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淡月道:“为什么?”
方隐锋看了看四周,道:“小孩子多哭一哭,对身体有好处。”
茹淡月道:“是么?”摇了摇头,道:“那也不能坐在地上,多可怜啊!”还是走上前去,将孩子抱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乖,不哭。你住在哪里,找不着家了吗?”
那男孩抽抽咽咽说不出话来,不远处的巷子里忽然跑出一个女人,尖脸圆眼,一副刻薄之相,厉声道:“天杀的小贼材,老娘到处找不到你,跑到这里来了。这么淘气,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扬起巴掌,作势要打。
茹淡月急忙将她拦住,道:“大婶,孩子哭了半天,很可怜的,不要打了。”
那女人斜眼瞥了一眼,冷笑道:“我管教自己的儿子,关你什么事?真是多管闲事!”伸手在孩子的脖上一摸,“啊”的一声尖叫:“我的金百锁哪儿去了?我明明挂在孩子脖上的,到哪儿去了?”
茹淡月劝道:“孩子一直坐在这里哭,不会丢到远处去,您仔细找找看。”
那女人眼皮一翻,道:“我牢牢系在他脖子上,怎么会弄丢?一定被别人偷的!”忽然将手一伸,向茹淡月叫道:“赔来!”
茹淡月吃了一惊,道:“为什么要我赔?”
那女人道:“我儿子坐在这里哭,只有你抱过他,不是你偷的是谁?”
茹淡月急道:“大婶,您可别诬赖好人。我是看这孩子哭得可怜,才抱他起来,根本就没看见什么金百锁!”
那女人道:“骗谁?你哪有那么好心?就是你偷的!”一口咬定是茹淡月偷了金百锁。
这时围上来几个人,有看热闹的,也有起哄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站出来劝道:“大妹子,你看人家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怎么会偷你的东西?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那女人叫道:“文文静静就不能干扒手吗?”抱起男孩,道:“告诉大伙儿,你的金百锁到哪儿去了?”
男孩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指着茹淡月道:“阿姨拿走了。”
茹淡月目瞪口呆,道:“你……怎么能……这孩子……不是的……”
那女人气势汹汹道:“听见了吧!我冤枉她了吗?今天不把金百锁赔来,你别想走!哪位帮忙去叫巡捕房的人过来,抓她进去,打个皮开肉绽,不信她不交出来。”
茹淡月一咬牙,道:“好,咱们一起去巡捕房,把这事弄个明白!”
刀疤脸上来打圆场,道:“姑娘,不能去啊!你一个姑娘家,一进巡捕房,名声可就毁了!赶紧把金百锁还给人家,这事就过去了,我替你跟她说情,好不好?”
茹淡月感激道:“大叔,谢谢您的好心。可是……我身上根本没有金百锁,拿什么还她?”
那女人道:“你偷了东西,自然不会放在身上,难道等着人赃并获么?早转移给别人拿跑了。”
茹淡月道:“没有!我没有拿,也没有转移给别人。”
刀疤脸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再这么硬撑着,我也没法帮你了。”想了想,对那女人道:“大妹子,你的金百锁值多少钱?”
那女人道:“我儿子满月时候买的,整整花了两百块钱。”
刀疤脸道:“眼下兵荒马乱的,金价跌得厉害,也就值得一百五十块钱。这样吧,姑娘,你若信得过大叔,你出一百块钱,剩下的五十块钱由我出,赶紧把这事给了结掉。”
那女人叫道:“不成!两百块钱的东西,凭什么折成一百五十块钱,我不是吃亏了吗?”
刀疤脸眼睛一瞪,道:“给你一百五十块钱已经不少了,你再废话,我不管这事了,大家闹到巡捕房去好了。”
那女人嘴里嘟嘟囔囔,不再反对。
茹淡月的脸窘得通红,呐呐道:“我……我也没有一百块钱啊。”
刀疤脸道:“没事,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不够的话,大叔给你凑。”口中说着,手却伸向茹淡月的衣袋。
便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拦住了。刀疤脸抬眼一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挡在前面,道:“你干什么?”
方隐锋淡淡说道:“兄弟,闹够了没有?赶紧走吧。”
刀疤脸怒道:“他奶奶的,你哪里冒出来的,多管什么闲事?”
方隐锋不急不恼,从钱夹中抽出一张照片,道:“识相一点,别为难这位小姐。否则的话,我让你们从巡捕房中躺着出来。”
刀疤脸看了一眼照片,气势顿时馁了,转身拉起女人和孩子,道:“走啦。”
那女人气急败坏道:“难道算了吗?你……那是到手的钱哪!”
刀疤脸大叫一声:“奶奶的倒霉!少废话,走啦!”连拉带拽,骂骂咧咧地走了。
茹淡月等他们走后,才看出端倪,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方隐锋一笑,道:“上海滩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会发生。你一个姑娘,要学得小心一点。”
茹淡月望着照片,道:“这是什么照片,他们怎么看一眼就吓跑了?”
方隐锋道:“我与租界华人探长冯一龙的合影。”见茹淡月一付不解的模样,又道:“在租界的地面,凡与巡捕房长官有交情的人,帮派的混混都不敢轻易着惹。”
茹淡月若有所思,道:“你早已看出这是一个骗局,才会拦着我不去抱那孩子。”
方隐锋道:“在上海住得久了,自然能看出一些门道。好了,这事过去了,不要再去想它,咱们回家吧。”
看不见的线索(3)
茹淡月住在弄堂深处,房间不大,收拾得十分整洁。房里有一扇朝西的窗,阳光从这窗里投射进来,照着房中一张棕绳绷床,床上没架帐子,叠着二条洁净的青布被褥,床边的桌子上放着圆镜、梳妆盒和女人用的胭脂香粉。茹淡月脸红道:“太乱了,您可别笑话。”将椅子上的几件洋布衬衣、裙子收进衣柜,一边请方隐锋坐下。
方隐锋见她殷勤招待,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呆不长,坐一会儿就走。你千万别客气。”
茹淡月道:“要的,要的。方医生是客人,我去沏茶。”不等方隐锋谦让,从桌上拿起一把宜兴小茶壶,将喝了一半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壶,端给方隐锋。
方隐锋正觉得口渴,也不客气,接过来猛吸一口,从响声里就可以判断出,这一口已经把茶水全都吸干了。
茹淡月微微一笑,道:“茶,可不是这么喝的。”
方隐锋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剩下的茶叶,水是温热的,很浓,道:“来点解渴的,给碗凉水也行。”
茹淡月道:“给客人喝凉水,太失礼了。茶有的是,您慢慢喝。”她到小厨房里找了一个大搪瓷杯子,抓了一把茶叶,沏了一大杯茶交给方隐锋,道:“给,使劲喝吧!”
方隐锋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将小铁箱放在桌子上,道:“我来找你,是受人之托,把这个铁箱交给你。”
茹淡月奇道:“给我的?是谁托您给我送来?”
方隐锋道:“一个姓尹的先生。”
茹淡月摇了摇头,道:“我在上海除了几位要好的同学,没有别的亲人。您说的尹先生,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为什么送东西给我?”
方隐锋愣了愣,道:“这事越来越离奇了,想不到你也不认识尹先生……”顿了顿,又道:“茹小姐,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可能都卷进一场凶杀案件。下面我给你看的东西,非常残酷和血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茹淡月见他说得十分郑重,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点头道:“是,您说吧。”
方隐锋取出那叠照片,道:“照片上的人就是尹先生,你仔细看看,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茹淡月看了一眼照片,一下子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将几张照片一一看完,花容失色,低声道:“他……死了吗?死得这么惨!”
方隐锋暗暗一叹,他本不愿让这些血腥的画面惊扰到这个单纯的姑娘,但是这些照片是唯一的线索,不能不拿给她看,道:“这位尹先生在死前的几天里,一直在关注你。也许他有什么话想跟你说,只是没等到开口,便被人杀害了。”
茹淡月道:“他……为什么关注我?我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他。”
方隐锋道:“凡事必有原由,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目光回那个小铁箱上,道:“也许秘密就在箱子里,我可以打开它吗?”
茹淡月道:“当然。”
方隐锋从衣袋中取出一把改锥,插入锁扣,用力一扳,将锁撬开,道:“行了。”打开箱盖,只见箱中塞满了碎木屑。方隐锋把手插入木屑中摸索,摸到一个半圆形的金属片,取出一看,是半枚太平天国的龙凤大花钱,通体为黄金所铸,径长一尺,平托在掌心,十分压手。方隐锋对太平天国的钱币不算陌生,但是这么大的纯金制钱,还是第一次见到。
茹淡月道:“这是什么?”
方隐锋道:“太平天国的龙凤大花钱,纯金铸造,非常罕见。”
茹淡月道:“为什么只有半枚?”
方隐锋道:“不知道,想必自有深意。”将龙凤大花钱举起,对着阳光仔细查看,只见钱币从中而断,断口锋利,断纹却很凌乱,应是被人用钢锯锯断。他将箱中的木屑倒空,反复找了几遍,却没发现其它的东西。
见方隐锋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茹淡月道:“怎么?”
方隐锋苦笑道:“蹊跷的事太多,我脑子里杂乱无章,理不出丝毫头绪。”
茹淡月道:“如果理不出头绪,且放一放再说。反正我是不认识尹先生的,也许他认错了人。”话才说完,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相信对方会认错人。
方隐锋知道她在安慰自己,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大的秘密也有破解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说完站起身,道:“我先走了,如果查到什么线索,我会通知你。”
茹淡月将他送出家门,两人弄堂外分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看不见的线索(4)
方隐锋本想回家,走到一半路,想到素芳母女刚搬了新家,还有不少力气活儿要干,于是改变主意,转道来到素芳家。
刚进家门,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军官,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肩头佩带着上校肩章。方隐锋先是一愣,而后又惊又喜,大声道:“天厚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上校笑道:“方医官,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先找到你的诊所,没人,又找到你家里,还是没人,幸亏你诊所里陈护士告诉我这个地址,不然的话,咱哥俩今天是见不着了。”
方隐锋道:“我早已不在军界混了,你还叫我医官?”
上校道:“我不管你现在干什么,我就叫你方医官。在我心里,你既是医、又是官,当兵的不敬长官还成?”
方隐锋拿他毫无办法,转身给林素芳介绍道:“他叫熊天厚,外号熊瞎子,三十六师二一一团团长。当年他干营长的时候,我是军医,我们俩在一个锅里喝过稀饭,在一个战壕里躲过子弹。”
熊天厚一挺胸膛,向林素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弟妹。”
林素芳羞得脸通红,道:“我们还没结婚呢?”
熊天厚呵呵一笑,道:“早晚得结婚,这声弟妹,我提前叫了。”回手在方隐锋肩头重重一拍,道:“我与方医官不是一般的朋友,是生死至交!当年在战场上,我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小腹,身上血流掉了一半,是方老弟给我输的血,又替我缝合伤口,我才拣了一条命。我身上流淌着他的鲜血,用军人的话说,这是过命的交情。”
方隐锋淡淡说道:“多少年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岔开话题,道:“西安事变后,三十六师不是调防西安了吗?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熊天厚道:“三十六师是首都守备师,一旦发生战事,当以保卫南京为首责。上海是南京的门户,在这个非常时期,必须要有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顶在沪上。”
方隐锋关切问道:“全师都开过来了吗?”
熊天厚道:“我们团是先遣团,宋师长率全师征集给养装备,随后开拔。”
方隐锋紧紧攥了攥拳头,道:“你们能来我就放心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毕竟是老部队,我信得过你们。”
熊天厚笑道:“信得过我,就请我喝酒吧。咱们在外面找一个酒馆,不必讲排场,这样喝的痛快,又得聊。”
正说着,林老太太从屋外走了进来,道:“长官,听你的口音,是东北人吧?”
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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