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时候,
我们被迫倾听,
那些没由来的,
死亡的声音。
不管什么地方,
我们被迫注视,
那些无止尽的,
悲哀的回忆。
独自一人想要睡去的时候,
不甘的亡灵在头顶的阁楼里来回踱步。
我逃不了了。
他也是。
你也是。
我们要站在生和死的夹缝中间,
看那些往生的人和记忆,
来来往往,
川流不息。
人们喜欢欺骗自己:
绝对不会的、
这是不存在的、
根本不可能的、
你是瞎说的、
从来没发生的、
绝对
绝对
绝对
不会轮到我的。
不相信便不是真的么?
没看见便不存在了么?
下一个无辜,
就是您。
正文 报酬
{01}
“我们去哪里?”
背包里有一只金色的猫状生物,奇怪的是一点也不重。我急急地跟在悠一后面,嚷嚷。
“你经常不回家,该不会不是去打工而是跑去玩?”
大罪过啊,大罪过。我居然问了。——对于我这个外人,悠一应该很不喜欢被这样打探他的私事吧!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撒撒娇而已啊!
但是当事人看起来竟然没所谓。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他甚至头都没回。“以前怎么没听见你问。”
我愣了。
突然有种愧疚而想哭的冲动。——一直以来,是谁冷落了谁呢?
“我们的委托人,他所要付出的报酬已经有人为他垫付。”悠一走在前面,算是给我一个回答,“我现在要带你去拿。”
“寄放在别人那里么……”我想起背包里的招财猫咪一只,犹豫道。“那我们收到以后,要怎么处理?”
——还是捐出去?
“我说过了,付出和得到总是对等的,擅自打破这种平衡会有人为此承受不幸。——好比说我们不要报酬,那么代我们收下报酬的张老板就要倒霉了。”悠一回过头来,拉我。“我们付出了劳动,这就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所以要收下。”
招财猫从背包里探出脑袋,我伸手抚摸之,看着它很享受地仰起脖子。
“既然这不是意外之财,”我奇道:“那……这个猫猫怎么又在这里?”
我朝悠一举起背包。——也许在旁人看来是空的,但我相信悠一看到了。
悠一笑了。
“原来是招财猫啊。”他也伸手摸了摸金猫:“——这孩子,喜欢没有贪念的人类。”
“这么说它是来看我的?”我眨眼作闪亮状。
“如果你上次因为它所带来的‘意外’而企图抓住它,”悠一道。“那你恐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我也笑了,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我不是不贪的,只不过,我所奢求的东西不是钱财罢了。
好比,我对亲人的爱就是尤其贪婪的,你可感觉到么?
爸爸,妈妈。
你们可感觉到么?
{02}
市中心是一贯的繁华,现在是周末,作为市中心商业活动的主要街道,本市著名的商业街自然是人来人往。——这里让我想起还在东京的时候,银座三丁目或是涉谷的街头。
……我想说的是,我们居然到这里来找人?
一直以来为了躲避这样人多的地段,悠一的房子是买在市郊雨水湾,学校是读半封闭式,平时就连同学友人都不会轻易过多来往的。现在,悠一说的“张老板”居然匿在这种地方?
据我猜测,悠一认识的大概都不会是什么一般人,也许和我差不多才对。
那他要如何在如此热闹的地方待下去呢?——不要以为“脏东西”都是出现在陈年的空屋或是墓地里;其实人多的地方“脏东西”才最多!
这种无时无刻不充满了贪念、虚荣、伪装、占有欲、争抢和金钱交易的地方,要比空无一人的墓场,可怕上百倍。——最起码,死人是不会有那么多欲望的。
悠一这么说过。
“是那里了。”
悠一突然说。我把猫按回背包里,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那边,正对着我们的是一家装饰成拉丁风情的咖啡屋。
店面不大,不,应该是说,很窄小;镶木框的玻璃门外装点不少蜿蜒成态的黑铁花枝,绕满藤蔓的木质店招牌上,烧烙着拉丁文字:“苏富拉比”。
“不很显眼。但你要好好记住这里。”悠一没有表情地和我望着同一个地方。“待会儿张老板你不用记;因为他会记得你。”
说话间,对面街道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谈笑着进了那家咖啡店。门推开,碰响挂在门上方的铃铛,门口里面立刻有侍者招呼和引路。门慢慢在他们身后关上,我大概看清了店内。
的确不大,温馨得很。
“里面很普通嘛……”我作眺望状:“他们开门进去我看到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聪明一点?”悠一在我身后说。
我回头,不明所以。
“普通人打开门,当然是普通的样子。”悠一慢吞吞地朝对面扬扬下巴:“你去开开看。”
普通的人打开门,只能看到普通的样子?
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近处看“苏富拉比”的店门一样的狭小。
我咽了咽口水,手按在镏金的门把上。
很早以前,是谁对我说过了呢?
世界在每个人眼睛里,都是呈现不同形态的。
我们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如此而已。
世界就这么大而已,不会再增加;但同时也是无尽大的,只要你相信。
空间,时间,在我们看来是存在于概念里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确实有的。
广袤无垠。
变幻无常。
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03}
把手向下压,窄窄的店门应声而开,轻轻碰响门上的铃铛。
叮铃。
没有如预想中一样闻到店内暖暖的咖啡香味,而是细而清凉带着水气的风扑面而来。
面前,哪有什么拉丁风情咖啡店。
一条幽深回廊,木制的地板,两侧是栅格纸门,光从半透明的樟纸外透进来,隐约可见廊外摇晃的竹。
幽深幽深深不见底。
——场!
我张目,哑口不能言。
记得身处于悠一的场中的时候,场内部还是相当动荡的;然而此场之内是如此死静,简直像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
“一般人到苏富拉比来都是喝咖啡;而真正要进这家‘店’的人,”悠一推了推我,跟进来,随手掩上门。“——就会像我们一样,到这里来。”
凉风依然习习有声,然而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我们沉默地顺着回廊走下去。
眼前忽而开阔:两旁不再是樟纸格门,一侧是雕工精美的推拉式格门,连成长长一片,纷纷紧掩;向外的一侧则只有低矮的栏杆,这里似乎是二楼,向外看正对着楼外开阔的庭院,庭内竹林牡丹,小池轩榭,雅致之至。
悠一没有闲心像我一样研究周遭景致,他走在前面,似是在数身边的格门。
“到了。”他停下来,拉门。
门内是一间很暗的中式书房,有木头书柜还有雕方花的窗子。书房正中的桌子上堆满了线装书和卷轴。——有人正从这堆纸后面慢悠悠地站起来,捏起眼镜看我们。
“唉呀,六月十一?”那人笑道。“你来了。”
{04}
“六月十一?你来了。”那人笑道。
“是啊。”悠一在后一句话再加上重音,“我们来了。”
“哦,还有个小妹妹。”那人似乎在探头打量我。“——这位是?”
“也是‘六月十一’。”
“也是?”
“对。低五年太阳历的灵媒,六月十一。”
六月十一?
现在已经不流行用名字叫人了么?
“你好,六月十一。”那个人似乎转向我,说。
“我不叫六月十一。”我不忿道,“我有名字。”
书桌后面,那人似乎笑起来。
“我没说你叫六月十一。”他摘下眼镜放回桌上,慢慢从阴影里踱了出来。“‘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可以改,甚至没有也罢。”
窗外透进来的光洒在他身上。
“我叫的是你最真实的东西,”他笑道,“——太阳历,出生日期。”
若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就是把这个场的主人了吧,同时,也是这家店的主人?
这个用太阳历诞辰称呼人的男人,个子很高,看不出确切的年龄,留着黑色的长发,长相华丽,穿着也很……呃,华丽。亮缎子的对襟上面是很夸张的大红色牡丹和仙鹤,戴着奇怪的珠饰和佩玉,手里还拈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烟管。
真是……
真是……
真是……
……
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好了拿出来吧。”当我发愣的时候,悠一倒是毫不客气地朝他伸手:“委托案的报酬。”
诡异男人笑了笑,摸出一只孔雀绿色的小盒子,放在桌面,推过来。
——咦?
“不是钱么。”我拉拉悠一的衣角,小声问,一边拿眼角偷瞄张老板。
“报酬和金钱不是一个意思,六月十一。”张老板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悠悠然地靠回椅子里,把烟管放在一边。“报酬是向付出了劳动的人支付的代价。任何付出都是应该有代价的。——当然,代价也可以是任何东西。”
“那为什么不是钱?”我低声插嘴。不是有意要冒犯,是真的好奇。
男人笑起来。
“你这孩子,有意思。”他道:“使用金钱那是因为大多数人难以理解金钱以外的东西的价值。或者说,他们不知道怎样付出和收取金钱以外的代价。——但在我的店里不一样,这里是绝对公平的。在这里,连一个吻都有它的价值。”
“可以当作代价来付?”
“是的,只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它能抵消的价值很小罢了。”
“张桃,你说得太多了。”悠一把盒子拿起来,随手递给我。“报酬是谁替那个幻想狂付的?”
“他的朋友。”男人扬扬眉毛,“但是谁我不能说。”
“又是和中国的李家有关系?”悠一眯起眼睛,眼神危险。
“哎,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可没说半句啊。——对了。”张桃无视悠一那句反问里威胁的味道,转向我:“这次完成委托的人是你吧,那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我看了看手里的小盒子,上面是细密的绘纹,轻得好像空的一样。最奇怪的是,这只盒子是完全密封的,既没有盖子,也没有缝隙。
“行了,走吧。”悠一显得很不悦,似乎和这个男人多呆一分钟都是危险,转身就走。“这次谢谢你了,张桃。”
我赶紧跟在后面。虽然还很想四处看看的。
“嗯?就走了么?”张桃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背后响起来。“我还说想带小姑娘看看这里呢?我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哦!”
我拉住悠一。
悠一僵在门口。他回过头来,脸色难看。我赶紧恳求地望着他。
“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看那些东西的。”张桃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悠一前面,懒洋洋笑脸放大。“就看看放娃娃的房间,怎么样?”
“只有娃娃?”悠一警惕地反问。
“只有娃娃。”张桃笑眯眯地回答。
风又细细地吹起来,从方花的窗棂掠进两片竹叶。
微光投影在悠一的眼睛里,我分明地看到那黑黑的瞳仁里满是不信任,他抿着嘴唇,我能感觉到他很犹豫。
眼神里的破绽一闪即逝,悠一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好吧。”他说。
正文 张桃的店
{01}
悠一似乎更愿意在那间书房里待着,他没好气地说他只等十五分钟;如果超过时间不回来他就会走人,把我留在这里给张某人卖掉。
张桃大笑,带着我离开了书房。
长长的走廊凉风细细,庭院里偶有鸟儿啁啾。
那根烟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张桃手上,这人的确很夸张,一扭一扭地走在前面,华丽的长袍拖在地上。我突然联想到唐人街的怪异老板,心里有点想笑。
楼下的庭院里,每每风起就有竹叶被吹落,可是地上却没有一片叶子;等我定睛细看,才发现从竹子上脱落的叶片在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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