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隐锋干掉日本上尉的同时，王日三也解决了最后两个日本士兵。这场生死决斗耗时不过两三分钟，王日三胜得并不轻松，面对两把不断晃动的刺刀，他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突然一个扬手，用斧背磕开刺刀，跟着一脚踢在日本士兵的下阴，这一下既准又狠，日本士兵疼得脸上变了形，张口欲叫未叫的当口，王日三跟上又是一腿，踢在对方的胸口上。他自小练过北派的箭腿功夫，发足了力，一脚可以跺碎五块方砖，这样的力道踢在胸口上那还了得？日本士兵的胸骨及肋骨被踹得粉碎，口中的鲜血喷出一尺多高。
但是另一个日军士兵的刺刀却趁机刺入，扎进王日三的小腹。王日三“啊”的一声大叫，举斧斩下，将枪身齐崭崭砍断，随即用尽最后的气力，挥出斧头，斧刃切开日本士兵的胸膛，直没至柄。
王日三看了看地上躺倒的日军尸体，扬眉吐气，大笑一声，猛地拔出插入小腹的半截断枪，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的身子也软软倒了下去。
方隐锋上前将他抱住，让他平躺在地上，迅速撕开衣襟为他包扎止血，见他伤口处一截血糊糊的肠子已滑出体外，急忙从日军尸体上搜出一个铁皮饭盒压在伤口上，仔细绑扎好，道：“没事，死不了！”
王日三疼得冷汗直冒，嘴上犹自笑道：“有你方医生在，我怎么死得了呢？”目光一扫，看见不远处躺倒的凤姑，神色顿时一黯，道：“她……怎么样……”
方隐锋流露沉痛之色，默默摇了摇头。
王日三叹了口气，蓦地一阵头晕目眩，知道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道：“咱们杀了不少日本兵，此地不可久留，快走！快走！”
方隐锋用力将他抱起，道：“我走得快，震动伤口，会比较痛，你忍着点儿。”
王日三道：“我感觉有些支持不住，可能要昏过去一会儿，这条命就拜托你了。”
方隐锋握了握他的手，郑重道：“放心，我不会让兄弟死在自己怀里的！”说罢，不再多言，大步向前赶去。
当他们赶到圣玛利亚教会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一团。除了伤兵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受伤平民，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流弹所伤，血污狼藉，惨不忍睹。大量难民把教会医院当成避难的场所，纷纷拥了进来。他们认为日军将遵守国际公约，不会对医疗机构发动攻击，尤其是外国医院，这是他们求生的安全之地。
医院里不仅病房已满，连医生的办公室、药房、杂物间也挤进了人，甚至走廊、楼梯、过道中都是逃难的市民。人人目光凝滞，眉宇间忧色重重。国破家亡之际，没人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方隐锋一进医院，直奔急救室，大声招呼救人。医院院长伯戈勒医生主持抢救，并亲自为王日三缝合伤口。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人间地狱（4）
等到王日三被推出手术室，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方隐锋得知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王日三已经脱离危险，这才松了口气。他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孙遥遥进屋给病人换药，急忙向她打听茹淡月的下落，在她的指引下来到天台，见到了正在收绷带的茹淡月。
冬天的天台十分寒冷，远处的夕阳斜挂天际，吐下一丝丝最后的温暖。
茹淡月身穿一身白色的护士服，窈窕的身影在无数垂挂的绷带间时隐时现。这一刹那，方隐锋忽然产生一种幻觉，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这个姑娘不是尘世中人，而是上天落入凡间的精灵，如此纯澈、如此明净，令他心中猛地涌出一阵温柔。
茹淡月却没有发现方隐锋到来，她洗完绷带后，小手被冻得通红，一边干活，一边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不住地在原地蹦几下。
方隐锋解下大衣，上前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茹淡月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方隐锋，又惊又喜，一下子将他抱住，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心中充满重逢的甜蜜。
方隐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鼻翼间闻到她身上的体香，柔情荡漾，低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茹淡月道：“我把衣服都捐给难民了。”
方隐锋皱眉道：“那也该给自己留一件厚衣服啊！眼下刚入冬，离春天还远呢。”
茹淡月道：“不怕，有你呢！你不会见我受冻不管吧。”一句话说完，她脸上飞过一片红霞，看着方隐锋，几天不见，他消瘦了不少，胡子几天没刮，双眼熬得全是血丝，头发上也粘了不少泥污。她又是心疼，又是怜惜，道：“在前线吃了不少苦吧，还好没有受伤。”
方隐锋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前线的事，你听说了吗？”
茹淡月道：“我知道了，国军全面溃败，阵地失守，南京……已经沦陷……”
方隐锋道：“我准备了一条船，本来想回来接你离开，可是刚才听几个受伤的市民说，日军的汽艇已经封锁江面，沿江扫射，打死不少人。水路恐怕走不通了，再说王日三受了伤，这时候我不能把他抛下不管。”
茹淡月道：“王大哥受了伤？重不重？”
方隐锋道：“被日本兵捅了一刺刀，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好手术做得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他也不亏，手刃四个日本兵，没给咱中国人丢脸。”
茹淡月嘘了一口气，道：“脱离危险就好……”忽然想起什么来，道，“再辛苦你一趟，能不能把我妈接到这里来，城中兵荒马乱，她一个人住，叫人放心不下……”
话未说完，方隐锋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痛得眉梢微微颤抖。
茹淡月是个敏感的姑娘，方隐锋身上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得出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方隐锋从衣袋里掏出凤姑写的字，道：“你妈妈写的。”
茹淡月展开白绢，低声念道：“宁为殉国鬼，不做亡国臣。国破已如此，我何惜此身！”抬头看着方隐锋，道，“你已经见过我妈了？她在哪里？”
方隐锋只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上一般，不知怎样把噩耗说出口，费力说道：“对不起，淡月儿，对不起……”
茹淡月道：“你说什么啊？为什么道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不知怎么的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方隐锋道：“这些字是她最后的心声，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
茹淡月顿时都明白了，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把头埋进方隐锋的胸口，无声地哭泣。
人间地狱（5）
方隐锋抱住她颤抖的肩膀，此时此刻，不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她，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国仇、家恨，岂是几句话能化解开的？
过了好一会儿，茹淡月止住了抽泣，将母亲的遗言放入贴身衣袋中，擦了擦泪，道：“河山沦落，家破人亡，遭难的也不只有我一家人。”忍住悲伤，抬头看着方隐锋，道，“眼下这个局势，你有什么打算？”
方隐锋道：“沦陷区太危险，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天快黑了，我趁夜出去探探路，随时准备走。”
茹淡月道：“我没什么可准备的，说走就可以走。”
两人下了天台，来到护士值班室，茹淡月一直寄宿在这里。过了一会儿，孙遥遥把晚饭打了回来，饭盒里装了两份饭菜，心细的姑娘把方隐锋的晚饭也准备好了。
茹淡月感激道：“谢谢你，遥遥。”
孙遥遥道：“咱们是姐妹，客气什么？”见他们收拾行李，道，“你们要走么？”
茹淡月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后，剩下你一个人，多保重。”
孙遥遥取出一件红色的大衣，道：“你的冬衣不多，这件送你御寒。路上小心点！”
茹淡月接过，心中柔情激动，别离之际，两人相互拥抱，脸颊贴在一起，全身心地投入，眼眶中盈满热泪。
方隐锋默默吃完晚饭，他心事很沉重，沦陷后的南京已经变成人间地狱，自己并没有平安出城的把握，加上王日三伤势不轻，手术后禁不住移动颠簸。他脑海中极乱，却不愿让茹淡月看着担心，努力做出胸有成竹的神态，道：“我出去看看，你等我消息。”
茹淡月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隐锋道：“不必。我一个人灵活些，万一遇到危险，比较容易脱身。”
茹淡月道：“那我送你到医院门口吧。”
两人出了医院主楼，一路默默无语。天空中铅云低垂，云层*虽然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辉黯淡，好像蕴藏无限哀愁的样子。
走到医院大门前，方隐锋忽然站住，盯着黑漆漆的大铁门，脸色一沉，低声道：“不对！”
茹淡月道：“怎么？”
方隐锋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头吗？”
茹淡月看了看四周，道：“没什么啊？很安静……”
方隐锋目中寒光闪闪，道：“安静，就是异常！”
茹淡月恍然明白过来，道：“对了，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有难民不断涌进医院，越往后人数越多。奇怪，现在怎么没人了呢？”
方隐锋忧虑道：“难民突然消失，可不是好兆头！也许……日军已经将外面封锁。”走到大铁门前，打开右侧一个小角门，走出医院。
街道上清冷异常，除了风声吹过，听不到一丝人声，见不到一个人影。
突然间，茹淡月抓住方隐锋的胳膊，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只见前方二十米开外的一盏街灯下，站立着一个日本军官，穿一身崭新笔挺的军装，枪匣斜挎，指挥刀竖在两腿之间，双手按着刀柄。夜风摇晃着灯罩也摇晃着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他身上，难掩一股凌厉的杀气。
方隐锋只觉瞳孔微微一缩，低声叫道：“片山小五郎！”
片山小五郎也看到了方隐锋，微微一笑，他的鼻梁骨被方隐锋踢碎后，肿得吓人，令他的笑容有些变形，这变形的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方隐锋回报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这一脚之仇。
果然，片山小五郎眼中怒色大炽，向后一挥手，一阵马达声轰鸣，从街头开进一辆九七式坦克，横过车身，堵住街口。同时炮台转动，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方隐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间地狱（6）
方隐锋冷冷看着他，心情异常坦然，将右手一摊，示意对方尽管开炮。
此刻，只要片山小五郎一声令下，坦克上47毫米短炮足以将方隐锋炸得尸骨无存。两人如同钉在地上一般，彼此用目光交锋，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沉默片刻，片山小五郎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收起高举的手臂，指了指方隐锋，又指了指铁门，让他们退回医院去。
方隐锋脸上毫无表情，拉着茹淡月默默退回医院，反手关上铁门。
当铁门“咣”的一声关闭后，茹淡月抱住方隐锋，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咱们是不是走不脱了？”
方隐锋淡淡说道：“走不脱，就不走了。”
两人回到值班室，熄了灯，坐在窗前，凝望黑漆漆的夜色，久久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茹淡月把头轻轻靠在方隐锋的肩膀上。方隐锋抚摸她的脸颊，触手湿凉，低声道：“哭了？”
茹淡月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方隐锋沉默一阵，道：“世上谁人不死？”
茹淡月道：“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你……会不会难过？”
方隐锋心中猛地一阵绞痛，在这场战争中，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面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自己甚至无法给她提供最基本的生命保障，想到这里，他就难过得不行，握着她的手，道：“如果生命可以交换的话，我情愿替你去死。”
茹淡月眼中莹光闪动，道：“谢谢，这句话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将身体依偎着方隐锋，又道，“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坚强地活着。咱们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谁也不能轻易放弃生命，是不是？”
方隐锋道：“现在轮到你来劝我了？”
茹淡月笑了笑，又道：“我常常想，人，是不是有灵魂？”
方隐锋道：“应该有吧，我相信有。”
茹淡月道：“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方隐锋道：“你说？”
茹淡月道：“当我死后，我的灵魂飞离躯体，我会找到你，停留在你身体的上方。你可能看不见我，但我能看见你。我要你抬起头，让我看到你眼中的泪，我才能安心地走。”
方隐锋听她这么说，眼角湿润了，张臂将她抱在怀中，道：“我也是！”
两人相拥而坐，一切情感尽在不言之中。在这冰冷的长夜里，两人只有用彼此的身体给予对方温暖，驱散心中恐惧与孤独的阴霾。
长夜漫漫，每分每秒都异常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
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