复苏，只是处于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
第十二章 华裔遗族（6）
听到这里，既昂一头雾水。
“哈哈，好玩的还在后头呢！”将军谈得兴起，也早就没有了将军的架子。他走到床边，索性坐在床沿上，和既昂更加亲近，“你猜猜，醒来以后，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既昂瞪着眼睛，茫然摇头。梦游？在我的身上，真的会有这种糗事发生过？
“哈哈哈……我告诉你。那一天，你不仅把自己当成四十年前的自己，还把周围的人和环境，也一起倒退了四十年！”将军说到好笑处，伸手掏出两根雪茄，拆开包装，分别给自己和既昂点上。一阵浓烈的烟雾，登时在病房内漫开。
既昂狠狠地敲了敲自己脑门，一脸惭愧。岁月不饶人啊，自己也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几十米的悬崖，也真够自己受的。这点高度，要放在以前，他肯定什么事没有。
将军止住笑声，望着既昂正色道：“医生也说了。很有可能是那件军装刺激了你。当你处于混沌状态时，一眼看到那件军装，也就一下子触发了脑海深处的记忆。这样，世上的一切，就都会按照你的主观意识而存在了。你怎么想，这世界便是怎么样的……
“而这，也是因为四十年前的那一段经历，对你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稍稍有些细小的相关因素刺激，那些记忆便会一下子蜂拥而出，令你情不自禁。”
既昂听到这里，暗自感叹。将军的这番话，真的是说到自己的心坎里了。
“还好那个救你的男子警惕。他在事后怀疑你是一个外族奸细，于是就报告了军方。等你被带到军方以后，你早已经再次昏迷。但我在听到汇报后，却一下子对你留意起来。”
“为什么呢？你又不认识我。”既昂吸了一口雪茄，不解地问。
“是啊，我不认识你。本来也轮不上我来过问这事，但我听说你在昏迷之前，大叫着说自己是新三十八师的。这个我非常在意，所以才要亲自过来看看你。”
既昂听到这里，明白了大半。
“敢情你一直在说道我。原来你的脑子里面，也一直牵挂着那些事啊。新三十八师，这个番号让你心头一惊吧！哈哈哈……”既昂有了还击的机会，也毫不客气地损起他来，丝毫没把他当将军看待。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老兵。还有什么人比老兵更加在意他出生入死的戎马生涯呢。新三十八师，在当年滇缅抗战时，那可是威名远扬啊！”
“可如今，还记得这个番号的人，已经不多了。”说到这里，既昂感叹一声，神情忽然一下暗淡下来。
将军见状，皱着眉头，也开始默不作声。一时间，两人沉默。
“为民族大业作出过贡献的人，总会被人记住的。这个，我一直坚信。”将军仰起头，捏着拳头，舞动几下，缓缓说道。
“但愿是吧……”既昂垂着眼帘，默默地说。
这一次，既昂在悍族领地一待就是好几天。除了接受治疗，恢复身体，他每天都陪着将军聊天忆旧，成了将军家里的座上客。那些天，两个老兵一遍遍回忆着当年的大小战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些硝烟弥漫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老泪纵横。
自感身体状态稍稍好转，既昂就匆匆向将军告辞。将军已经了解到他眼前的处境，也没有挽留，亲自送他出了悍族领地。临别前，两位老兵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依依惜别。将军又特别叮嘱一番，还把自己随身佩带的一支勃朗宁和一些子弹送给了既昂。
第十三章 地底冥府（1）
贡嘎的身体，随着那一声巨响，收势不住，轰然下坠。
转眼之间，他仿佛跌进了一个黑暗的隧道，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下坠的身子在两边磕碰几下，重重地摔在坚实的地上，疼得他大叫一声，动弹不得。随即，头顶又有无数的碎石尘土，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掉了他一头一身。
贡嘎着地以后，捂着屁股，龇牙咧嘴。他怀疑自己是否会摔断骨头，因此不敢马上动弹。疼痛稍稍消散一点，这才慢慢地转动自己各个部位，感受自己的受伤程度。
从之前的阳光明媚，青山绿水，到眼下暗淡无光的氤氲地狱，贡嘎只花费了几秒钟的时间转换。他极度惊骇，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全神戒备，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危险。
等了片刻，四周却死一般的安静。想象当中的各种险情，并没有汹涌而至。只有一股幽闭的霉腐味道，扑面而来。借着头顶上方射下来的一道阳光，贡嘎开始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处境。
眼前这个地方，离地面至少有五六米。刚才自己掉落下来的那个坑道，险峻地向上延伸着，真的就像是一口深井。四壁虽然毛糙，但这个坑口上窄下宽。从模样上看，估计是从下面开始坍塌的。因此才会形成这种倒喇叭的形状。这样的形状，真要找个攀援的地方爬到地面，却是极难。
阳光顺着坑口射入，在坑底形成了一个同样大小的光束。再往里面瞧进去，朦朦胧胧的，越往里越看不清。
贡嘎继续坐了一会儿，等疼痛基本消散以后，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