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动身体什么的;这种分离的状态就是医学上常说的“梦魇”。
受过很大刺激的人就经常因为梦魇半夜惊醒,受到这种折磨。
不过,“自我”是不能长时间离开身体存在的,因为“自我”是一种很稀薄的东西,没有了身体这个容器,是要被流动的时间稀释掉的。
非常弱的灵能者和完全没有灵能力的普通人,他们的自我非常非常脆弱,所以和他们同样脆弱的身体相当契合;出来了,要回去还是很容易的。——然而,强大的灵能者就不一样了。
好比你的哥哥,嗯,你现在还是要叫他哥哥的。
——他就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异数,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强的灵能者;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部分。
也就因为这样,他的“自我”和他身体之间的排斥相当大。在这种斥力之下,分离的两者很难得以恢复。
换句话说,他现在,正在一个无比巨大的梦魇之中。
在这个梦魇之中备受折磨。
我只能设置一个狭小的界,用重叠空间的方法把他的精神和肉身分别保存起来。一旦这里的界被破坏,则他目前静定的“自我”就要走了。
什么叫走了。
走了就是魂飞魄散。
什么叫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就是最彻底的死亡。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消亡。
他将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成为永恒的寂静。
{04}
我试图像张桃一样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压一压狂跳不已的心脏。——但是没有做到,我的手指抖得太厉害了。
梦魇。
有着异常痛苦的经历的人才会常常梦魇。
“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张桃慢慢地开口,“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觉悟保护你到现在,但是在我看来,你真的有认真关心过他吗?”
我把勉强拿起来的茶杯放回碟子里,抬起头。
“你有吗?”张桃的声音里平静无波,但在我听来却是严厉的责备,“——你甚至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被责备了。其实早该有人责备我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关心过悠一吧。
“是的,这是我的错。”我盯着茶杯里的茶,不知道说给谁听。“——是我太自私了。自私惯了总是要后悔的。”
张桃望着我,茶香袅袅中,他的眼睛再次带上笑意。
“没有找任何借口。”他端起茶杯,慢慢地说。“很有一个优秀灵媒的风范了。”
我望着张桃,不说话。
“别担心,你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和你哥哥一样优秀的灵媒的。”张桃微笑道,“那个时候,你就会有能力像他爱护你一样地去爱护他。——我保证。”
“……谢谢。”我愣了许久,才说。
那一句“别担心”听起来就好像在被所有人非难的时候某个人低声告诉你他相信你,几乎立刻使我平静下来了。我慢慢地端起茶杯喝,脸孔在被袅袅的水雾掩去之后,我突然觉得眼睛很酸,酸得像要流出泪来。
“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也不应该说,六月十一他也不大愿意提起;但是我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给他带来更可怕的伤害。”张桃靠回花木椅子的背后,说,“对所有人都很温柔的人怎么就那么吝啬给自己一点温柔呢?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这句话突然让我想起那舞台上的名角,他们给所有人排解寂寞,最后却要被自己的寂寞逼入绝路。
不幸和幸福是绝对不会对等的;悠一在很早以前曾经对我说过:诚心诚意爱着神的人生命不会长久,因为神也爱他,爱到等不及于是就早早地宠召他去了。
也许,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东西是会给自己带来不幸的。
悠一知道,却还是这么做着。
“你哥哥他,最近有在被人追杀。——他自己肯定没有告诉你吧。”张桃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四个带着墨镜的人开着敞篷车在市郊的公路,向他开了一枪。”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有击中,只是轻微的擦伤。”张桃摆手示意我坐下,“但这不是事情的重点;重点是,——六月十一他在这之后,很快地就陷入了梦魇。”
我坐下来,但是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我赶到的时候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可是,在我把他带回店里的路上,他的精神很快就进入了梦魇。——这只能说明,这件事情带给他的精神创伤,恐怕远远比肉体上的来得严重的多。”张桃仍旧缓缓地说着。“像六月十一这样优秀的灵能者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是不难的,也许对方也并不惧怕他知道。”
“是谁?”我在桌下握紧了手,锐叫起来,“什么人?”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张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告诉我,‘请你不要追,那是我的亲人。’”
——请你不要追,那是我的亲人。
我再次站了起来 。
正文 孪生
{01}
张桃坚持说,悠一呆在他的店里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
我知道我目前是没有办法,不能,也不可以把悠一带回家。
我留下了蝴蝶“银翅”和那本旧日记,夺门而出。
中午慢慢过去,周末的商业街的确热闹,起码比市郊要热闹许多。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热闹的;现在才知道,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孤单远没有在热闹之中孤单来得可怕。——前者只是形单影只罢了,而后者,就是真正的孤单了。
我现在就在这样一群人之中,浑身无力。
你受到过这样的伤害吗?
在你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的家人在祈祷你不要出生;不幸的是你出生了,你的家人就开始诅咒你快消失;更不幸的是你很顽强甚至还在长大,于是家人把你赶出去,并希望不要再见到你。
而就在你已经被遗弃了许久之后,——就在你以为自己自由了的时候,你的家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要你死。
我跑过街道的转角,靠在大厦的雕塑后面大口喘气。
为什么是悠一?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憎恨这个安静而节制的孩子!
这个被迫早早摆脱软弱的孩子!
——将来也会有一天,就轮到我是吗?
我把手搭在额头上抬脸望天,望到阳光贴着大楼钢化玻璃的表面流泻下来,刺得人眼睛和心都在疼痛。
“喂。”不远处有人走了过去又退回来,叫我。“——藤堂?”
我抬头凶巴巴地望过去。
——我现在很心烦,你不要出现好不好?
“疯狗追了你九条街吗?瞧你那杀气!”千代绫人走过来,作惊诧状,“还是跟人打架?”
“我找人打架怎么了?!”好容易缓过劲来,我朝他大吼。
“藤堂!”绫人摆出一副“我是长辈”的样子,“讲话礼貌一点!”
不行,不行了。
眼泪要流出来了,现在没时间和他计较。我低头揉着鼻子。
半晌,一只手覆上我的头顶,犹豫了一下,摸摸。
我抬头仍旧恶狠狠望他,望得他莫名其妙。
“业界最有名望的梦解——”我说,“你对梦了解到什么程度?”
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不是‘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是‘接近’到了什么程度。”他欠身,小声地说。“我是在梦中出生的,将来也会在梦中死亡。——我是梦的一部分,而梦就是我的全部。”
“那你说,为什么有人会陷在梦魇之中醒不过来?”我点点头,接着问。
“哦……”绫人望了望天,怏怏地总结道,“——那大概是一个对于做梦的人来说。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噩梦吧。”
……噩梦吧。
绫人说完这句话,刚才只是略阴的天空里一个响雷,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并且在以不可理喻的速度演变成倾盆。
十分钟后,我头上搭着大毛巾,异常无奈地坐在千代绫人的公寓里面。
“原来你也跑出来自己住么。”公寓相当不错而且整洁的,我四处看看,“离市中心很近嘛。”
和春辰在一起久了,我对他们家族还是有一定了解。——这个千代和现在名扬四海的“千代财团”是同一家。似乎是在运转着什么跨国贸易,现在正很执着地培养继承人。
而后辈之中的最杰出者,是千代幸久和千代绫人。
在我看来,在千代这个大财团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娇贵得紧,应该是不愿意独立的。
“嗯……的确跟家里面闹了很大意见。”绫人皱眉头望天花板,“不过我出来是要找一个人……”
——千代晶?
我正在喝水,一口被噎住。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绫人看了一眼被呛到的我,极不礼貌地朝我指指戳戳:“管一管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家族里丢了一个灵媒可是大事情!”
虽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但……你们千代家的灵媒不就是丢了么?!
我翻翻眼睛不作辩解。——千代绫人这个人虽然态度不大令人满意,但奇怪的是只要在他附近,天大的事都悲伤不起来。
“好吧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绫人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隔着茶几坐在了对面的沙发,欠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我知道你问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哥哥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抬头看他。
“这件事,我首先告诉你我没有办法。”在我开口说话之前绫人就摊手打断我,“藤堂悠一陷入梦魇也许是因为外界影响,但摆脱不了这个问题,则是他本人的原因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有点不满。
“呐,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绫人眯眼看着我,“——藤堂?”
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
一开始也许由于惊吓或其他暴力因素很容易导致昏迷,但是随着受虐的次数增加,就不再会轻易失去意识;甚至有的儿童会在极端暴力下仍然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的儿童往往表现出与一开始十分不符的安静,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对疼痛和周围的声响、光线失去反应。
和由沉睡状态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一样,这种由清醒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也称之为“梦魇”。
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梦魇”都是定义为梦惊的一种官能失调现象,而广义的“梦魇”实际上包括所有的“自我游离”状态。
处在自我游离之中,也就是梦魇之中的人,拒绝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
这是最根本的自我保护行为,——逃避。
逃避。
逃避就可以“暂时性”地免于承受过激的痛苦。
现在藤堂悠一的自我游离,相当接近于“被虐待的孩子”。
他在逃避。
是他自己拒绝醒过来。
专家的分析就是专家的分析,这样简单而且残酷,行内人面对行内的现实总是不留情面的。
“唔……”我叫住他,“绫人……”
“嗯?”绫人正在用毛巾擦干额前的头发。
“你帮帮我吧……”我尽量拿出恳求的口气,说,“就当是救他一命,好吗?”
“我说了我个人是没办法……”绫人有点无奈地把毛巾拿下来,“人类的自我很脆弱,但潜意识却非常顽固;‘梦’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它们可是很强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本人不配合的状况?”
“你……算我求你不行吗?”我站起来。“如果连你都说办不到,那还有谁?”
“我很抱歉。”
“拜托你……”
“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抓住了绫人。
抓住他,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绝望似的。
“对不起……”绫人把我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扯开,后退一步,“对不起了。”
“想想办法也不行吗?”我跳起来干脆拦在他前面,“——你真的讨厌所有姓藤堂的人吗?要是你不想做的话,就让我去好了!但是想想办法也不行吗?!”
“哦!”绫人鄙夷地皱起眉头,“你做得到吗?你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了,拥有其它能力的人是基本不可能拥有梦解的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梦”既然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那么相对的梦解肯定也是非常稀有的力量。
——可是我讨厌这种说辞!
悠一曾经反问我:因为是难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