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跳向电梯,坐在电梯门旁,渴望地盯着电梯的按钮。它好像了解这栋楼。什么能证明这是雷切尔的狗呢?她或许已经为她的狗做了安排,就像是她安排自己的财产一样。
斯蒂芬走向电梯,他的鞋子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沉静。这栋楼需要重新修缮,因为它的很多地方都需要改造。另外,从头顶那些生锈的管子看来,也许需要大修。所以这栋房子可能会更便宜一些。
看,对他来说,这栋房子根本不像是母亲的住所。他不是一个儿子回到母亲的家里,而是一个房地产经纪人在检查房屋。也许这是因为他真的不是她的儿子。
一种负罪感引起的内疚刺痛了他的心。他应该感到自己更像是一个儿子。
“你呆在这儿。”斯蒂芬对那条狗说。但是他刚刚打开通向楼梯通道的那扇门,那条西班牙长耳狗就从斯蒂芬的双腿之间蹿了出去,跳下楼梯,消失得无影无踪。
“嘿!”他的声音在楼梯通道中回荡。他考虑着跟随那条狗一起去下面黑暗的地方。“我要上去了。”他对那条狗喊道,仿佛它能听懂他的话,“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要上去了。你不敢在那里拉屎吧。”
斯蒂芬走上水泥楼梯。他会在离开这栋楼前安排好这条狗的。暂时先让他在地下室里游荡几分钟,不会有什么事。
第二层楼仍然有三套房间,但是它们看起来好像已经被废弃了10年,也许是20年。到处都铺着50年代的绿色地毯。
第三层同第二层一样,昏昏暗暗、空空荡荡,到处泛着一股霉臭味。她一个月前还住在这栋楼里,但她住在哪儿呢?卡德韦尔房地产公司也许已经搬走了她的物品,但是前三层看起来已经空了很久。
斯蒂芬登上了最后的几节台阶,看到了一扇通往第四层楼的重重的栎木门。他停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他的心怦怦地跳着,是因为爬楼梯,更是由于紧张造成心跳加快。
那条狗坐在门旁边。它一定是在斯蒂芬还在三楼的时候跑上来的。也许这正是雷切尔的狗。是不是这就意味着它也是斯蒂芬的狗呢?它的确是一条漂亮的狗,从它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它非常聪明。不,这不是他的狗。雷切尔已经把所有的东西给了别人,留给了博物馆。
“你在那里拉屎了吗?”
那狗叫了一声,斯蒂芬跳了起来。“安静!”
真是荒唐,他应该直接到这里,看看雷切尔?斯普里策留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走。
他振作了一下,把报纸从右手换到左手,推开门,走进第四层。一股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那种带着甘草气味的樱花香。那是一种……俄罗斯的气味,是莫斯科的那位领养他的祖母家里的味道。如果没有错的话,他还会在什么地方找到一些卫生球。
那条狗在他的周围转着圈,然后径直向套间的后面跑去。斯蒂芬透过昏暗的光线向前望去。他在用他的鼻子呼吸,声音很大;他张开嘴,感觉好了一点。
这一整层被改装成了一个套间。长绒地毯、有织物纹理的金壁纸、熏衣草窗帘如果他没有错的话,这是土耳其风格的装饰。
斯蒂芬扳动右边的一个开关,打开了一盏枝形吊灯。他走了进去,被面前的情景吸引了。第四层与前三层大相径庭,从墙上少量已经被摘走画的空位置上可以看出,有人选择性地拿走了一些画。毫无疑问,博物馆从她的物品中挑选了一些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搬走了。现在这里肯定没有什么大卫之石。
你是我的大卫之石。
斯蒂芬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分钟,注视着这间房子,竭力思索着这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套房子和他的一生是否有着深刻的、神秘的联系呢?他尽力想象着雷切尔?斯普里策住在这里的情景。他拿起那张报纸,盯着那张雷切尔和鲁迪?斯普里策的照片。这张黑白照片有一点焦点不实,雷切尔?斯普里策头发黑黑的,梳着一个发髻;一张和蔼的脸,瘦瘦的。在他来美国之前以及他到美国的第一年,他都在寻找真正的父母留下的记录,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仔细钻研了成百上千的战争记录,也没有发现一点点有关他的父母的信息。
心魔4(4)
他折起报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屋子里。他当然会到四周围看看。最好知道是谁生了他。但是如果假装那个女人和他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的话,就会使人感到一种被引入歧途的伤感。他曾经关上了寻找生母的那扇门,并找到了一丝平静。他无法承受打开那扇门造成的后果,这扇门应当慢慢关上,而不是重新开启。
斯蒂芬慢慢地从一片凌乱的五间卧室的套间中走过,感到与它们有着很大的差距。
她的一些衣服仍然挂在主卧室的衣柜里,他闻到的卫生球的味道就来自那里。房间里放着一张特大的带有华盖的床,装饰着花边。厨房里有最新的设备,有一个镶嵌着玫瑰花叶子的罐子,里面还放着一些甜点。尽管博物馆对房屋里的家具明显没有兴趣,但是卧室里的很多东西可能都是来自欧洲的古董,餐桌也是用樱桃木手工雕刻成的。这些东西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历史好像就在每个小摆设和每个小垫布中泄漏出来。但是斯蒂芬并不想立即卷入历史。带有鲜明风格的装饰品到处都是,但却没有一张照片。她竟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给他留下。
斯蒂芬站在房间的中央,压制着自己想哭的欲望。他当然不能哭,他已经是一个长大了的男人。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他的母亲。即使她真的是他的母亲……
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但还是无能为力。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抽泣得很厉害。他来了,他看到了,他也哭了,这就够了。他无法承受过多了。
斯蒂芬走到餐桌旁,把手中的报纸用力拍在桌子上,拍得手指关节啪啪作响。那就好了。你看过她的住所了,看完了。哈伊姆还在等你呢。他转身向大门走去。
那条狗。
“嘿,你……”他感到声音有些发哑,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叫道,“嘿,小狗?”他又转身回到主卧室,喊道:“喂,小狗?”
一个棕色的狗鼻子从床单下露了出来,仅仅露出个小鼻子,眼睛还遮在里面。“快来,土豆,该走了。”
那只长耳狗伸出脑袋,但仍然趴在地上,转动眼珠看了斯蒂芬一眼。这条狗肯定对这套房子不陌生。如果它不是雷切尔的狗的话,也是她帮助别人看管的。
“快来。”斯蒂芬转过身,走进卧室,希望那条狗能跟他走。那条狗突然跳起来,从他身边跑过去,在电梯旁站起身子,叫了起来。
“你想坐电梯?你平常也这么走么?”他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是啊,为什么不坐电梯呢?”斯蒂芬已经感觉好多了。
他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走了进去,快乐的西班牙长耳狗跟随他一起上了电梯。斯蒂芬按了一下最下面的一个按钮,才意识到那里有一个B字,是地下室。上面那个按钮上的数字已经磨损掉了,当斯蒂芬按它的时候,按钮的灯也没有亮。电梯缓慢地滑向地下室,恐怕走楼梯都要比坐电梯快得多。
斯蒂芬把头靠在电梯的木质嵌板上。他怎么跟哈伊姆说呢?他也许应当通情达理。他发现了已经关上了门的房间。或许他们会再回来,再一起看看那幢大楼。或许他们应当仔细看一下她的遗嘱也许她在遗嘱的附属细则中给他留下了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他又一次竭力想象这个犹太女人如何把她的珍宝仔细的包裹起来,横渡大洋,到这里寻找新的生活。雷切尔?斯普里策从希特勒统治的恐怖中幸存下来。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母亲生存的希望在斯蒂芬的心中一点点的消逝了。
电梯到了地下室,门打开了。他按了一下关门的按钮,但那条狗趁门还没关上就冲了出去。
“不,土豆,不是这里!嘿!”斯蒂芬走出电梯,打开右侧灯的开关,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一下灯光。
那条狗站在一间空屋子的门外,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斯蒂芬和那扇门。
“你认识这个地方,是不是?你是在这里睡觉么?”
心魔4(5)
斯蒂芬感到很好奇,他很快探头向三个门口看了看。有两间是空空的储藏室,还有一间是旧储煤的房间。他打开了土豆一直注视的那个门是楼房附属的一个杂物间。那条狗赶忙跑向立在对面那堵墙的一个铸铁锅炉,然后找到了角落里的一块旧毯子。很明显,土豆在这里睡了不止一次。
斯蒂芬环视了一下房间。这栋建筑建于20世纪4050年代,那时电力工业还没有取代蒸汽工业。黑色的水管从锅炉中延伸出去,消失在天花板上。一个新的电热水器立在角落里。在那个黑色的锅炉旁,几个五十五加仑的圆桶沿着墙排成一排。这个房间有一股味道,有点像煤油,也可能是斯蒂芬闻到的碳的味道。
他走到圆桶的旁边,敲了敲。两个桶发出响亮的声音,是空的。他敲了敲第三个桶,发出嘭嘭的响声,里面的液体也随之一起震动起来。桶里的液体闻起来已经变臭了。一滴水滴到桶上,斯蒂芬抬头望去,肯定是那根管子漏水了。
他嘟囔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时,那条狗吸引了他的注意。土豆正在锅炉后面水泥地上的一块圆形金属板上嗅着什么。那像是一个供人进出的人孔,只是很小,大概直径有十八英寸。
“你发现什么东西了吗?”他走过去,弯下腰想看清楚。土豆这时正在用爪子扒那个盖子的边。为了不让自己蹭到锅炉上,斯蒂芬一直在后面看着。他弯着腰,在狗的边上检查着那个圆形金属板脏兮兮的外壳。在那个金属板上印着一个图案,但他也无法弄懂它是什么意思。这个盖子也许就是通往排水系统或者一个大下水沟的口。当然,你对着栋老建筑一点也不了解。
他直起身,找到他的钥匙,想刮掉上面的脏东西。不走运,刮不动。要是有一把改锥或者撬棍就好了,但是他没养成在自己的背包中带上这两样东西的习惯。不像那狗,尖尖的爪子随时都带着。
他根本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和一条狗一起蹲在一个大肚子锅炉后面,抠着下水沟的盖子。那天意想不到的事情把他的心绪搅得一团糟。他嘟囔着站了起来。使劲在墙上蹭着沾满了污垢的右手。
他发现这个杂物间的某种特性很吸引人。也许就是它存在了这么多年的这个现实,也可能是它完全的寂寞。在一个深深的洞底,是享受到和平和幸福,还是面临孤独和死亡?总之是被遗弃。同病相怜。
“就这样吧,土豆。”
小狗渴望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盖子。
“我的一生要是像你的那样简单该多好啊。走吧。”
令人惊奇的事,土豆这次服从了他。
这次,他选择走楼梯。那个陈旧的电梯早就该坏了,它现在还能运转真让人感到奇怪。斯蒂芬走到车库,停了下来。
滚动门打开了,一辆有着闪闪发光的有色玻璃的黑色卡迪拉克出现在眼前从车门上的标志可以看出来,这是一辆从加利福尼亚轿车服务公司租赁来的车。
“斯蒂芬?弗里德曼,你在这么个跟垃圾堆似的地方干什么?”
斯蒂芬转过身,面对迈克?赖德。去年,斯蒂芬曾经和他在好莱坞的一个房地产项目上竞过标。小狗从迈克身旁跑过,跑出车库。
“嘿,迈克。从不知道你在哪里发现的这笔交易。你是不是带人来看看这个地方?”
“我今天来了两次了,是带同一个买家来的。那只小狗是跟着你一起进去的吗?”
“我还没拦住它,它就钻了进去,”斯蒂芬说,没有提起哈伊姆。“你知道这条小公狗是谁家的吗?”
“我想它不是公狗,是条小母狗。”迈克说。“它以前是这家主人的狗,但我猜它已经找到了别的人家。正等着被新主人领走。”
“谁是有希望的幸运候选人?”斯蒂芬问道,低头看着地面。
“一个德国投资者。正在提报价。”
斯蒂芬抬起眉毛,问道:“就这些吗?报价多少?”
心魔4(6)
“你问价格吗?那个人正和两名商务助理在楼顶上呢。忘了这个房子吧,斯蒂芬。这可不是一笔小的交易。”
什么人要买这栋建筑的想法打击了斯蒂芬。他没有合法的权利拥有这栋建筑。但是如果哈伊姆是正确的,就意味着他是雷切尔的儿子,他自己的历史就和这栋建筑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斯蒂芬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辆轿车。他对一名外国投资商如此迅速地抢购这样一个房地产项目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