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道:“难为您还费心想着这事,真叫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脸红了。”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将两人让进院里。
这座宅院规模不小,里面前院套后院,中间被一堵高墙砌死,只留下一个铁门,上了三道重锁。
壮汉将两人让进偏房,沏了一壶茶,窘笑道:“二叔您别见笑,实在没什么招待的,这点茶末好歹是碧螺春,您凑合喝吧。”
姜九公喝了口茶,道:“快到年关了,手头上是不是又闹饥荒了?”
壮汉叹道:“年年都不宽裕,眼下更是见紧。您知道的,老爷子在家里病着,我那媳妇儿又大上了肚子,过了年就得再添一张嘴。唉,前三胎没有一个带把儿的,这次再不是儿子,香火都要续不上了。”
姜九公从兜里掏出一个纸筒,掰开,撒了一桌子银元,道:“数目不多,五十块大洋,你拿去顶上一阵子,花完了再想办法。”
壮汉的脸涨得通红,慌道:“二叔,这可不成!您帮我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动您养老的钱,那我……我成什么人了?”
姜九公横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拿走!回去问问你爸,我们俩是拜把子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这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家的事,我不管谁管?”
壮汉看了看桌上的银元,跺了跺脚,用一块包袱皮仔细包好,揣进怀里,道:“罢了;我也不跟您客气,回头会里发了利钱,我叫媳妇儿扯几尺好布,给您做件新大褂。”
姜九公哈哈一笑,道:“好,就是这话,还得再加两双新布鞋,你媳妇的裁剪手艺硬是要得。”说完拿起窗户纸,道,“快到晌午了,早干完活早歇息,你去把后院门打开。”
宗庙之谜(10)
壮汉愣了愣,道:“二叔,您知道规矩的……”看了看方隐锋,道,“后院是禁地,外人不能放进去。”
姜九公眼睛一翻,道:“我们进去干活,又不是偷东西,怕什么?”
壮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会规是这么定的,大阿姊也放过狠话,万一传到她的耳朵里,我没法交代。”
姜九公道:“她怪罪下来,由我担待就是。”见壮汉还在犹豫,不由分说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钥匙,道,“这里的事你甭管,把钱带回家交给你媳妇,叫她打一斤黄酒,买一只盐水鸭、两斤酱牛肉,回头咱爷仨好好喝一顿。”
壮汉咽了口唾沫,道:“行,我听二叔的。”转身出去,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这里您给看着点儿,可别出个闪失。”
姜九公把他推出门去,道:“没事,没事,有我呢!”反手将大门关上,长出一口气,向方隐锋一笑,道,“成了。”
两人打开紧锁的大门,走进后院。只见一道长长的影壁后,伫立一座神殿,红墙碧瓦,庄严肃穆。殿前一左一右分别栽着一松一柏,枝干茁壮,极有气势。
方隐锋环顾四周,见神殿被高高的院墙围住,从外面不易发现,院墙内侧镶满锋利的尖钉和寸钩,显然是为了防备有人翻墙进入。
姜九公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低声道:“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带领方隐锋走进殿中,向关帝像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方隐锋默默打量神像,发现不对之处,虽然这尊关公像也是赤面长髯、青巾绿袍,但是双目圆润有神,并非传统神像塑造的凤眼,而且颧骨高起,下颚宽阔,即使浓密的长髯也不能完全遮掩。他心念一闪,道:“这不是关帝像,这是……是……”
姜九公站起身,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看出来了,这是天父的神体!”
方隐锋低声道:“洪秀全!”
姜九公道:“天京陷落之后,天父会秘密建起这座关帝庙,将天父之像涂面蓄须,隐身在庙宇中,接受天父会弟子祭奠膜拜。”
方隐锋道:“难道天国藏宝就在这个殿中?”
姜九公道:“是的!不过藏宝的入口,只有依靠‘天父之眼’的指点才能找到。”
方隐锋取出钥匙,道:“怎么找?”
姜九公道:“如钥匙上所写,神尊七步外,明月松柏间。”
方隐锋道:“什么意思?”
姜九公道:“据说每晚的月出时刻,天父的魂魄就会回到这里,开启藏宝之门,犒赏十万太平军的亡魂。”
方隐锋摇头道:“传说而已,可信吗?”
姜九公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在外面,你可以不信,但是在此地,你必须信!”指了指殿堂两侧的幡幕,道,“这些幡幕都是用当年太平军的战旗缝制的。当年天京城破之日,十万太平军血战至死,无一降清。这些战旗浸透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亡灵亦听从战旗的召唤,每晚都要从阴间返阳,拜见旧主。”
他语气森然,方隐锋不禁打了个冷战,道:“这些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九公道:“每一个天父会成员都知道这些传说,只不过我知道得更多一些。”说着走到神像之前,向殿门量出七步,伏在地上,仔细察看,道,“不错,就是这里。”
方隐锋看去,只见地上有一个半寸直径的圆孔,道:“这是干什么的?”
姜九公道:“第一个锁孔!”
方隐锋道:“不对啊!钥匙根本插不进去,怎么能用?”用钥匙在圆孔上比画了一下,心中充满疑惑。
宗庙之谜(11)
姜九公道:“当然不是这种用法。”环顾四周,道,“神殿中有一件东西能插进这个圆孔,找到这件东西,咱们就算成功了。”
方隐锋挽起衣袖,道:“事不宜迟,这就找吧。”
姜九公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了,东西是现成的,就在那里。”抬手一指,指向神像身边的青龙偃月刀。
方隐锋快步上前,拔出刀来,拧下刀头和刀座,将光秃秃的刀杆插入圆孔中,严丝合缝刚刚好。他欣喜之余,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姜九公如此轻易便找到刀杆,仿佛早已清楚似的。
姜九公察觉到他的疑虑,道:“我的父亲和大伯曾经是这座神殿的守护者,我和堂兄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殿里的一砖一石都被我们擦拭了无数遍,没有我们不熟悉的。”轻轻抚摸刀杆,道,“其实几十年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圆孔,也早已试过只有这个刀杆才能插进去,但是没有‘天父之眼’,再多的发现也是徒劳。”
方隐锋道:“找到藏宝后,凭咱们两人无法将藏宝转移出去,如果天父会再不作为,我只好动用政府的力量了。”
姜九公厉声道:“想都别想!天国藏宝只有天父会才能支配,别人休想染指!方先生,如果你敢泄露这个秘密,所受的惩罚绝对超出你的想象力,我保证你会后悔!”
方隐锋不解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带我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秘密?”
姜九公道:“我要进入藏宝窟,必须有人帮忙才行。这个人既要可靠,又不能是天父会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方隐锋道:“你为什么要进入藏宝窟?”
姜九公沉默了一阵,低声说道:“说来话长啊!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我却一直挂在心上……”他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又道,“这段往事埋在我的心底,从来没与别人说起过,唉,堵在心里的滋味真难受啊!反正离月出时刻还有一段时间,闲来无事,我跟你聊聊吧。”两人找了一个台阶坐下,姜九公点起烟袋,重重吸了几大口,缓缓说道,“太平天国与清朝血战十四年,数以万计的将士殉教,与清朝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天国灭亡以后的岁月里,存留下来的天父会成员无时无刻不想驱除鞑虏、光复天国王朝,可惜事与愿违,清廷势力庞大,几批骨干会员相继组织起事,非但没有成功,反而遭到疯狂的*,损失过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天父会只能放弃武装起义的计划,转入地下隐藏,一面守护天国的藏宝,一面伺机兴兵起事。唉,岁月沧桑,这么一等就是几十年,清朝越来越不得人心,神州大地烽烟渐起,随着南方同盟会的兴起,一场改天换地的剧变即将发生。当时天父会的老当家是大阿姊的父亲,他嗅到了时局变化的味道,主张动用天国藏宝,支持同盟会起义反清。但是这个提案遭到会中所有长老的反对,他们固执地认为这笔财宝是天父留给臣子的遗产,只能用于太平天国的光复,别人的反清行动与自己无关。老当家费尽口舌,无法说服几位长老,一气之下找到了我的父亲和大伯。”
方隐锋喃喃道:“你的父亲和大伯?”
姜九公加重语气道:“不错,我的父亲和大伯。虽然他们仅仅是两个守墓者,在天父会中的地位无足轻重,但是他们都是风水行家,对于各种墓穴秘窟的建筑修造均有极深的造诣。”
方隐锋心念一闪,顿时明白过来,道:“大当家想要自己动手盗宝!”
姜九公点了点头,道:“我至死也忘不了那一夜的情景,父亲留大伯在我家吃饭,两人都是好酒量,平时聚在一起,总会喝上几杯,但是那天晚上,两人滴酒未沾。这是上辈传下的规矩,凡是进入墓穴之前,忌酒!我和堂兄陪他们吃完这顿饭,临行之前,父亲告诫我道:‘天国的藏宝是被诅咒过的,今生今世,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要进入藏宝的墓穴!’大伯的话更是简短:‘我们万一出事,不要打听,更不要找人报仇!’”
方隐锋道:“他们真出事了?”
姜九公道:“那一夜过后,父亲和大伯再没露过面,三天之后,在长江边发现了大伯的尸体,身上没有伤痕,他是溺水而死。又过了十多天,大当家在自家书房被一柄匕首刺穿心脏。他是死于自杀,因为当时书房外有五名保镖,都是忠心耿耿的武术好手,没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潜入书房完成刺杀。至于我的父亲,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六年,始终音信全无,我费尽心力找寻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他长叹一口气,道,“看来唯有进入这座墓穴才能找到线索,看看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隐锋道:“即使发现线索又能如何?二十六年不是一个短时间,令尊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姜九公道:“我并不奢望父亲还活在人世,但我希望找到他的遗骸,将他与母亲完成合葬。这是我必尽的孝道,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方隐锋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坐在台阶上,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明月升起,透过薄薄的云层,将皎洁的月光洒下。
树影婆娑,明月渐渐升到松柏的树梢之间。
姜九公沉声道:“行了!”要过钥匙,插入刀杆顶端一个凹槽内。月光照落,钥匙上镶嵌的水晶变得熠熠生辉。月光透过水晶的凹面,逐渐凝成一道幽蓝的光柱,投向神殿一角的青砖上。
姜九公目中精光闪动,脱口道:“原来秘窟的入口在这里!”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没错,秘窟的入口就在这里!”
大阿姊(1)
姜九公只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脊背蔓延开来,缓缓转过身,低声道:“大阿姊!”
月光下,一个人影走进殿门,身穿一袭白狐皮衣,长发垂肩,走路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暗夜中的幽灵一般,浑身上下冷气逼人。
姜九公右手放在心口上,施了一个躬身礼,道:“您……怎么来了?”
那女人淡淡说道:“我再不来,家都被人挑了。”
姜九公脸色一变,道:“您会错意了。我们这次来,可不是冲着藏宝……”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是冲什么来的,没有我的应允,就是来敬香也不行!你是天父会的老人了,规矩懂不懂?擅自带领外人进入圣殿,可不是轻罪,我执行家法一向不徇私情,待会儿用刑狠了,你别不服。”她的语音不重,但舒缓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姜九公道:“我认罚。但在行刑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能否……”
那女人将手一挥,截断了他的话头,道:“现在轮不到你提请求,有话等行刑之后再说吧。”说罢看向方隐锋,道:“你是方隐锋,方医生?”
方隐锋道:“你是大阿姊?”
那女人道:“大阿姊是大伙儿对我的尊称,你不是天父会的人,用不着像他们一样称呼我。我姓洪,洪金娥。”
方隐锋道:“身为外人,我已经洞晓天父会最大的秘密,你如何发落我?”
洪金娥道:“方医生是明白人,自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对天父会意味着什么,咱们之间不必绕弯子,实话说吧,你恐怕不能活着离开!”
方隐锋并不畏惧,坦然道:“我的生与死微不足道,但是这笔藏宝怎么处置?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你打算怎么转移出去?”
洪金娥看了看四周,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