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走道里的灯打出斜线,格子窗口处不知是谁家养的两盆兰花开了,刚抬眼就看到那美好的花低垂的静影。
还有十六个台阶,他身旁那个更美好的女孩突然停下脚步。
“走不动了?不是说女人怀孕初期没什么反应的吗?”他想逗她笑。
她只是盯着兰花下那团小小的暗影。
“抱抱我吧。”末了她说。
她将纤细的胳膊伸出,用极缓慢的速度环抱住他。
尾生感觉到女孩的脸靠在自己脖子上,她的鼻尖刚刚蹭到他的下巴,凉凉的。
或许她还在恐惧之中,尾生垂下眼睑,用力抱住她。
急促的下楼脚步声传来,少年仍然抱着自己的女朋友,甚至像个仪式——他的手没有减小半点力度。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却清晰地听到女孩的心跳。
这是一颗与自己一样受过伤害的年轻心脏,他伤感地想,情不自禁朝女孩的脸颊贴近。
“尾生?!”
熟悉的声音却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般不真切地传来。
而那个漫长的时间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怀里的蔚蓝也察觉到异样,轻轻别过头去。
现在。现在。
兰花飘逸的香气若有若无。
而时光,便也归于更漫长更安然的寂静。
满是风的漏影
应小雀呆立在楼梯上。
她嘴唇半张,却不明白自己是否还想表达。
抑或是,还能表达什么。
她竟然找不到半句话说(应该要说点什么的吧),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手足无措。
自己的老搭档朴迟此刻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满是尴尬。
他们刚从死者韩拾的家中取完证出来,下楼没走几步,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对穿学生制服的恋人拥吻在一起。而恋人中的一个,是她生活中最亲近的家人,弟弟尾生。
昏黄的走道光惬意地将这四人封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沙漏之中。
而她和尾生,显然并不在同个玻璃横切面。
对面的女孩让她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小脸红彤彤的,表情像受到惊吓的小鹿。男孩则直直地看着应小雀。
他此刻在想什么呢?应小雀第一次认真凝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年,想从那张干净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会在休息日哪都不去,在桂源铺安静酿酒,帮她打理生意,或是坐在柜台里看一下午漫画。他会偶尔去另一个学校的篮球场打球,他说过,和那些比自己高几届的学长打球才痛快。他会穿自己在优衣库买给他的白衬衫,穿林姨买的四十二码的匡威球鞋。他平日里穿的校服都是他自己熨烫平整的,放学回家也会帮她把晒好的衣服叠好归类。每次帮她整理行李箱时,会数好维生素片放进小瓶子里,会提醒她带雨伞,会为她准备好一打新棉袜。
他会说:“那你路上小心。”
幻景深处的少年(8)
他会说:“姐,我们回家去吧。”
他会说:“要等我一起吃饭噢。”
是我对他关心得不够吗?她暗暗在心底问自己。
所以他需要别人了。
“姐,你怎么在这?”——为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一点颤抖?
“这是我女朋友蔚蓝,也是我们班的。我送她回家。”——他在说什么?
叫蔚蓝的女孩怯怯地朝她点点头:“姐姐好。”
女子终于被这三个字拉回现实中。
是的,现实是尾生已经十九岁了,再不是那个需要她教数学题的小孩,就算现在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对。作为姐姐的她此刻理当送上祝福。
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心空去了一大块呢?
“你好。”到底还是将这二字说出,笑得却很僵硬,“我和朴警官到这查案,没想到遇见你们。”
“嗯。那我们上去了。我今天估计不会早回家,你和林姨不用等我,先吃吧。”
她又是一阵恍惚。
朴迟却突然推搡她,皱着眉嘀咕:“怪不得我一直眼熟呢,小雀你看,这不就是照片上那个女孩吗?”
见她还是恍惚,对方只好大声提醒:“你忘了?韩拾拍的那些照片啊!”
韩拾拍的那些照片?!
应小雀终于被这个短句惊醒,对面的尾生刚拉着女孩要上楼,也因朴迟的声音止步。“什么照片?”
朴迟立刻尴尬接声:“没事,你女朋友家是住在二楼吗?”
“我住202,警官怎么了?”叫蔚蓝的女孩声音始终极轻。
“没怎么……你家对面的住户昨天死了,不过也没你们什么事,你们上去吧。”朴迟突然难为情起来。
女孩礼貌微笑:“嗯,警官再见。”
“等下!”是应小雀。
“你认识韩拾吗?”
“不认识。”
“老朴,给她看照片。”
“……原来是这人呀。他就住在我家对面。”
“也就是说你认识了,那么你知道他死了的事吗?”
“嗯,我昨天放学后听家里人说的,好像是摔死了,怪吓人的,我就没敢再听,姐姐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死者生前一直在*你?你被*了那么多张就一点没察觉到?”应小雀直视对方。
“*?他*我了吗?我真不知道呀。”女孩已经是要哭的样子。
“姐你干吗?”尾生一把将蔚蓝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案子你们去调查好了,这样盘问她做什么?只是个邻居而已。”
朴迟也将她拽到一边:“小雀你过了啊……俩孩子知道什么呀,再说死者*的事应该保密。”
应小雀甩开朴迟的手:“蔚蓝你现在有空吗?关于韩拾的案子,我想请你到公安局协助调查,还有些问题想问。”
“姐!”少年忍无可忍。
他吃惊地看着她,她今天如此反常,眼神充满敌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眼神。
“很抱歉——”身后的女孩却侧身上前,用不高却足以让在场人都听清楚的声音说,“今天我恐怕没空配合你们调查。我怀孕了,我现在很累,只想回去休息。改日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力的,还请姐姐原谅。”
尾生怔了怔,见蔚蓝正抬头温柔地看向自己,少年抿唇:“我们先走了。”
他的余光看到朴警官满脸惊恐的表情,又扫到另一个熟悉的女子身上,她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胶状物固定在那个点上了,一动不动。
少年感觉自己心中有很大很大的风吹过,它吹到的地方,水面掀起巨浪,无数细微的丝线断裂开来,那些线上的珠子散落一地。这些联想溅起的场景让他悲伤不已。
但美好的柔软仍在掌中,他没有回头。
幻景深处的少年(9)
姐,我真的很想让那只小小的手幸福。
对你,我只能说对不起。
你不会了解
女子蜷缩在沙发上,将身上盖的黑色披肩朝上挪了挪。
四周漆黑,客厅的大钟不看也罢,肯定过十点了。
尾生从未这么晚回来过。
她盯着玻璃茶几上自己的手机。
边上是一盒泡面,泡好有个把钟头了,没胃口。此刻白色的小叉子在月光反射下显得有点孤独。
我也孤独吗?她想。八点时她给尾生发了一条短信,自己居然问这么傻的问题呢——“她真的怀孕了吗?”
又不是老旧琼瑶剧,现今还有谁拿怀孕这事开玩笑。
尾生很快回复:“是的。我们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那个叫蔚蓝的小女生自己也就是个孩子吧。高中生怀孕虽然不是什么新闻,到底身在蒙城这样的小城市,以后他们该怎么办?
学校是不能再回去读了,就算他们愿意校方也不会同意。生下来谈何容易,尾生休学找工作养她?可高中还没毕业又能找到什么差事呢……
“两个90后呀。”她苦笑,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记得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整个社会都在热议她这样的80后,又是盲从又是叛逆又是怎样,这才几年就改朝换代了。
“你今天有点咄咄逼人啊。”——这是今天分开时老朋友朴迟对自己的评价。
我下午真的很失常,其实那个小女孩也挺可爱的,她努力说服自己。
局势虽说突然,总不能棒打鸳鸯。
她又想到韩拾,那个穿着华丽的不像地球人的男人,他将蔚蓝拍得很漂亮,他说过自己只是暗恋——想必他也不知道尾生的存在。如今他莫名其妙死了,家里没留下一纸遗书或一句话。
肯定是谋杀。虽然他是那样特立独行,但她仍然不相信他会穿着小丑服清晨从天台跳下,他的新服装展还没开始,当然也不存在因为害怕失败而自杀。
但究竟是谁杀了他呢?一个没有任何利害纠葛的怪人。女子陷入沉思,灯光此刻大亮。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灯都不开。我都睡下了,你吃饭没有?”熟悉的话语传来,她将头半藏进披肩里,突然的明亮让眼睛一阵刺痛。
对方坐到身边:“跟你说了胃不好就不要吃泡面啊,怎么又不听话。桌上有烧好的菜不吃。”
“我知道啦。”她吐吐舌。
“尾生不在家?怎么他的碗里也没消,这么晚了这孩子去哪了?”
“他去同学家做作业了。林姨你不要担心啦,回房睡吧。”
“外面下大雨了,我怕他没带伞。”林姨一脸担忧。
“下雨了?”小雀失神。
“还是给他去个电话吧。”林姨到书桌前拿起话筒。
熟悉的铃声却若隐若现传来。
“他回来了!”小雀腾地站起冲去开门。
却见一身湿透的尾生正背对着门坐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液和雨水混合滴落。
“尾生?!”
对方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姐,我晚上遇到鬼了!”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林姨将尾生搀扶到沙发上后就去厨房烧热茶了,应小雀递过一条干浴巾问。
“姐,你下午和朴警官提到的那个死者是不是穿着小丑服跳楼的?”他却反问。
“嗯。死者叫韩拾,就住在……她家对面。”应小雀看了眼林姨的方向顿了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刚才又说什么见鬼?”
“我见到韩拾了今天,就穿着小丑服!”
“什么?!怎么可能,他死了啊。你在哪见到的?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小雀目瞪口呆。
“我七点五十分从蔚蓝家出来的,走到他们楼道垃圾房边上的时候突然身后发出声响,我一看,是个穿小丑服的人刚好从垃圾房上跳下来。那个公寓下面路灯很暗的,虽然他脸上都是油彩,但那样的身板,我确定是个男人,他手里好像拿着个东西,跳下来的时候也看见我了,立刻就跑。我往上看,就在垃圾房上方不远处有一个裸露在外的空调,那明明就是出事的那个死者的家啊。他刚才应该就是从那上面跳到垃圾房再往下跳的。我心想这人很不寻常,就去追,他从公寓的另一头往边上拐,我跑进去才发现是个死胡同,前头空空荡荡根本就看不见人。接着就被人袭击了,再后来我被巡逻的小区保安发现救起,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尾生一口气说完,看着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幻景深处的少年(10)
应小雀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今天的突发事件实在太多,件件匪夷所思。
“你确定他是从韩拾家跳下来的?”她想了想问。
下午去他家取证后已经把所有门窗都从里锁上了,如果尾生所说属实,那么今天他见到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铅笔案和杀死韩拾的凶手。可他怎样从外面打开反锁的窗户的?
又为什么会涂油彩穿着小丑服呢?
“我确定。因为他不可能是从三楼往二楼跳,二到三楼之间没有中转物,而二楼在那一面可以往下跳的,只有韩拾那个窗台。蔚蓝家虽然在他家对面,毕竟窗户的角度不对,何况我当时刚从蔚蓝家出来,她家人也都在,那个小丑不可能躲在她家窗台没一个人察觉。”
“韩拾死了?哪个韩拾?是那个说自己铅笔被谋杀的服装设计师吗?!”林姨端着热牛奶走过来惊诧地问。
“嗯。林姨对不起,他拿你名片找过我求助,但我没能帮得上忙……”小雀沮丧地低头。
“不怪你,就是那个年轻人挺可惜的,终归是个人才。他是怎么死的?”
“我怀疑是谋杀。穿着小丑服被人从所住公寓天台推下,全身骨头都断了。不过案子暂时还没头绪。”
“小丑服?他找回丢的那套了?”林姨更诧异了。
对方二人同时愣住。
“他跟我说过,前阵子丢了套打算自己穿的小丑服。怎么,他死的时候穿上了?”
尾生闻言激动地掏出一个彩条布片:“是不是这个?今天我追那个小丑时他被边上的自行车龙头钩掉的。”
看着红橙相间的布料,林姨摇摇头:“这我就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