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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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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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所以地低头看,接着吃了一惊。

    隔着一层水,黑漆漆的湖面下面隐约有一口开着的窗户。

    ——很干净的,学校课室那种推开了的窗户。

    “那是他们的梦境。”绫人从后面夹住我:“来,抓紧了。”

    没等我惊叫出声,脚下的湖面好像突然回复了它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支持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冰凉的水从四面把我们吞没。

    绫人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捏住我的鼻子,带着我毫不犹豫地在水中沉下去。

    {05}

    绫人说的很好:这里是梦,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短短十几秒钟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上面和下面了;因为,我们刚刚从水面沉下来,现在又从另一边的水面冒了出来!而那扇“在水底”的窗子,现在就在眼前了。绫人把我拉出水面,低头又可以看到“那边”的莲花叶子的背面。

    好像那些莲叶和莲花都倒着往水底长去一样。

    身上并没有湿,绫人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爬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爬进去,绫人提醒我不要向后看。

    我只是好奇地一回头,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的脚完全离开水面的时候,整片湖面都消失了。

    ——这是一栋很高的教学大楼,而我正趴在窗沿,只要后退一点点就可以摔死的程度。

    “啊——!”我大叫起来。

    “说了叫你不要看!”绫人也大叫起来,一把把我拖了进去。

    我在教室里面靠着窗口大口喘气,窗外可以隐约望见楼下的林荫树和灰蒙蒙的操场。

    这分明是一所废弃的学校,不怀好意的故事与脏东西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脚踏实地的感觉并不见得都是好的。

    废弃的校园,废弃的课室,以及同样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桌椅和窗帘。

    绫人拍拍我,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回过头来,眼睛开始慢慢地适应了课室里灰暗而混浊的颜色。

    ——这里有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坐在同一排,相隔好几个座位。

    “孪生。”绫人小声地说。“长子尹夜麒,和次子尹夜麟。”

    “他们总在这里见面吗?”我问。

    “不……”绫人犹豫了一下,寒声说,“他们……永远都见不到对方了。”

    孪生。

    孪生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人能够建立比他们这样与生俱来的更紧密的联系。

    有一句古话说,想要有在同一条船上坐的缘分,代价是前世一百年的修为;想要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样就要一千年。——那么你说,想要一同出生,一同长大,分享同一个相貌,同一把声音,得到同一个家的爱,这要付出多少年?

    答案是永远。

    你们只能相遇这一次,从此的轮回中不再拥有可能。

    无关阴阳,只是彼岸。

    相思相望不相亲。

    这是一个重叠的梦境,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却看不见彼此,听不见彼此,触摸不到彼此。

    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能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理不该相见。

    一开始,就不该。

    {07}

    “虽然梦境重叠,但是他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够看见我和听到我的声音;而另一个对于你也是一样的。”绫人附在我的耳边说,“从现在开始,叫了他们其中一个的名字,对方就看见你了。”

    “那接下来呢?”我看了看绫人,问。

    “跟着我学,并且认真听他们的话。”绫人移开身边凌乱的课桌椅,朝他们走去。“——人心是要比人更敏感的,所以请心无恶念,只是这样而已。”

    “要是我做不到呢?”

    “你做得到。”

    我不再插话,静静跟在了后面。

    绫人走到其中一个的面前,施施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也坐在了另一个男孩的对面,犹豫地等着绫人下一步的动作。

    “嗨,你好。”绫人俯身靠近对面的男孩,招呼道。“——我是千代绫人。”

    仿佛绫人是凭空出现了一般,课桌对面的男孩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嗯……你好?”我鼓起勇气向课桌对面,那个和绫人面前的男孩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年打起招呼:“我是藤堂优一。”

    好像我的出现也很突然似的,他有点惊讶,然后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绫人问。

    “麒麟的麒。”那边的少年回答。“尹夜麒。”

    “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我问。

    “麒麟的麟。”这边的少年回答。“尹夜麟。”

    “为什么不肯到彼岸去?”绫人问。

    “因为……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尹夜麒回答。

    “不到彼岸去,没关系吗?”我问。

    “嗯。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尹夜麟回答。

    “什么事情?说说看。”绫人说。

    “我……”尹夜麒停了一下,明显在犹豫。

    “我可以问是什么事情吗?”我说。

    “唔……”尹夜麟也停了一下,在犹豫。

    绫人望着桌子对面的少年,意外地没有一点威逼的意思,语气平淡,眼神温柔。

    我转回头来,同样对视着面前的少年,平心静气。

    过了那么静寂的几十秒钟,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我杀了我的孪生弟弟。”

    “我杀了我的孪生哥哥。”

    “他叫尹夜麟。”

    “他叫尹夜麒。”

    “我错了。”

    “我错了。”

    {08}

    我叫尹夜麒。

    我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夜麟。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麒麟。

    你知道吗?我们出生在中国,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大陆,藏着东洋最幽远的传说。

    传说,传说,麒麟就是那么一种美丽骄傲的吉祥之兽,身披霞光,首顶光华,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而夜麟他,就像真正的麒麟一样;美丽得不可思议,骄傲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却太过美丽,直至遭到俗物的猎杀。

    在我们五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对我说:哥哥,你看到在我们家花园里奇妙地飘浮着的人吗?

    我当然看见了,我很早就发现了。——但是我不会说,因为我知道除了我之外的孩子都是看不见的,因此,我不能说。我不能让我的夜麟觉得他和我是不一样的,那样他会寂寞的。

    然而现在事实证明,我们是一样的。

    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于是我对他笑,告诉他:是的,我也看见了。

    那不是爷爷奶奶吗?夜麟指着后花园里飘浮着的微笑着的老人:妈妈不是说,爷爷奶奶已经到天堂去,在那里沉睡着不会再回来了吗?

    是的,夜麟!爷爷奶奶不会再醒过来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我朝他点头:但是爷爷奶奶并没有去天堂哦,他们就沉睡在我们的花园里呢。

    窗外,后花园的花丛里,漂浮着的老人,的确是我们的爷爷奶奶。

    他们就沉睡在花园下面,但是只有我们知道。

    妈妈在很早以前就说过,爷爷奶奶如果能睡着了再也不醒过来的话,我们就会有大笔的遗产,像这样住在很大很漂亮的房子里,还有最好的花园。

    妈妈在给爷爷奶奶的牛奶里面放进很多安眠药,说这样可以让爷爷奶奶睡得更舒服呢。所以,爷爷奶奶就很安心地睡去了,以后都不会醒过来了。妈妈就让亲爱的爷爷奶奶睡在了花园下面。

    爷爷奶奶没有去天堂,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妈妈没有告诉我们,但是爷爷奶奶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我和夜麟两个人的秘密。

    就这样过了两年。

    但是夜麟,我可爱单纯的夜麟,他却没有能保守我们的秘密。

    妈妈,爷爷奶奶为什么在花园里?他在某天的午后这样问妈妈:是舍不得我们,所以不去天堂么?你看,他们飘在那里,时常从窗口望着我和哥哥,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夜麟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因为妈妈什么也看不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吼叫着,扯着夜麟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我的夜麟他一定很害怕,可是他拒绝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奶奶啊。他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尖叫着把夜麟推开,开始摔碎客厅里的东西。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夜麟是在说谎。

    只有我知道,夜麟怎么会说谎呢?

    那都是真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但是事情并没有好转,是我错了。

    母亲似乎不认得我们了,经常自言自语,大笑和哭泣。她殴打夜麟,并把夜麟锁在了房间里。

    夜麟被禁足了。

    妈妈对父亲说:这个孩子在说谎!他多么喜欢说谎啊,我要惩罚他。

    我听到夜麟在房间里哭泣,他并没有说谎,我知道的。

    于是我每天每天上楼给夜麟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他聊天,逗他开心。

    我想,妈妈应该还是很关心夜麟的,因为她也每天上楼来,进房间里去,问夜麟: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对不对?

    但是夜麟望着妈妈,却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我在门外可以听见她的吼叫声,摔东西的声音和夜麟的哭声。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披头散发满脸汗水的母亲从夜麟的房间里冲出来之后,抓住我,贴近我的脸,我可以看到她愤怒得发红的眼睛。她问我:花园里飘着爷爷奶奶吗?这是真的吗?!

    我微微转头,透过窗子看向花园,花丛里,爷爷奶奶正望着我,眼神悲伤。

    我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我回答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起来很疲惫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她用力地抱住我,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那个时候我看到夜麟从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有很多抓痕和伤。

    他望着我,眼睛噙满泪水。

    夜麟不再说话。

    任妈妈怎样打他、骂他,他都没有开口承认自己在说谎,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开门进房间去,——我自己复制了夜麟房间的钥匙——去安慰妈妈。我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奶奶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像这样,妈妈就会平静下来,把头埋在我怀里哭泣,不再打夜麟。

    我不能让妈妈怀疑我,我要从她手里保护夜麟。保护我唯一的弟弟。

    妈妈哭够了就会安静下来,我回头,每次夜麟都安静地坐在床上注视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麟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不哭,不闹,不作任何反抗,但是每当母亲问他: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吗?——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平静。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夜麟疯了。

    于是,他们把他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我是不会离开夜麟的,他不能没有我。

    天底下只有我和他是一样的。

    我开始学着他,不说不笑,整日整夜地凝望窗外。

    妈妈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吗?你也看到了爷爷奶奶吗?

    没有。我会回答说。什么也没有。——没有爷爷奶奶,没有任何人。

    其实爷爷奶奶就漂浮在窗外,望着我。

    但是我不能说。

    爸爸找来医生,医生说我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还有强迫症。

    接着我也被送进了那间很大的教会医院,我在南楼,夜麟在北楼。

    两栋楼之间,有相通的高层回廊。

    就是这样没错,太好了。

    我偷偷从网上向那家“有任何东西”的店订购了我的病房的钥匙,然后几乎每天都偷偷溜出来,到北楼去,去见夜麟。

    隔着门上面小小的窗口,我看到夜麟坐在床边,白色的病号服在他纤瘦的后背系着结,显得异常美丽。

    他并不理会我,但这没关系,我还是每天都来,对他说话,唱歌给他听,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夜麟向门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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