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子!”
第十章 匪巢第一夜(4)
菜一道接一道端上来,众胡子大吃二喝,没人注意到旋风的表情变化,本来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此时更加苍白,并带有几分惊慌和不安。素日喝酒用大碗从不知醉的旋风,只几杯酒下肚,便觉得体内火烧火燎,嘴唇发干舌头发苦,清秀面颊现出酒醉的红润。
离酒桌不远,木桩子上绑着一个男人。昨天庞大下巴抓来他,是一个单搓(一个人为匪),名叫甜头子(姓唐)。抓人目的非常简单,为祭祀已故老大哥。斑斑血迹将那男人的脸涂抹得吓人,眉眼很难看清,颧骨高高的,络腮胡子和富有魔力的厚厚嘴唇……席间,大柜旋风扫了几眼,珍藏心灵深处已经变得模糊的一个人的形象,忽然明晰起来,太像他!可以不杀放走他,不!不能那样做,自己是大当家的,随便放走一个人,原因又近乎荒唐,就因为他像珍藏自己心中的一个人。弟兄们将怎样看自己?旋风极力控制着冲动,继续喝酒。只是酒到口里,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那个男人血迹斑斑的脸总在酒杯里出现。旋风站起来,想离开餐桌到卧室里去,独自一个人清静一会儿。当看见众弟兄正提议干杯时,他又坐下来。不能扫了他们的酒兴。兄弟们出生入死,寄身荒野为了什么啊?今日酒肉穿肠,明日就可能子弹穿膛。右面餐桌前两个伤残的弟兄,绷带渗出血,像两只赤色的大眼睛,看不见只好用手去摸,扯住鸡腿狼吞虎咽。另一位更惨,双手已经断掉,用牙叼起酒碗,将酒一点点吮吸进去。旋风目不忍睹,痛苦地闭上眼睛。或许有一天,自己也像他们俩,失去双眼,失去双手……从血誓入伙那天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抢抢夺夺中了此一生,也算痛快。
也是匪巢里的一次宴席,开席前胡子大柜大德字将观音佛像郑重地给旋风戴上,说:“我们绺子信佛,佛经规定不杀生,我们是不得已才动杀戒。世道荒乱,恶人横行,待天下太平时,我们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旋风托着观音佛像,随着大德字拜佛念经,他迷惑不解,先前挥刀杀人的刽子手,转瞬变成虔诚的佛教徒。念完佛,喝下一杯掺有动物血的酒盟誓。接下去,大德字为旋风主持插香仪式,这才算是正式入伙。
胡子插香共有十九句誓词,说一句插一根香,说完誓词香插完。与其他绺子不同,大德字备有一只铜香炉,每炷香代表一个人,插香位置很讲究,特别是大柜二柜插香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准插。假如死亡或叠拉(退伙)的话,插香的地方便让给新入伙的人,否则那个位置永远空着。大柜要想知道绺子里有多少兄弟,便去数数鼎中香的根数。
旋风望着代表自己的那炷香,感慨万千,划火的手颤抖不停,好半天才点燃香。蓝色的火苗燃起,瞬间即灭,留下暗红的火亮,意味着一生将像这炷香一样,半明半暗地度过,香从顶燃到底,人的一生也就完结了。假若只燃一半,被风吹灭,谁来重新点燃呢?世界上唯有他——那个被自己找遍了关东的人,他会来吗?不会的……鼎中多一炷香,一边拜佛念佛,一边破戒杀掠,过起这样自相矛盾的生活。
夜朝更深的地方走去,篝火已燃尽,宴席接近尾声。
庞大下巴酩酊大醉,吐字不清地说:“大哥,尖果等你……!”还没说完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把二当家的抬到高粱囤子里去。”旋风命令胡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章 匪巢第一夜(5)
民间有一种说法,高粱解酒,将喝得大醉的人放在高粱上,很快就能醒酒。胡子大柜叫住水香说:“将那个……”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旁人谁也没有听见。
“放心吧。”水香会意道,“我就去办,大当家的!”
大柜旋风拎着一盏马灯离开院心,沿着甬道去炮台看看,这是每天睡前必做的一件事,已成为习惯。
旋风的卧室里,女兵李秀娟被捆绑在椅子上。衣服前襟被撕开,裸露出雪白的胸脯和胀鼓鼓的乳房。从被捆在椅子上那一刻起,她便极力想用什么遮住胸部,只是办不到,手被牢牢地反绑在后面。
小胡子板弓子看傻了眼,那脸、那胸、那乳房,叫他心里发痒。真渴望她笑笑,一定更俏丽动人,他劝道,“你不用害怕,大爷待人可好啦。”他铺好一床被褥,放好枕头,去撂窗帘。
吱呀,门开了,一双油黑乌亮马靴跨过门槛,随之挤进一股寒气,蜡烛火焰倾斜了。她的心房紧缩着,预感到不幸的事即将发生,落入魔掌,插翅难飞,况且又与部队失掉联系,谁能来解救自己?土匪需要女人,不会放过到手的女人,遭他们作践不如立即死掉。但是,死又谈何容易?手脚捆绑着,如果那可怕事情发生,连反抗和挣扎都难。想到自己的恋人康国志,愧对于他的情感苦苦地折磨着,她心灵深处呼唤:“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大爷,归帐子(被)铺好啦!”
“去放仰(睡觉)吧!”旋风打发走板弓子,回手闩门。
哗啦,门闩的声音使李秀娟心房猛烈震颤起来,马靴步步逼近,她绝望地低下头,闻到来者的喘息和浓烈的酒味。一只有力的手托起她的下颏,她刚烈地闭紧双眼,咬着下唇,已经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不再睁开眼睛,不看面前的恶魔,也不看这黑暗的世界。可怕的事情并没有立刻发生,那只手放下了她的脸,屋内的蜡烛、马灯相继让他给吹灭,炕洞中暗红的炭火懒洋洋地在棚顶跳闪着,院内所有灯已经熄掉,月光朦胧地映出盘肠盘肠:窗格花式,常见的还有灯笼锦等。花式窗户格子。
旋风脱掉靴子,在狼皮褥子上合衣躺下,卧室内一片沉静。
“也许,他喝醉了。”李秀娟这样想,依然很紧张,一旦他醒来,那他……但愿他永远也醒不来。
在三不管村,忽然被113团巡逻队抓去,连夜押到亮子里镇。有人将她装入口袋,同时装入口袋的还有柳砚冰……敌人要干什么?
落难旋风绺子,恐怕凶多吉少,李秀娟清楚这一点。西大荒谁不知晓旋风马队?大柜旋风足智多谋,手使双枪,百步穿杨。曾与日本宪兵、满军、中央军、警察、东北人民自治军打过仗,吃掉了草原十几个大户,吞并三股小绺土匪。
女人落入匪手命运可想而知。胡子的酷刑惨无人道,背毛(勒死)、卧鸡子(油炸生殖器)、活*(剥皮)、点天灯(烧死)、挂甲(冻死)、穿花(蚊蠓叮死)……传说胡子们为滋补身体,割掉人臀蒸煮着吃。她越想越害怕,绑绳已勒进皮肉里,木木地疼痛。
“他一旦醒来……”李秀娟不敢想下去。
哧啦,黑暗中火光一闪,随即熄灭。旋风醒了,第二根火柴点亮了马灯。李秀娟迅速瞥他一眼,印象中的匪首形象怎么也与面前的旋风对不上号,他既不是鹰鼻鹞眼,也不是青面虬髯,反倒眉清目秀,皮肤细腻白皙,没有胡须,也没有喉结,缺少男性特征和阳刚之气。凭着女性的敏感和医生经验,给威震四方并有着种种传闻的匪枭旋风下了这样的定义:变态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章 匪巢第一夜(6)
旋风从墙壁上摘下一盏马灯提在手里,然后朝她走来。胡子大柜尽管有张女人的面孔,这不足以说明一个人什么。李秀娟稍稍松弛的神经顿然绷紧。
马灯移近了,也许那可怕事情即将发生。她一阵战栗。旋风继续朝前移动脚步,李秀娟惊恐之中也有了思想准备,伺机咬他一口,毁坏他的面容,让人们认出这张罪恶的面孔。
完全出乎意料,旋风只是用马灯照照她,接着披件衣服,将手枪插入腰间。走到门口踅回身,把一件改良旗袍改良旗袍:对老式旗袍做了改进,如腰身变瘦、开岔儿加高、袖子变窄变短等等。扔过来,不偏不倚落在李秀娟的身上,遮住胸部和下半身,这样只有脚露在外面。
旋风顺手拎着马灯走出卧室,反锁上门。
“有事吗?大爷?”夜间站香(站岗)的胡子急忙跑过来问。
“我看看高脚子(马)。”旋风向马厩走去。
金鬃马抬起头,亲近地拱拱主人的手,旁边一匹老马也邀宠似的凑过头来,等待主人拍它额头。大柜将两匹马脸同时扳向自己,亲热一阵,拌些精料给它们,说:“掯(吃)吧!”
旋风离开马厩,朝关押甜头子的房子走去。门口,站岗的胡子头缩进衣领中来回走动,秋夜天气很凉。见大柜走来便迎上来说:“大爷放心,他挠不了杠(跑)。”
“瞪大招子(眼睛),看住!”旋风说着走到窗前,捅破窗纸朝里看,甜头子侧身躺在地上,面向墙壁,胳膊的受伤处涂着粉红色药面之类,那盏煤油灯黑圆的灯影在他的身上摇来晃去。
旋风望了几眼,然后离开……带回卧室一股寒气,他往将要熄灭的炕洞里加木柈子,蓝幽幽的火苗旺盛,温热的气流扩散开来。
李秀娟依然感到寒冷,从心里向外寒冷,冷得发抖。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胡子大柜,细小的动作都未放过,他的行为系着自己命运和贞洁。
旋风坐在炕洞旁,吹灭了马灯,凝望着炭火出神,木然地久久静坐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像屋内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似的。
木炭红色火光映照下,可见旋风头低垂,脸埋在双手掌里,双肩微微颤抖着,低沉地啜泣着。
“他在落泪?”李秀娟觉得奇怪和困惑,怎么也想象不出凶残,干下宗宗作孽恶事的胡子大柜,他的感情如此脆弱,会伤心落泪?仔细看,衬衣明显呈现出女性胸部特征,清秀的面孔和尖细嗓音都更接近女性。李秀娟大胆判断出旋风不是男人!低沉的啜泣,叫人产生压抑感。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时,胡子大柜旋风在往事中行走。她的真实姓名叫董旋子,是亮子里镇有名的董屠户的女儿,与康荣祖同住一条街。康家的康泰和药店对着董家“吃吃看”肉铺,坐堂康先生与董屠户,一个石杵紧捣,一个砍刀紧抡,两人相处甚好。
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玩耍,康荣祖从小围着爹屁股后转,懂得了拿药配方,认识黄芪、蒡风、桔梗、陈皮……旋子呢,虽然是娇小女子,整天屠户身前身后,学会了剔骨卸肉,杀、通、吹、砍。长大一些,他俩迷上打围(猎)。
冬天,亮子里镇的居民成群结队到雪原打猎,西大荒山鸡、兔猫、黄羊、狍子野物很厚(多)。每年第一场冬雪后,荒原便枪声不断,猎犬奔突,受伤的野兽仓皇逃命,一派刺激而壮观的围猎景象。
康荣祖和董旋子各抱一杆沙枪,远离了亮子里镇,在积雪覆盖的泡子上,前面的康荣祖突然跌倒,双腿落进捕鱼人穿凿的冰窟窿里,拔出时欤B湿得响透。
第十章 匪巢第一夜(7)
“快脱下来!”旋子帮他脱鞋,用力过猛,他四仰八叉地摔在冰面上,棉袜子也随鞋一起拽下来。为不使他挨冻,她做出了惊人之举,解开衣扣,将他的双脚揽进怀里,用身体给他焐着,麻木的脚很快恢复了知觉,他碰到她成长中的乳房,脚不由自主地轻轻挠着。她觉得有只小虫在心房上爬,脸立刻红了,没松开手,反而让脚贴得更紧。调皮的脚趾,揉、挠热乎乎的胀鼓鼓的乳房……最后两人情不自禁地抱成团团。
雪原之恋之吻之拥抱,两家老人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自己孩子的变化。旋子出现在肉铺前,康荣祖像丢了魂似的,捣药时砸碎柜面玻璃,那年月玻璃可是稀罕物;董屠户见女儿纳鞋底、缝鞋帮、扎花拧云子卷儿,鞋做成了,当爹的朝自己脚一比量,才恍然大悟……青梅竹马,户对门当,两家老人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定亲,媒人尚未选定,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
来人刀刮脸,长衫马褂,打(缠)腿绑。他是亮子里镇一名警察署长家的管家,他说:
“鄙人受署长之托,来府上请令爱到府上帮佣。”
“我家人手还不够呢,多谢署长好意。”董屠户对警察署长为人略知一二,叫旋子去等于送爱女入火坑,婉言谢绝道,“孩子帮我砍肉算账……”
“别不识抬举。”管家翻了脸道。
“我们祖辈靠杀猪刀子吃饭,”董屠户拳头捶着肉案子,震得秤盘子哗哗啦地响,“用不着何人抬举!”
“嘿嘿,”管家冷笑几声,说,“署长的面子是谁想卷都可以卷的吗?你好好寻思寻思吧。”
没过几天,一个警察夜里突然死在董屠户门前,被人砍了数刀。警察署长下令逮捕董家父女,抄封了肉铺,罪名是私通抗联杀害满洲国警察。
董旋子被押在警察署长大宅里,父亲含冤死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