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思想早已跑到远处去了。她这一次破例地不愿意讲话了。过了一两个钟头以后,我问她是否要到格列涅尔家里去?这与其说是提个问题,还不如说是为了打破她凝神的沉默。她经
常是从我这里直接到他那里去的。她宛如大梦初醒地回答说,“今天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工作的地方都找不到教授。”
“今天他去出席……招待会……”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就进了客厅,把门关上,躺在沙发上抽起烟来了。
她的神情显得很疲倦,并且显得异常驯顺。
“我要在这里过夜。”她请求说:“请您放心,我不会引诱您。”
她急促、贪婪地吸着烟,叫烟给呛了好几口。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把您送回去。”我提议说。
“用不着,那样我明天得起大早。是了,阿弗古斯特,您的时机也到了。昨天来的那个人想见一见您,他让我明天早六点把您带去。”
“昨天来的那个人是谁呢?”我问道,“他是个干什么的?”
“老板。”她又把她昨天说的那个称呼重复了一遍。
我当然猜得到达个词上的意思,但还是猜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我想,很可能是德国秘密密察的一个头子;我甚至想到很可能是希姆莱或是卡尔登布伦涅尔。
“不能讲得更清楚点吗?”我问道。
她先是有些为难,但是后来—一岂不知反正我是要同这个人见面的——她就说:“这是大洋被岸某强国的一位著名活动家,他在国内几乎无所不能。”
“怎么,是总统到这里来了吗?”我讥讽地回问道,“再不就是国务卿吧?”
“不是,”扬柯夫斯卡亚说,“是情报局的一位领导人。”
“据您看,他的威力就那么大吗?”
“不错。”扬柯夫斯卡亚说,“呼风唤雨他也许不成,但是,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服从他的意志。”
“不会吧!”我喊道,“您把他说得也太了不起啦!”
“我确信他的力量。”她直截了当地说,“而且,我还说错了。他本身就是力量。”
“就是说,我明天就要会见这个强有力的人吗?”
“是的。”扬柯夫斯卡亚说,“您去休息好了,到时候我喊醒您。您面临一场不算容易的谈话。”
“还有一个问题,当然,如果这不是秘密的话。”我说,“这位强有力的人物是怎样来到里加的呢?”
“他是从挪威坐飞机到这里来的。”扬柯夫斯卡亚说,“他从英国飞到挪威,而到英国之前仿佛是到过西班牙……他这是在欧洲作视察旅行。”
“他叫什么名字呢?如果是可以公开讲的话。
扬柯夫斯卡亚感到为难了:“不过,既然他本人对您感兴趣……他是泰勒将军。”
“难道各处都那样随便地放他通行?”我问道,“不管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人?”
“他们为什么不放他通行呢?”扬柯夫斯卡亚用讥笑的口吻反驳说,“契扎列·巴莱士先生是南美的一位大工业家,是一位始终不渝的中立主义者,他情愿同任何人做买卖——只要谁愿意的话。”
“对不起,您不是说他叫泰勒吗?”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错,对我,对格列涅尔,甚至对您来说,他是泰勒,但是,对官方来说他是大商人巴莱士,只是处心积虑地推销他的牛肉罐头。”
“那么说,他是公开地到这里来的了?”
“当然是了!他是个实业家,只要谁给钱,他就可以同谁做买卖!”
“但是,这也只是个假面具呀!”我问道,“实际上他不可能卖罐头吧?”
“您为什么会那样想呢?”扬柯夫斯卡亚耸了耸肩,“他的买卖做的可好了!”
我可真奇怪:“一位谍报机关的将军?”
“这并不妨碍他有几处大的屠宰冷藏兼营所。”扬柯夫斯卡亚宽厚地解释说,“金钱和政治这两者总是相互为用的……”
“但是,究竟是什么对他更重要些呢?”我很感兴趣地问道。
“可怎么对您说好呢……”扬柯夫斯卡亚沉思了一会儿,“在当前能够给他带来最大好处的东西对他更重要!他既是工业家又是将军,这两者在他身上结合得非常好。公开地说,巴莱士先生对拉脱维亚的牛奶工业很感兴趣:大洋彼岸的工业家现在就在考虑夺取欧洲市场了……”
“那么非公开地说呢?”
“非公开地说,他也是关心市场,不过较之巴莱士先生,泰勒将军当然是用一些其他的方法活动罢了……”
“您的这位将军毕竟是在冒险。”我说,“他的来访恐怕不能不引起盖世太保的注意!”
“您别太天真了。”扬柯夫斯卡亚责备我说,“外表上的体面还是要保持的呀!他们可以骗过一些人,而另一些人就装作是被骗了的样子……大洋彼岸的强国到处都有自己人。您不会以为只能在侍者和女舞蹈家里招募间谍吧?好多的部长和学者也都认为给这个强国服务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但是,您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肯出卖自己的呀?”我反驳说。
“当然不是人人如此。”扬柯夫斯卡亚表示同意地说,“但是那些肯于出卖自己的人会使那些不肯出卖自己的人不至于为害的。”
“他为什么要访问里加?”我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已经对您说过,巴莱士先生对牛奶工业很感兴趣。’
“实际上呢?”
“实际上?那就是要同您见面!”扬柯夫斯卡亚用讥讽的口吻回答说,“此外……难道您以为我能知道他的一些什么事情和意图吗?”
她叹了一口气,并对我说了一声夜安。
应当把这次谈话立即告诉给热列兹诺夫,但是仿佛故意同我为难似的,他不在家,而我又不晓得到哪里去找他……
杨柯夫斯卡亚在五点钟唤醒了我。
她亲自把我送到了克利什扬·巴隆大街,指了指一座灰色的高大楼房。
“我们还得等五分钟左右,”她警告我说,“泰勒先生要求自己的工作人员必须准确。”
六点整,我们走进了这座灰色楼房的正门,上了三楼,在一个宅门前面按了按电铃……顺便提一句,我记住了这个住宅的房号——是五号。
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军服式上衣的人,我当时就想,这是一个军官——虽然他身上并没有戴任何功劳章。
他很随便地对扬柯夫斯卡亚点了点头,并且用探询的目光瞧了瞧我。
“阿弗古斯特·贝尔金。”扬柯夫斯卡亚说出了我的名字。
“请进吧。”穿着军服式上衣的这个人说,就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很豪华的客厅。他出去了一会儿工夫,便回来打开了另一扇门,用手势请我们继续往里走……
我们忽然处于黑暗之中,但我立刻发觉实际井非如此:桌上,在一个暗色的灯伞下面点着一个小灯泡,活象寝室里用的那种暗灯,灯光只射到了放着这盏灯的桌上。
“请坐,”我听到有人声音嘶哑地说,“请坐到桌子旁边。”
我走到了桌前,看到了一个很矮的圈椅,我坐下去就仿佛陷在那里了:这是一个很软的软椅。
我紧张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瞅着……
我在什么地方读过,也许是听人说过,英国国家侦探局领导人的名字在英国只有三个人知道——那就是女王、首相和内务部长,据说他都是在昏黑的房间见接见自己的工作人员,而且大多数人是看不见他的;你可能在哪里同他肩并肩地站在一起,也不晓得他就是大英帝国谍报机关的头子。
我当时记起了这个传说,我就想,大洋彼岸情报机关的头子可能真的采用了他们英国同事的那种手法。
在黑暗中,确切些说是对笼罩着房间的昏暗习惯了以后,我就尽可能仔细地观察我的对方。我对面坐着一个中等,或者确切些说是比中等身材还低一些的人,体格健壮,甚至可以说是个胖子。他穿一身暗色的西服,他的面孔模模糊糊的显得很苍白,在朦胧中看来好象是个怪影。当谈话将近结束,我对黑暗已经完全习惯了的时候,我又更仔细地瞧了瞧这个人的面孔,这副面孔原来是那样呆板,我甚至竟无法把它形容出来。
“我想同您认识一下。”这位神秘的陌生人说,“您叫……”
“阿弗古斯特·贝尔金。”我急忙说出了我的名字。
“别扯这个了。”这个陌生人拦住了我。
我冷笑了笑。
“那么,是戴维斯·布莱克愿意为您效劳。”
这个陌生人往扬柯夫斯卡亚那个方向瞧了一眼。
“您认识这位先生吗?”他问她。
我也转过身去瞧了瞧扬柯夫斯卡亚,她坐在紧靠门口的地方,但是,那个人刚一向她问话,她就站起身来,并且恭而敬之地对他取了个立正的姿势。
“是!”她象个兵士那样报告说,“这是阿弗古斯特·贝尔金先生,也是布莱克上尉,又是马卡罗夫少校……”
这个陌生人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把身子转向了我。
“原来是这样……”他的话声听起来有些激怒,“我叫克列门斯·泰勒,对您来说大概这就足够了。对我来说是不存在任何秘密的,而且我也不能浪费时间。”
“扬柯夫斯卡亚女士要我忘掉我是马卡罗夫,”我解释说。“她一个劲儿地怂恿我,说我现在就是戴维斯·布莱克,而不是任何别人。”
“扬柯夫斯卡亚女土只不过是扬柯夫斯卡亚女士而己。”泰勒冷冷地说……
刹那间他又向她望了望。想必是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的意图。
“将军,我可以走吗?”不知为什么她低声问道。
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根据那开了随即又关了的房门轻轻的响动,我才知道扬柯夫斯卡亚从房间里悄悄地溜出去了。
“扬柯夫斯卡亚女士是一个能干的间谍,但是,正象好多其她的女人一样,她也总是好感情用事,忘掉应有的理智。”泰勒很宽厚地说,“她要使您处在一种虚伪的地位,而这样做绝不会得到好的结果。您既是马卡罗夫,那就还应当是马卡罗夫。”
“怎么,您是要我回到自己人那里去,并且还成为马卡罗夫少校吗?”我问道。
“是的。”泰勒十分明确地说道,“只有爱丁格尔那个白痴才能把您当成英国人,您也完全可以很巧妙地叫人把您当成一个埃及的法老王。您的价值就在于您是马卡罗夫。”
“泰勒先生,我听到您这么说我非常高兴。”我回答说。
但他马上就使我失望了。
“不过,您回到俄国时已经是我们的间谍了。从今天起您就要为我们服务。”
他把这番话说得就好象是把一项决定通知给我,而我是根本不敢反驳的。
“我了解您的意思。”我回答说,但却装作不了解他的样子:“我们都是同盟国,我们干着一件共同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也是一致的——那就是消灭法西斯主义。”
“住口吧,”泰勒急不可耐地打断了我的话:“为我们服务——这就是为我们服务,法西斯主义与此毫无关系。您既然成了我们情报机关的间谍,从此您就应当把您的命运同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同俄国。”
“对不起,盟国的一位将军怎么能……”我的语气有些愤慨,其实我已经完全清楚对方的实质了,“怎么能对一位俄国军官提出这样的建议!”
“别来这一套了,少校,我们这不是在酒席宴前!”泰勒打断了我的话,“您大概学过历史吧?人们只有在宴会上才说那些漂亮话,而我们是在厨房里,这是给人们做菜的地方。归根到底世界上每个人都只能顾自己。”说罢他打了个哈欠。
“少校,我们应当冷静。”他继续说道,“我们知道对人应当怎样估价。一位参谋军官,少校,共产党员——这真是一种巧合,您大可有所作为。我们可以订一份合同之类的东西:我们拨给您五万美元活期存款,此外,每星期我们还付给您二百美元,这里面不包括完成每一项任务时所给的报酬。我这里讲的不是指什么某一部分动员计划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弄到那种东西我们就更会不惜一切了。如果一旦发生政变,我们一定保障您的安全,而且您可以在您的国内占据一个很显要的职位。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就是不等发生政变您也可以弄到这个职位。如果在十年之内不发生任何变化,—一我不太相信会这样——而且您已经感到疲倦了,那我们就可以帮助您离开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