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你别走!你……”我的声音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尖锐的裂缝边缘深深嵌进了向两边用力的手掌心,带着凉意的疼痛恶狠狠顺着表皮蔓延,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不要走……不要自己走——”
如果要走,至少带着我走——
我还想你只要等一等,我至少能证明我可以和你们想象的都不同。
我还想说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变强。
等着我变得比你更强!
昏暗中殷红的血顺着我的手沿着裂缝开始往下流,听见自己纷乱心跳声的间隙里液体滴答掉落的声音。
手很疼,但现在决不是计较这种无聊事情的时候,场一直在微微的松动,可是为什么就是打不碎最后一道墙?
我知道我只要走过这最后一步——最后一步——一定能追上悠一!
一定——他一定在等我——等着我证明给他看——
我,也可以抓紧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了。
我像你一样。
我们一样。
跟我回去就好,你不只是一个人。
我不是你软弱的母亲,口口声声说爱你却无力去为你抵挡伤害。
我不是那些无知的本家,明明需要你又妄想着利用和控制你。
我不是你愚蠢的养父,把你当作权利的象征斤斤计较你的出身。
我更不是你那些无聊的仰慕者,憧憬着虚无的神一样膜拜你的力量。
我甚至不会是以前的我,因为寂寞——随口说需要你。
我绝不要你用生命换取的安定。
有什么灾难,不妨就让它们来吧,我们可以一起,我相信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阻止不了的另一个你,那也让他来吧,完全没有问题。
我陪着你。
——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我的脚下泛起微微的红光。
我只能听见自己混乱了的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血色一点点爬动起来,绕着我的脚下,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划出了一个圆圈。接着,交错,岔开,对接,浮动。
几个转瞬之间就在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图腾,最中央是十二宫的夏季星图,外一圈是缓缓转动的拉丁文字,六芒星稳稳架住整个图案,最外圈是纷繁难解的古老花纹。它们慢慢地浮动起来,聚合成一个完整的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却依然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感到勇气倍增。
我不会再丢下悠一一个人了。
他已经受够了。
我试着把手掌压在面前场的裂缝上,说了一声:“解!”
场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一时间面前布满了细细的裂痕交错成的支离破碎的花纹。
但是还差一点……
手上珊瑚珠子的灼痛感已经让人麻木了,我飞快地把那串东西往上撸了撸,咬咬牙,把□的手腕对准裂缝错开的棱角,狠狠撞了上去。
血如泉涌。
随着大片的血沫飞溅,周围蓦地亮了起来。
脚下莫名的图腾旋转得更快,向四周发出刺目的光芒。
我的眼前有点晕眩,不知道是否是流了太多的血。
只要能够跨过这最后一道屏障,我就能带回悠一,或者,随他一起走。
两个结果,我都在所不惜。
我扶着冰凉的场,微微喘气,定了定心神,深呼吸。
再次把手放在了裂口所在的地方。
“解。”我哀求着说,像是对着无所不在的神明,“拜托了。”
黑暗之中轰然巨响。
身前无数晶莹的碎片礼花一般向四周碎裂开去,闪烁着向脚下无底的深渊坠落。
我整个失重,向前扑了下去。
{03}
令人几乎呕吐的拉扯感,我掉落在破败的记忆长廊。
坍塌了的门里,我看到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的,微笑着的悠一。
“我们为什么差这么多?”我这样问。
“你只是还小,”悠一笑着说,“你需要点时间。”
“所有人都不需要我。”我撇着嘴低声说,“他们都抛弃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倒霉。”
“好了。我都知道。”悠一的声音我记忆犹新,清淡而微凉,“别把你的心情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
我似乎是哭了起来,这我记得也不真切了,现在在他凌乱的回忆里看到,那确实是在哭泣。
“你总有一天可以回到那个家去。——你是个灵媒,你本来就应该是主人。”悠一理着我的头发说,“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护之下。”
昏暗的画面中我渐渐睡着。
悠一注视了我很久,伸出一只手指,按在我的眉心,然后低头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再接着,我的眉心在悠一的指尖之下缓缓地浮现了一个圆形,暗红色的,圆形的,耀眼而纷繁的——图腾。
这是——
这是!
纸人契约!
我猛然间醒悟过来,开始朝着这扇纸门的逆向,顺着慢慢塌陷的记忆长廊飞奔。
这个图腾,是悠一替我承受伤害的“纸人契约”的图腾!
刚才把我完全隔绝在外的那个坚硬的场,确实导致悠一对我无法感知,但却并不是晶的故意施为,他将其理解成悠一灵力减弱,其实是错误的。——那只是,悠一身上的纸人契约自行出现的反应!悠一即将消失而随即整个场都会被毁灭,他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和晶同归于尽,然而由于契约的保护对象是我,当然会自动把我隔离在这个“同归于尽”的危险之外。
所以,事实上,是悠一透过契约,用他最后的力量——在保证我的安全。
契约启动的条件是——契约双方共用的名字,灵能力,和一个承诺。
藤堂优一。
藤堂悠一。
是谁随从着谁的名字,还说不定呢。
如果我来给悠一一个承诺,那么契约的对象是——?
才看到的悠一启动订立的契约的回忆,是在大约半年以前。那么顺着记忆长廊往前,应该可以找到我们停留的,他遇到张桃的记忆之间。
心脏跳得飞快,让人不禁有种时间也快了十倍的错觉。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可以再快一点!
我顺着长廊没命地跑。
我会找到他。
这一次——我不能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只是几分钟,但我觉得仿佛真的跑了一个世纪。穿过千万年的时光,超越了几十个空间和世界,就只为找到那个人而已。
然而我确实找到他了。
我做到了!
他安静地躺在晶的怀里,晶紧紧抱着他的头,跪坐在门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残缺的月色中恍如双生天使的塑像,冰冷而美好。
这是生命最后一瞬的寂静。
我几乎是扑了上去。
“悠一,悠一你起来!”我推开晶,用力把悠一抱起来,狠命摇晃,“你起来啊,起来啊,听到没有!起来呀!”
悠一没有一点动静,沉得我完全抱不动他。
我喘了口气,跪下来,拉过他的头,尽力放平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路滴落的血迹蹭得记忆的纸门上斑斑驳驳,此时染得悠一的襟前一片狼藉。——我觉得眼前就要看不清楚了,失血过多的后果恐怕很严重,我连意识都开始不清醒起来。
我恍惚地看着自己一手的血,略为思索,狠狠地把手掌按在了悠一的额头。
“藤堂悠一,这是你的名字,我——我跟随你。”我对着悠一近乎吼叫,“我叫藤堂优一!你听到吗?”
血顺着悠一苍白的脸颊缓缓流了下去。
“契约在有效范围内可逆——”我尽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我不要一个人回那个家,所以一起回去吧!在这之前,我来保护你——”
等我长大,等我变强——
等着我能像你一样张开翅膀。
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才是灵媒真正的使命。
即使全世界都将你遗弃,我也始终站在你身边。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一切灾难,都不该是某一个人独自承担。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让谁牺牲以换取别人幸福的理由。
只要你在,只要我在。
只要我们在一起。
{04}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极其诡异,记忆长廊的残骸坍塌下去之后,眼前又出现了梦境中漆黑的湖面,和绫人的弱水有些不同,这个梦境的弱水上空没有任何文字,而是三条腿的白鸟低啸着划过夜空
我仍然抱着悠一,成年人的体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湖面是纯黑色,没有任何倒影,然而我怀里的悠一脚下却倒映着另一个人。
一模一样的面孔,若有所思地从湖面下那个倒着的世界俯视着我们。
“居然还有人能破了悠一和张桃合作的场还逆转契约。”是晶,“是我失算,小看你了。”
我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还在往下流,一点点融进黑色的湖水,腥红的莲花慢慢在身边一朵一朵冒出水面,绽开。头很晕,我开始听不清楚晶的说话了。
“你解开了场,把悠一带出去,但我也同样因此被解放了。不过这次就如悠一所愿,我暂时不会对你动手。”晶冷冷地透过水面望着我,“保护他,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我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晶注视着我许久,最后哼了一声。
“就这样了,下次见吧。看在你成为他的纸人的份上!”最后他说,声音和身影都慢慢消融在了弱水之中。“等他醒了麻烦你给他一个巴掌不要客气,顺便告诉他,注定的未来还没有结束,生不如死也给我活下去!”
我的眼前已经被红莲刺目的色彩布满,完全看不清晶的影子了。
身上的温度随着手腕的伤口缓缓流了出去,我迷糊地点着头,喃喃道:“只要我在……”
接着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浑沌之中身后有人拥住了我,修长的手臂有力而温暖,令人安心的手掌蹭着我的头发。
淡而凉的声音仍旧是那么缺少感情,在我的耳边细细地说着,抚慰一般。
“是,是。”那人说着:“只要你在。 ”
正文 回家
我在医院里整整昏睡了五天。
原因是失血过多,和身体本来的虚弱。
我在某个凌晨醒了过来,床边有人伏头睡着,浅褐色的头发软软地拂在我的手臂上,我不安地动了动,那人反射地就握住了我的手,接着抬起脸来,和发色同样清浅而色泽美丽的眼睛尚还迷离:“你……醒了?”
一瞬间我有点恍惚,几乎是产生了错觉。
我紧紧握着那只手,半天才嗫嚅道:“春……辰。”
那人触电般松开了我的手,霍地站了起来。
离开和那双眼睛的对视,我也猛地清醒过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绫人脸色难看地抿着唇,半晌,他冷冷说了一句“春辰要主持庆典先回校了你哥一会就到”,转身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几个医生出现在房间,上上下下把我检查一番,张桃进来了,在得知我基本无大碍之后,和往外走的医生打了个招呼,自称是我的家属,擅自留了下来。
医生在离开之前,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张桃。
我忍不住扶额。
除了因为医院里不能抽烟而没拿烟管之外,张桃还是那副骚包到不行的打扮,华丽的丝绸盘扣长衫,上面是艳红的梅花和黄鹂,手腕里晶光闪耀的各色珠串环子拢了一把,再加上他懒懒散散束在脑后的长马尾,我真的觉得无法开口管他叫“叔叔”,估计还是叫妈妈桑比较合适。
“真不错啊,六月十一。”骚包男施施然坐在刚才绫人坐的椅子上,我鼻子端就是一阵花香。“那么,我向你拜托的事情就算完成了,给你的报酬你可以正式收下了。”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那串红得妖冶的珊瑚珠串已经不知所终,原来它所在的左手腕上还缠着纱布。
“呃——”我尴尬起来。——是弄丢了么?虽然烫得我够呛,但不可否认帮了我大忙。
张桃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我缠着纱布的手腕,笑了笑。
“拆开纱布看看。”他冲我的手腕儿扬扬下巴。
我大骇,不会吧,这位叔你真是虐待狂,我这手伤的多惨啊,跟割腕自杀没两样,这会儿就要扯了观赏么?我可是很怕疼的。
张桃却解释说,我其实并没有受伤,虽然失血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皮外伤却没有。
原来,场之内的时间虽然是虚拟的,物质却是真实的,因此确实可以伤到人也可以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是一旦离开场,时间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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