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东说到这里,向火炉中吹了一口气,微皱的嘴角滑过一丝惨淡的笑意。于子劲瞅了一眼女房东放在火炉边缘的白皙的手指,似乎看到了这十根手指在火光下慢慢现出与生俱来的玩弄艺术的迹象。于子劲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他侧身望了望搭档,发现陈轩然也在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女房东的一举一动。
过了不到两分钟,女房东又讲道:“禹玲从来都是按时交房租的,就冲这一点,我对这个美丽的女孩产生了好感。她是今年六月份才搬来住的,从这个女孩朴素的穿着、恬静脱俗的气质,就可看出她与别人很不同。这一点我慢慢讲给你们听。一个多星期前,我就看到你们登在报上的那则启事,我一直没来,并不是畏惧什么,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孩跑哪里去了,更不知道她是否得知此事。现在看来,她并没有看见这则启事。她不喜欢看报纸,却对书情有独钟。她住处的写字台上堆满了书,有一些已经发黄,甚至发霉了,但她依然舍不得丢弃。禹玲算不上一位历史学家或考古学家,却对古书如此嗜好,这在年轻人中是很少见的。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刚才提到过她不爱看报,但有一次我站在她屋子门口,无意中瞧见床边大衣柜下一个半开的箱子里塞满了旧报纸……希望这不是一件怪事。”
第四章 女房东(4)
“我看确实有些奇怪,但说不定这只是她的一个生活习惯罢了。”于子劲说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说得没错,我们都不该为这么小的一桩事大惊小怪。不过,下面我要谈的事情就不可能不让你们感到吃惊了。”女房东吐了一口痰,又喝了一大口水。于子劲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温水瓶,为那个沾满女房东唇印的杯子倒满了水。女房东笑了笑,但笑容并不慈祥。
“那太好了,越惊奇的事情,我们越感兴趣。”于子劲无意间望了一眼搭档,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拿出一个本子在认真地做着记录。
“不瞒你们,我连她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女房东说道,“但绝对是正当职业,尽管我有时候也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偷偷做那些肮脏的交易,比如说当某个有钱的男人的情妇,或者说专门拖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下水。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如果是那样,她就不可能住在这么简陋的出租房内。有几个自以为是的小伙子试图与她做一些亲密接触,最终都扫兴而归。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原本没什么值得多谈的,但在本月二号下午三点左右,她却仓促地离去了……”
“请等一下,”于子劲匆忙打断女房东的话,“你说她离开的日期是本月二号,也就是十一月二号?”
“嗯,这还用得着问吗?”女房东好像有些不高兴,“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于子劲说,“因为,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三日凌晨,装尸体的箱子在河滩上被一个老人发现了。据法医鉴定,死者死亡时间还不到十二个小时,这说明张禹玲还是难逃作案的嫌疑。”
女房东夸张地吁了两声,不满地瞅了于子劲一眼。“你怎么能凭空猜测呢?一个人即便具备了作案时间,也不能说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这是非常牵强的。”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就拿你来说,谁能证明你在案发的那一时段一直在做着高尚的事情?你们这些警察在怀疑旁人的同时,是否考虑过罪犯可能就在你们的身边?在警察队伍里很难排除蛀虫的存在,这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你们头上顶着神圣的光环,但国家没有赋予你们怀疑一个普通女人的权力,除非你们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行了,不谈这些了,我还是来继续说说‘十一月二号’这个日子吧。这个日子我是不会记错的,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天对我来说也是个伤感的日子。去年的这一日,我不满三岁的孙子在与他父母回乡探亲的路上,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结果失去了左腿。而就在此事发生的七个月前,他的爷爷刚入土为安。哎,死神就是这样的,他一向垂青于命苦的人们,而对那些卑鄙恶俗的小人却无能为力——我再重复一次,她是那天的下午三点左右走的,临走时,她把十二月份的房租提前给了我。我当时存有一个念头:她很快就会回来。但没有想到,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而这起凶杀案又无缘无故地扯上了她,所以,我非常替她担心!”
“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于子劲说着,一边披上了外套。
“不,你们理解不了,”女房东轻微地抽嗒了几声,“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如此担心一个房客是不可理喻的,这是因为你们确实不清楚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对我又那么尊重。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她被一个可怕的家伙关在一个黢黑的屋子里,身心遭到严酷的摧残,已经命悬一线了。我请求你们快去救她吧。”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一滴眼泪落进了火炉中。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女房东(5)
“请你不要这样,”于子劲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劝慰这个被自己的话触动情绪的女房东,“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没必要那么担忧。”
“是啊,梦是虚的,不真实的。”陈轩然也开口劝道。
女房东艰难地点了点头,从衣袋里摸出纸巾擦拭湿润的眼角,慢慢平静了下来,但仍抽搭不停。
“对了,张禹玲没告诉你她要到哪儿去以及她要去办什么事吗?”于子劲温和地问道,“或许,她这次出门是为处理一些私人事务,与这桩案子毫不相干。”
女房东侧过头来,感激并且欣慰地看了于子劲一眼,那与火光辉映的薄唇上掠过一丝同年纪不相符的媚笑。她赶忙撇过头去,又专注看着炉中跳跃不定的火苗,一声声脆响不断从熊熊燃烧的煤炭深处发出。她显然没有在脑海中编织语句的习惯,很快就解决了于子劲的部分疑虑。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想,她怎么可能告诉我?”女房东笑了笑,说,“哎,你们不知道,禹玲平时少言寡语,总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但绝不是冷若冰霜、置身世外。她虽不合群,也非自恃孤傲,只是有那么一点让人琢磨不透而已。那天正好落着小雨,老天阴沉沉的,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外套,低垂着脑袋下了楼梯,直接走出了大门。我们在门口随意聊了几句,她把下个月的房租交到我手上后,就向街道走去。她的背影显得非常单薄,我都为她感到担忧。”
“她身上没带有别的东西?比如行李。”于子劲略显紧张地问道。
“有,一个挎包,对了,还有一把黑色的雨伞,她一直夹在臂下,不经意望去就像一把宝剑。曾听她说过,那把黑伞对她有非凡的意义,具体指什么意义就不得而知了。现在,我也开始犯疑了,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却不见她带什么行李,这倒是一桩怪事。”
“确实很奇怪啊。”于子劲从沙发下面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咖啡色的女式挎包,在眼前晃了晃,“她走时挎的是不是这个包?”
“不,不是!啊,谢天谢地,不是她的。”女房东从火光中转过脑袋仔细看了看,嘴角迅速掠过一丝笑意,“看来我没有白来。不过,我还是搞不清楚禹玲怎么被牵扯进来了。你们仍然可以怀疑她,但我还是要再一次提醒你们,她是被陷害的。你们这些男人有所不知,一般来说,女人都很看重自己随身携带的包,挎包装载着女人的很多秘密,没有一个女人会拿它当证物,只有男人才这么做。可见凶手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喜欢玩弄女人并对女人用过的东西感兴趣的心理扭曲者,我相信,按着这个思路,你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于子劲和陈轩然都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俩相视一笑,如同两个犯错的小学生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再随意发表言论了。
屋外的天色已经明朗多了,晨雾正在散去,美丽的晨曦映照在窗户上,悦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沉默了好一会儿,于子劲才说道:“你的分析非常独到,而且充满了女性色彩,我和轩然都感到很佩服。我想再问一下,她这一去就没回来过吗?还有,她离开时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是的,她一直没有回来过,至少我没有再见过她。”女房东想了想,突然大声说道,“呀,我想起了一个细节,禹玲在离开前,忽然转身望着楼上的一个地方——那就是她的住处。她睁大双眼,目光雪亮,眼圈都红了,这显然是她在默默地表达自己的惜别之情。不过,等她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一下子变得冷酷起来,而且脸色苍白得吓人,就像一个悲壮的出征勇士。现在看来,她当时的那一举动是有原因的,虽然不一定和凶杀案有关,却很难说不牵扯到其他事。希望她不会出什么事,哪怕是一丁点小事,希望她在今天夜幕降临之前,就能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们可不要把她看做幽灵,她根本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凶手,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顽皮任性的孩子。”
第四章 女房东(6)
“我们也希望如此。”于子劲以一种征询长辈的口吻说道,“看来张禹玲住在你那儿算是选对了地方。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们对她有了深刻的了解,为了更深刻地了解她,我们想到她的屋子去看一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女房东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你们最好下午来,待会儿我还有点急事要办。”
“也行,希望不打扰你。”于子劲说着,从桌上端起了茶杯。从女房东进屋后,他就没喝过一口水。
“你太客气了。”女房东深叹了一口气,说,“唉,不怕你们取笑,我的小儿子昨天上午为了一辆摩托车跟人家打了一架,结果,车子没讨回来,他反而被打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这太不划算了。”于子劲不无惋惜地说,“有时候,我们得学会冷静地处理问题,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引发一场悲剧。”
“谁说不是呢?”女房东从火炉上方抽回了通红的双手,拍了拍裤子的炉灰,准备起身,“我该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美梦了。”
“你的到来正是我们需要的美梦。”于子劲说,“在你来之前,我们还在虚幻的梦境边沿,现在好多了,总算看见了一丝曙光。”
“你太会说话了。”女房东说,“年轻人都有晚起的习惯,禹玲也如此,不到十点钟,她的房门是不会打开的。晚上,我也很难见到她,她对夜色的迷恋让人非常吃惊。”
“你的意思是……”于子劲对女房东的话又产生了兴趣。
女房东神秘地笑了笑,说:“她喜欢在夜幕降临后外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如果睡到半夜,听见大门吱呀一响,随后从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是她回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无须多管,你们说呢?”
“说得没错。”于子劲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房东用一只手撑着沙发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好像费了很大的劲,脸色涨得通红,还大声喘息起来,这表明她身子很虚。两位警察也赶忙站了起来,陈轩然抢先打开了房门。女房东朝他笑了笑,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女房东忽然停止了脚步,转过身来,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说一说,或许对破案有帮助。就在你们第一次在报上登启事的那天黄昏,有个提大箱子、满脸胡须的男子来过。”
“是吗?”于子劲问道,“他长什么样?”
“这个家伙长得很敦实,戴着大墨镜,脑袋上罩着大帽子,走路就像一阵风似的。大伙都盯着他看,他自称是禹玲在省城的一个表叔,听口音确实不像本地人。他还专门向我解释,禹玲住在他家,他出差路过此地顺便为侄女取些东西。他随即从衣兜里摸出一把房门的钥匙,在我面前晃了晃。那确实是禹玲房间的钥匙。我也没再多问,任他上楼去了。不足十分钟,他就下了楼,肩膀一侧歪斜着,异常吃力地提着那只黑箱子。他从我身旁走过时,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出门时,他还朝我笑了笑,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
“看来,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于子劲深吸了一口气,对搭档说道,“这一点很重要,你可别忘了记下来。”陈轩然点了点头。
于子劲和陈轩然将女房东客客气气地送到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像一位成功出演了某部大片的女主角,微笑着向两位年轻人频频挥手示意他们留步。她根本没有理会他俩的好意,自个儿走下了台阶。当脚跟终于落到平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