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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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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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乱看,专心走路,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桃停下脚步。

    我差点撞在他身上。

    “就是这里,怎么样?”他懒洋洋地问我,面前的拉门正向两边滑开。

    我抬头看,不禁哇了一声。

    虽然仍是有点昏暗的房间,但这个房间非常宽,并且好像向深处无尽延伸,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扇半开的隔门,向里面望去,还有房间;一间一间相连,直到无穷远。

    房间的墙壁上是整整齐齐的架子,架子上真的摆满了玩具娃娃。

    各种各样,新旧不一;我见过的,或者我没见过的。

    小得可以置于掌间的,大得无法放上架子的。

    “这是……什么?”我拿起一个只有手掌大小,胡桃木雕刻成的小人问。——它未免也太古怪了,实在不像是装饰或者玩具用的娃娃。它看起来很粗糙,肢体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圆圆的脑袋上没有头发,脸上也没有五官。——准确地说,是只有一样,那就是眼睛。

    木头小人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硕大无比,占据了整张面孔的眼睛。

    黑黑的眼珠突出来,盯着人看。

    “如你所见,这是眼睛。”张桃手里的烟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此时他正摇着一把同样华丽的团扇,扇子下的坠子一晃一晃。“那个娃娃只是容器,用来装眼睛。”

    {02}

    啊,你是想说为什么不用瓶子什么的来装?

    不不,这并不冒昧。店的主人有义务为他的客人说明商品的来历。——是的,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商品,但并不是愿意付钱就可以买的;我只卖给需要它们的人。

    这只眼睛呢,是我在釜山的时候遇到的委托人付出的报酬。

    那位委托人是个“占卜者”,但却不是天生的灵能者,而是由于对未知之物的疯狂执着,又向精于此道的人拼命学习得来的能力。跟天生的灵能者不同,后天形成的能力是难以控制的。

    一开始,能够占卜让他很高兴,时常在未经别人许可的情况下偷偷占卜别人的事情;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哦,你问我那些人需不需要向他付出代价?当然不需要的。别人并没有向他占卜,是他为了满足自己而任意占卜的,所以,要付出代价的是他。

    后来呢,此人的左眼开始变得奇怪,只要直视别人的眼睛,不管他愿不愿意,总是立马看到别人的记忆。——天生的占卜者是不会这样的,只有当他们要占卜,才会启动这种能力。

    这个人的确很可怜;因为从那以后他要看见很多可怕的东西了。

    人们往往对痛苦和悲伤的记忆保存得最清晰,所以他看到的尽是别人失去亲人啦,被解雇啦,杀了人啦,宠物丢失啦,被父母虐待啦一类的记忆。

    最后有一天,他照了镜子。

    他的过去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

    总之,照了镜子之后,他就崩溃了。

    他恳求我,让他的左眼像正常人一样。

    于是我达成了他的愿望。

    代价就是他的左眼。

    不过,用普通的方法收藏可不行,它不听话,总是偷窥别人的过去。

    所以啊,我找了有封印的娃娃嘛,让它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永远和娃娃在一起。

    {03}

    我一缩手,胡桃木的娃娃容器差点摔在地上。

    张桃手臂一伸啪地接住,随手放回架子上。

    “上次可是有个偷窥狂出两百万想买呢。”他摇着扇子道。“怎样,你有兴趣么?”

    鬼才有兴趣啊!

    我在心里大喊。心想赶快转移话题省得待会儿这男人冒出一句:你以前发生什么事情它都知道了哦。

    那样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毕竟,我那些过去完全称不上有什么好事……

    ……

    不,不要提了。

    “那个是……”我抬头,看到顶层的架子上有一只水晶罐子,放在雕工精致的底座上,缘口还绕着细绳,挽成祈福的结。

    我一下子煞住了话头。

    ——水晶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泡着枯黄色的……很像胎儿的……东西……

    张桃顺着我的目光看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懒懒的笑脸僵了一下。

    “那个……是姐姐。”张桃声音沉了沉,但立刻恢复了调笑的语调,“咦,这孩子,怎么专门被这些有故事的东西吸引呢。”

    是吗?

    我猜,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故事吧。

    {04}

    就像你所听到的,那个瓶子里面是姐姐。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同一个母亲;我们本来应该长得一模一样,一起笑一起悲伤。

    直到慢慢长大。

    可是你知道么?

    灵能者的能力百分之九十九是依靠天生的,也就是说,给予他遗传的双亲能力越强大,一般来说,这个灵能者也就越强大。

    可是也有例外的。

    那就是双胞胎。

    双胞胎中的两个孩子,将会分享这样的力量。

    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而张氏,身为最强大的“场”的创造者一族,需要的不是两个可爱的孩子,而是强大的,有能力有资格支撑起这个门系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我的父母必须,在我和我的姐姐之中,做一个抉择。

    姐姐。

    或者我。

    留下一个,一个强大的孩子。

    没有人再会分享他的能力。

    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给他或她取好了名。

    姓张,单名一个桃字。

    一个雌雄莫辨的名字。

    在我们出生的那天,一切都有了结果。

    父母决定,舍弃双胞胎中的那个女孩。

    张桃。

    张桃。

    张桃。

    我,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我有罪。

    我打一出生就有罪。

    我欠着一条人命呢。

    ——也许直到死,我也无法还清。

    {05}

    张桃慢慢地叙述着他的故事,一个不是他犯的但却是错在他身上的故事。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架子的上层。他的侧脸逆着黯淡的光,手里的扇子安静地,一摇,一摇;驱不走回忆,什么也驱不走。

    张桃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看不清神情。

    我却看到他在微笑。

    好像在说:无所谓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推开下一扇隔门,微黄的樟纸摸在手里有古朴的感觉。

    下一个房间仍旧是满的。

    仔细看来,“娃娃”并不像在商店里摆给女孩子看的那样,一色可爱美丽。张桃的“娃娃”们,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造型怪异,有的甚至乍一看都看不出那是什么,而当你凑近了并且看清楚了,瞬间毛骨悚然。——像普通玩具那样好看可爱的也还是有的,只不过都让人不想去猜测那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而已。

    本来在“场”之中,时间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流逝的痕迹的,然而透过半透明的樟纸流入房间的阳光此刻却开始黯淡,好像时间渐晚。

    “你累了吗。”张桃似乎察觉到我的分心,笑眯眯地问我,“不喜欢娃娃?”

    “不是不喜欢……”只不过你的娃娃实在让人很难喜欢起来而已。“我……”

    我还没把话说完,接下来的字眼就被卡在喉咙里。

    ——在我的左手边,和我一般高的架子上,各色的娃娃中间,摆了一只纸娃娃。

    很普通,那种用纸黏土做出形状然后用颜料装饰的纸娃娃。

    实在太普通了。

    可是我看到它的时候,绝对吓了一跳。

    “这是……!”我瞠目结舌地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千代春辰?!”

    纸娃娃并没有怎么丑陋或陈旧,正相反,它像是刚刚完成的,干净精致。

    问题在于,它的脸,分明,分明,分明画的是春辰!

    “你叫它谁都好。”张桃不以为然地吸了一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烟管,慢慢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你认识的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方才放着纸娃娃的架子很高,我退后一大步,仰头。

    我看到了——整整一面墙壁的架子,摆满了纸娃娃。

    神态各异,男女老少,百态尽现。

    “这些啊,”略凉的风越过窗子,把张桃肩头的长发扬起来。他诡谲地笑笑:“——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傀儡了。”

    '傀儡'

    Puppet/パペット

    名词条。

    指用悬丝等方式操纵,用以表演的工具或玩具。

    被摆布的,被统治的,被利用的。

    没有思想的。

    无关重要的。

    假的。

    {06}

    傀儡。

    傀儡就是那种美丽而不真实的存在。

    存在得异常悲哀。

    当它的所有者需要它的时候,它便是最好的,无可取代似的;然而当它的所有者不再需要的时候,它甚至连存在的立场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说话的权利。

    没有情绪,没有欲望。

    只有身体而已。

    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着某种目的或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

    除此之外,连意义也没有。

    “你喜欢?那可不是好事儿。”张桃从我手中取走纸娃娃,举到眼前看。“……你的那位朋友,恐怕要出事情了。”

    “你胡说。”我不敢抬头看张桃。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喜欢胡说。

    “噢,这样么。”张桃微微一笑,“人们都是会被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吸引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敏感的灵能者。”

    “你说,你为什么能在那么多傀儡娃娃中间把它认出来?”

    “你可知道我的傀儡,是干什么的吗?”

    我哑然。

    “它们也许只比没有意义要好一点点噢。”张桃把纸娃娃重新放回我的掌心,慢慢道,“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某个注定的人’接受劫难。”

    代替品。

    对于傀儡来说甚至是一种荣幸。

    一出生,便准备着,在某个或堂皇或晦涩的角落里,等待着。

    只为某一天,为它们‘注定的人’牺牲彻底。

    “春辰……?”我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娃娃。

    大眼睛,圆脸颊,卷头发和麦色的皮肤。

    很漂亮。

    这个理由足够了。

    它会和我一样喜欢你。

    春辰。

    “你说……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商品?”我看向张桃:“——并且出售给需要它们的人?”

    “没错。”张桃点头,微笑不再言语。

    {07}

    我想我累了,不是因为走的太久,而是突然没由来地心慌疲惫。

    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我们离开了满是娃娃,恐怕不会走到尽头的房间,回到悠一所在的书房。

    悠一似乎被突然打开门的我们吓了一跳,但马上一脸的了然。

    “怎样,”张桃笑得异常邪恶:“我们没让公子久等吧?”

    “是啊。”悠一冷笑道,“实际上我只等了三秒钟。”

    三秒钟。

    相当于我们才出去就又进来了。

    我一脸惊讶:场之外感觉不到场之内虚拟的时间流逝,难道连场之内的人也感受不到么?

    悠一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冷笑着瞥了在一边笑得狐狸一样的张桃一眼:“很有技巧嘛。”

    “多谢夸奖。”张桃摇着扇子,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奸笑。“很久不用了呢。——场之中的场。”

    原来如此。

    大场套小场,一场之中,还有一场。

    张桃的店是一个很大的场,然而他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场。

    不管我们走得多么深,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变。

    {08}

    “话说,六月十一,”就在悠一拖着我要告辞的时候,张桃突然说。

    我回过头来。

    “——男的那个。”张桃又补充了一句。

    悠一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

    “小姑娘在我这里买了有趣的东西哦。”张桃又开始摇扇子了,笑得比刚才还奸,“她还没付帐呢?”

    “……所以?”悠一慢慢地问,语气不善。

    “你是她的监护人,当然你付罗。”

    “她买了什么?”

    “那你要问她。”

    “傀儡娃娃。”我把纸娃娃捧起来给悠一看。

    悠一看了一眼,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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