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恐惧无法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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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惧无法诉说-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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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啊!”史迪奇呵呵笑起来。陈菲娜一向不大说她父母的事,在同学们的印象里,她的家和她本人一样高深莫测,似乎充满了一种高出于一般人家的优越感。要说,这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也有不少,但陈菲娜总有一种不沾烟尘的感觉。也许更多是气质上的原因。也可能长了一个一米七零的高拔身材,怎么着,也有些另类。今天陈菲娜这样讥讽自己的父亲,倒叫另几个同学觉得刺激有趣。
  “男人都色,但男人不坏。你爸爸,那也是通病,你要理解他喽。”史迪奇老伽伽地说。
  “他在店里还动不动要拍女营业员的肩,乘我妈不注意。”
  “公众场合?”
  “什么呀,菲娜家有自己的服装店。”高跳跳以权威的口气回答章小茜的疑惑。
  众人都不做声了。再说什么,似乎有刺探人家家里隐私的嫌疑了。这是他们的教养所不允许的。他们这一代的孩子有别于上一代、上上代人,顶讨厌的,就是俗气。两个农妇的碎言碎语,他们不能完全领略。但那是一些俗气的腔调,这是肯定的。冤死的娃娃在她们的嘴里构不成传奇的秘密、悲剧的内容,倒像个脏东西似的。这是叫人疑惑并气愤的。但是,他们又为何要去见一见那个阿花呢?他们跟她素不相识。这不也是俗气的行为吗?对了,是因为陈菲娜要去看。如果陈菲娜说回学校去吧,大家也就都回学校去了。陈菲娜是女王,她总有稀奇古怪的念头,轻易就会使人跟着盲从。
  三
  乡卫生院并不远,十五分钟后四个人就走到了。
  要在不大的卫生院里找到那个叫阿花的女人不难,因为阿花的病房门口已经簇拥了很多人。
  章小茜到了卫生院门口就不肯进去了。她说她还是等在门口吧。等他们出来了再一起回去。
  那些人在妇科病房门扣交头接耳的,多是些女人和半大孩子,看上去乡下人模样。病房的门紧紧关着,围在门口的人其实什么也瞧不见。他们热衷的是相互间的议论。听上去他们也不认识阿花,都在传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史迪奇不耐烦了,嚷嚷着走吧,都走吧!我们可不要侵犯人家的隐私权,像乡下人一样不懂道理哟!
  “你们知道吗?那个生了孩子的阿花才十五岁!”
  “哎哟,我们乡最小的也要十七生呢。”
  “我们那里十六岁生也是有的,但生不下来,出了好多血咧。”
  “这阿花,是头胎吗?”
  “当然是喽。”
  “头胎要是打掉,以后怕是不会生了。容易粘连呀,我家小姑子就那样。后来有一个就流掉一个,再也怀不上,惨呢。”
  “那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小姑娘也不是啥好货色嘛。”
  “听说小姑娘娘家也不敢声张,只好自己闷进。要不是快出人命了,也不会住到这医院里来。”
  “当然嘛,丢人现眼的,怎么嫁人呀。”
  “那娘可凶啦,还骂人。”
  “骂人有什么用!人家要看又挡不住,谁叫她养这样的闺女!”
  陈菲娜、高跳跳、史迪奇、章小茜四个人何曾听到过这样生猛的谈话。四个人都傻了。史迪奇先前还嚷嚷要走,这会儿脚却是像被钉住似的,一个劲儿琢磨那些话。
  那些村妇之言,四个人都听得似懂非懂。因为似懂非懂的,就更加对话中意味深深恐惧。陈菲娜吐着舌头说,和我们一样哟,十五岁。真吓人!高跳跳竟大着胆子参加妇人们的交谈,“那她读书怎么办呀?要缺好多课的。”
  “嗐,还上什么学呀!”妇人们讪笑着。
  “学校还敢收这样的?”
  “走吧走吧!还是快点回去算了。天也晚了。”章小茜非常后悔,自己本来要待在医院门口等他们三个人,后来还是意志不坚定,跟着他们跑到了人家病房里,结果耳朵里听了这些吓人的话。
  “开门了开门了!快瞅呀,是14床!”妇人们乱成一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紧张地盯着病房的门。
  门开了一点点,“哗”一盆水猛地倒了出来。候在门口的几个农妇来不及地跳脚,骂。
  接着门洞突然大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声吆喝:“站在门口做啥,进来呀!没本事是吧?有本事自己去生呀!谅你们也生不出来。断子绝孙!”
  陈菲娜个子高,往14床方向瞥了一眼,只看见床上白白的被子前方黑糊糊一片毛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阿花。
  湿了鞋袜与裤腿的农妇也不再好意思待在门口了,一个个讪讪地退了出来。
  门“呯”的一下,又重重关上了。
  四个孩子前前后后地往医院门口走。
  “蛮好不要来的!”章小茜嘀嘀咕咕的。
  “谁绑着你来啦!谁绑着你来啦!”陈菲娜气势汹汹。
  四
  从那天看死婴没看成却在乡卫生院经历了那样一幕之后,不仅是陈菲娜、高跳跳,连史迪奇也沉闷了好几天。学校的生活是比较单调寂寞的,在寂寞单调中人的想像力就比较丰富。每个周末学生们也回家,但内容也大多局限于家庭,再说还有那么多作业要完成,可以活动的空间也是有限的。他们不能理解的、在他们生活范畴之外的东西,对于他们总是有着无限的吸引力。但卫生院看到的那一幕,是多么粗俗而恶劣啊。史迪奇对斯二强和武立说了那天的经历,斯二强倒是没说什么,武立却一个劲儿嘲笑他被女的牵着鼻子走。
  周末回家以后,章小茜在星期一没有如期到学校。她父母替她请假说:生病了。武立幸灾乐祸地对陈菲娜、高跳跳她们说,中邪了不是?倒了一个啦!你们也要当心啦!一直到星期三,章小茜才来上课。她苍白着一张脸,确是病后初愈的样子,神情也落落寡合。
  放学后陈菲娜主动约章小茜到操场上散散心,还送了两个金黄灿烂、非常大、非常好看的橙子给她。陈菲娜虽然没有向她道歉——为了在卫生院她的无理抢白。但两个橙子也是道歉的意思了,这是陈菲娜的惯有风格。章小茜笑眯眯地说她现在享受着高跳跳的待遇,不要惹高跳跳不高兴噢。章小茜个子小小的,在他们班属于个矮的,眉眼挺秀气,但架着一副大眼镜。很少有人知道她父母是电影演员,还挺出名。只有少数几个朋友,像陈菲娜知道这秘密,但她们是答应替她保秘的。
  “小茜,你爸妈又出什么花头了?他们都在上海吗?”
  “唉,告诉你,我连海南岛都飞了一个来回啦。我爸妈正好都在海南拍戏,我妈妈硬是把我弄到那里去了,住五星级宾馆,吃海鲜,她就是要我看看他们如何成功,如何给人家侍候着。也不管我要上课,硬是让装病向老师请假。我妈那个人想到一出是一出,特别心血来潮……”
  “她是想你了。”
  “哪里呀,她老对我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她说……”
  “走吧走吧。”陈菲娜不耐烦地打断了章小茜。两人往回走,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
  “真讨厌!”陈菲娜把操场上一只飞滾过来险些砸在她身上的篮球踢开。
  “对不起啊!”是斯二强。他向陈菲娜打着抱歉的手势。
  “章小茜是真的生病了吗?”高跳跳看到陈菲娜和章小茜在操场上走,而陈菲娜回到宿舍似乎还是心神不宁,便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陈菲娜模棱两可地回答。
  “跳跳,晚自休我们逃出去到那边的文化馆唱卡拉OK怎么样?”陈菲娜的脸上突然阳光明媚的。
  “行吗?今天要辅导英语的。”高跳跳说。
  “我来辅导你好了。烦不烦呢,整天死坐着,都要坐成人干了。没劲。”
  才过了期中考试,期末大考就已经风声鹤唳了。明年的春节是一月二十二号,一月中旬大考,然后放寒假,算来期末考试离现在还要有两个月的时间,但学校历来的规矩,仿佛只有大考才算一本正经的考试,期中考只是小菜一碟。现在哪个学校不是小考一三五,测验二四六?所以黎明中学的学生,对期中考后的庆祝都是不以为意的,似乎只有大考之后,人才能真正地松上一口气。很多人甚至怕期中考,因为期中考一来,意味着大考即将降临。那种紧张的气氛也是各科老师推波助澜造成的。各科老师都在早自修晚自修布置了相当多的练习题,比赛似的,惟恐落在了别人的后头。学生们可就惨了。
  高跳跳跟着陈菲娜逃掉晚自修去附近的歌厅玩过,给老师点名批评后,就不大敢去了。也奇怪,陈菲娜缺席,老师都不说什么。她又会编谎,一会儿肚子痛啦,一会儿家里有人来啦,老师不管相信不相信,都放她一马,大概她学习成绩好,老师对她就没有什么说的。可高跳跳就不一样了,她没有逃课的资本。
  陈菲娜带高跳跳去的歌厅,是离她们学校最近的一个歌厅,还是陈菲娜在闲逛之中发现的。歌厅在城乡结合部,档次是比较低的。地毯是旧的晴纶的,有着烟蒂的痕迹,音响设备也挺次,唱高音会把话筒都唱破,声音开响了耳朵似乎都要给震掉。但便宜。两个人消费,一晚上五十元,就又能唱又能吃喝。高跳跳跟着陈菲娜去,当然都是陈菲娜买单。
  在冷冰冰的教室里晚自修,时间仿佛无边无际的漫长。但在闹哄哄的歌厅里,三个小时眨眼间就过去了。高跳跳不怎么爱唱歌,不像陈菲娜那样有表演欲,但她喜欢看歌厅里的红男绿女,观察他们的表情。另外,来一杯现磨的热咖啡加一包开心果也可以解解嘴馋。第一次去,玩了一半的时间那样的光景,高跳跳就将发现的情况向陈菲娜作汇报。“菲娜呀,3号桌那个男的,可是眼睛一眨也没眨地盯着你呢!”陈菲娜瞥了一眼说,“噢,那个乡下人呀。”后来又一次去的时候,那男的很兴奋地看着她俩,跳迪斯科时,他也上来,扭着难看的身形,尽往陈菲娜那儿凑。高跳跳故意上前蹦蹦跳跳地挡住他,一边还背着那男的,对陈菲娜做鬼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陈菲娜却对那土气的矮个男人的注视饶有兴味。唱得尽兴又扫兴时,陈菲娜便说,什么破地方,以后到市中心去怎么样,跳跳?
  五
  后来,陈菲娜一个人去歌厅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她似乎对坐教室越来越不耐烦。即便晚上参加晚自修,也要溜出去好几趟。
  每周一从家里回来时,陈菲娜总是穿上新的衣服,不是ELLE,就是ESPRIT,还有艾格,雅格斯丹之类。女孩子们都穿着臃肿的晴纶棉衣滑雪衫,只有陈菲娜高筒皮靴配黑呢超短裙,中间露着一段光光的小腿。一根大红色的羊绒长围巾,缠绕着长长的脖子。连教英语的毛老师都很欣赏地看她很久,说,陈菲娜,你穿下的那些二手衣服可怎么处理呀,家里要放不下吧。全班同学似乎个个都绷紧了弦,表情像冬天的天空一样忧郁,惟独陈菲娜是个例外。她像棋盘外的一只棋子,不受全局的控制。章小茜叹了一口气说,陈菲娜是在享受生活呀。只有她是战胜现实的强者,而我们统统是现实的奴隶,是学习的奴隶。
  高跳跳觉得陈菲娜也不是像章小茜说的那样简单。陈菲娜有时像大人那样会有心事。考试成绩好,她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总之她跟女生们太不一样了。半夜上厕所时,高跳跳常常发现睡她上铺的陈菲娜还在挑灯夜读。不是一本厚厚的小说,就是心理学方面的书。陈菲娜收到的信也比别人多得多。父母写什么信呀,亲戚也不会给一个小孩写信,总是社会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写的喽。陈菲娜除了命令高跳跳做什么,自己的事可从不跟她多说。
  陈菲娜还抽烟。高跳跳没有看到,斯二强看到过。晚自修时,斯二强有两次在上厕所时,路过操场,看见陈菲娜靠在篮球架的木杆子上抽烟。男孩子偷偷抽烟没有什么奇怪,女孩子抽烟从来没有看到过。陈菲娜抽烟的姿势很是奇怪,她绝不是像男孩子抽烟一样,把烟当作一种享受。她是皱着眉头吸,几乎是痛苦的自虐的表情。在她被烟呛着猛烈咳嗽时,她平时的老练泼辣顿然消失,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正受伤害的无辜儿童。“嘿,到底是女生啊,哪会抽烟!”斯二强瞥了一眼,在心里悄悄说。
  陈菲娜这个班的班风是这样的,男生跟女生也说话,但大多是人扎堆的时候,一般来说,单独的男生对女生,就不大多说了。斯二强见了陈菲娜抽烟当然不会对她说什么。他也绝不是有什么都向班主任汇报的孬种。但是第二次再见到陈菲娜在操场上抽烟,就很难说他是不是有意要去关注她的。斯二强装着很偶然路过的样子,走近陈菲娜时,还咳嗽几声。陈菲娜一回头看到是他,倒是迅速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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