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鸣点了点头,道:“说的好!”看了一眼方隐锋和茹淡月,又道:“这两位是方医生和茹小姐吧?”
方隐锋道:“我是方隐锋,听说陆先生是张啸林张大帅的好朋友,在上海滩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久仰久仰。”
陆鹤鸣苦笑一声,道:“我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是那些大亨们的幕僚,看起来好象很风光,其实也要看别人的脸色做事。”转过头来,道:“老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上门,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常云天见他说话的神情不对,心思一闪,道:“鹤鸣兄,莫非……你也是冲方医生来的?”
陆鹤鸣道:“青田会找了吴四宝,也找了张大帅,开价一万块银洋,请张大帅帮忙交出方医生和茹小姐。”
方隐锋冷笑道:“一万块银洋,我们的价码真不低啊!”
陆鹤鸣道:“我知道方医生是个正派人,可是你们得罪了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如今在上海滩,你们已经是寸步难行,如果继续留在七碗斋,势必殃及常老五。”
方隐锋一听这话,站起身来,对茹淡月道:“茹小姐,我们换一个地方。”
常云天一把将他按住,道:“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方隐锋道:“五哥,我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连张啸林这种人物都插手进来。你让我走吧,我不能拖累了朋友。”
常云天道:“我已经卷进来了,现在叫我撤走,那不是把我当成怕事的懦夫?”转头对陆鹤鸣道:“鹤鸣兄,谁年轻时没惹过麻烦,当年你我闯的祸难道少了?咱们做长辈的,要想办法帮他们开脱,何必吓唬他们?”
陆鹤鸣摇头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张大帅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在上海滩的势力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他已经收了青田会的拜金,就绝不会罢手。”
常云天的脸沉了下来,道:“如果我非要保护他们呢?”
陆鹤鸣道:“老五,我劝你一句,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你能阻止的。”
常云天道:“我常云天不自量力,绝不会把朋友送入虎口!鹤鸣兄,你回去告诉张大帅,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陆鹤鸣叹了口气,道:“何苦呢?今天我独自登门拜访,没带手下人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如果你非要硬撑下去,我没法向张大帅交待,万一他翻了脸,我可救不了你。”
常云天道:“放心!我挑起的事,我一个人担当,不会连累朋友。”转身走进后屋,过了一会儿,他快步回来,伸手往桌上一拍,道:“你拿这个向张大帅交差,叫他有火冲我身上撒,不会为难你。”
陆鹤鸣见桌上是一块巴掌大的金牌,通体纯金,上面刻着“断指五哥”四个字,道:“老五,这不是杜月笙给你金牌吗?”
常云天道:“不错,就是那块金牌。”目光望着窗外,沉浸在回忆中:“那时杜老板还没有发迹,在十六铺卖水果,人家都叫他水果月生。他生性好赌,在十六铺白相人中赫赫有名。他可以一天不吃饭,却不可一天不赌钱。如果没有赌资,就拿同伙的衣服下赌场,输光了赎不回来,又不能让哥们没衣服穿,就让同伙穿着自己的衣服上街,自己蜷缩在被窝里睡大觉,直到朋友捞到钱来救他。”
陆鹤鸣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说过这事,他常常扔下手里的生意,跑到江边的赌摊上掷骰子、押注,后来又进赌棚推牌九,上江边小船上搓麻将。赢了钱,就请那帮瘪三朋友大喝一顿;输了钱,再去卖水果。”
常云天道:“那时我与他交情很深,他输光了钱,常找我借钱还债。后来他结识了顾嘉棠,赌债越欠越多,胆子越来越大,不惜铤而走险,干起了贩烟和抢烟行当。”
方隐锋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段往事,问道:“顾嘉棠,是不是与高鑫宝、叶婥山、芮庆荣并成为上海滩‘四大金刚’的顾老板,人称‘沪西半边天’?”
常云天道:“就是他。不过那时他还是哈同花园的花匠,外号‘花园阿根’。两人意气相投,都想干出点大名堂,于是动起了抢鸦片的主意。当时英法商团将印度产的鸦片输入中国,都会利用上海的租界卸货中转。于是每当装有烟土的商轮靠岸,他们就带一帮兄弟半路抢劫,再把抢来的烟土销往各个烟馆、土行。这一行风险极大,动辄就要闹出人命,有一次他失了手,被人认出了身份,仇家一路追杀,他走投无路躲到我的家里。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仇家找上门来,逼我交人。我是不肯出卖兄弟的,一顿暴打之后,我被割下左手三根手指。”说着将左手平放在桌上,手掌上只剩下拇指和食指。常云天苦笑道:“断指五哥这个外号,就是从那个时候叫开的。后来水果月生成了杜老板,他没忘旧情,做了这块金牌给我,上海滩各个帮派冲他的面子,没人敢到七碗斋来闹事。”
陆鹤鸣道:“这个故事我听说过,可是张大帅与杜老板并称上海三大亨,两人相交莫逆,生意上又要相互倚重,杜老板难道会为你去驳张大帅的面子?”
常云天道:“我与杜老板是患难之交,他与张大帅则是乌集之交。我相信杜老板不会忘记当年为他断指的兄弟。”
陆鹤鸣摇头道:“老五,同患难易,共富贵难。上海滩世态炎凉,你难道还没看够?”
陆鹤鸣摇头道:“老五,同患难易,共富贵难。上海滩世态炎凉,你难道还没看够?”
常云天道:“是不是世态炎凉,马上就能知道答案。”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道:“刚才取金牌的时候,我给杜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他答应我可以帮忙。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你给张大帅打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愿意罢手。”
陆鹤鸣将信将疑,跟随常云天来到后屋的电话边,拨通了张公馆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张啸林的声音:“鹤鸣吗?回来吧,我交待的事不办了。”话音一落,“怦”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陆鹤鸣如释重负,向常云天道:“老五,真有你的。”向方隐锋和茹淡月抱了抱拳,道:“方医生,茹小姐,后会有期!”
常云天将他送到大门口,道:“鹤鸣兄,你路子宽、消息灵,一旦听到什么风声,及早跟我打个招呼。”
陆鹤鸣道:“好说,好说。兄弟一场,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顿了顿,又道:“老五,我劝你一句,青田会不是好惹的,那伙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即使杜老板也拿他们没办法。方医生和茹小姐仍在危险之中,你最好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常云天点头道:“是,我知道。”送走陆鹤鸣,回到茶肆。
青帮(9)
方隐锋见他神情凝重,关切道:“五哥,你……你没事吧?”
常云天低声道:“没事。”招呼方隐锋和茹淡月坐下,自己冲了一壶热茶,分倒三杯,放在两人面前。
三人默默无言,各想心事。窗外下起夜雨,雨点打在窗柃之上,淅沥有声。
不知不觉的功夫,一壶茶喝了个干净。常云天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小方,你出生在读书世家,青帮是怎么回事,你并不了解。其实青帮历史悠久,师徒相承几百年,最初以‘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礼’二十个字定辈份,到了清末,二十个字用完了,又添上‘大通悟觉’四个字。民国初年以来,上海青帮中辈份最高的是‘大’字辈的‘老头子’。这个辈份的老头子并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几位,比如张仁奎、高士奎,樊瑾成,袁克文,张树声,王德邻,刘登阶,曹幼珊、汪禹丞,步章武,徐朗西,陈其美等人。你看,这些人可不是打打杀杀的流氓头子,象袁克文是袁世凯最喜爱的二公子,清末民初有名的‘名士’,文采*一时无两;张树声是冯玉祥西北军中的著名将领;徐朗西和陈其美是孙中山的得力干将;张仁奎做了几十年的通海镇守使,官望很不错,为人也算正派。但是自从大字辈往下,则是泥沙俱下,流氓辈出。上海滩的烟、赌、娼、盗、绑、杀等黑道各行,都是由‘通’字辈的青帮首领掌管。眼下叫得响名号的通字辈有金廷荪、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马祥生、金九龄、季云卿、张啸林等人。”
方隐锋插话道:“还有黄金荣和杜月笙呢?”
常云天道:“他们两人又不一样。黄金荣没有正式拜过老头子,在青帮中称为空子。按规矩没有进过香堂,就不能开堂收徒,所以他收的帮徒是没有字辈的门生。只因他位高势大,无需再去投师拜祖,自有一批流氓头子尊他为‘老太爷’,反比其他几个大字辈的吃得开,他自己也经常得意地说:‘我是天字辈,比大字辈还多上一划。’杜老板则是通字辈以下的‘悟’字辈,按辈分得称前面说的这些人为爷叔。可是,那些通字辈的狠硬角色,后来却全成了杜老板手下的左膀右臂,他们‘辅佐’杜老板,甘愿为杜老板所用,根本顾不上什么辈分不辈分,这就是杜老板过人之处。”
方隐锋听得津津有味,道:“听说杜老板以前也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小混混,后来怎么得势的?”
常云天道:“想知道杜老板怎么得势,就要知道上海滩对黄、张、杜三大亨的评价:黄金荣好财,张啸林好打,杜月笙会做人。黄金荣好财是上海滩众所周知的事,比如,老头子收门生的时候,门生一般都得孝敬师父一笔拜师费,少则几百,多则几千。黄金荣连这点钱都不放过,对所有拜门生的帖子,来者不拒,结果闹出不少‘爬香头’的事。‘爬香头’是帮会切口,是指门生已经拜过老头子之后,又越过自己的师父和更高的老头子攀师徒关系。这本是帮会大忌,但黄金荣既是‘天字辈’人物,对帮会规矩不放在眼里也不是第一次,他收的门徒里就有不少为了炫耀势力而‘爬香头’的欺师叛祖人物。张啸林好打,因为他年轻时读过浙江武备学堂,养成一股军曹脾气,动不动就‘以武力解决’,横冲直撞,气势汹汹,霸气十足。虽然三大亨里只有张啸林读过书,却数他最粗鲁,对手下人张嘴便骂,举手就打,三字经从不离口。”
“杜老板会做人,但‘会做人’三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不容易。首先是他好交朋友、讲义气,当年他在十六铺卖水果的时候,落魄度日,穷得叮当乱响,但他决不吝啬自己的全部家当,愿意和所有的兄弟分享自己最后一个铜板。他没有固定的住处,有时只能同叫化子一起睡鸽子笼、孵咸鱼桶,可是他一旦知道有哥们没钱吃饭,哪怕他身边只剩下两角小洋,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爽快说一声:‘你拿去吃饭,以后有钱了来救我!’他决不告诉人这是他唯一的两个银角子,生怕别人不好意思要,他自己却往往为此挨一夜饿。直到他成了闻名上海滩的三大亨之首,结交的朋友也越来越显贵,比如‘中华复兴社’的戴笠,民国十九年蒋委员长下台,戴笠失了靠山,变得一贫如洗,潦倒得连跑当铺的资本都没有,全靠杜老板不时接济,才能度日糊口。不到两年时间,蒋委员长东山再起,将戴笠倚为干城,他的官运一路高升,势力遍布全中国的各行各业,手握生杀大权,即使孔祥熙、宋子文、陈诚这些头面人物,对他也得礼让三分。杜老板却是他最信得过的朋友,两人是金石之交,只要戴笠还掌权,杜老板就不可能倒。还有范绍曾,与杜老板也是情同手足。别看范绍曾的职务不过是川军的一个师长,但他是长江上游一带赫赫有名的袍哥首领,其势力不是一般的师长可以比肩的,而且他很有钱,是四川数一数二的财主。前几年范绍曾‘剿共’时挨了一枪,肩关节都打碎了,杜老板得到消息,连夜派人将范绍增接到上海,请上海最有名的外科医生给他医治,这才保住了他一只手臂。范绍增在上海养了大半年,杜老板就当他是亲生兄弟,事无巨细地照顾,花的全是杜公馆的钱。这段时间,范绍增看上百乐门一个姓黄的舞女,追了好几个月,花了不少钱,结果那个舞女还是不肯委身。上海滩毕竟不是范绍增的地盘,不敢放肆,伤愈后只好怏怏回到四川。不料杜老板知道这事以后,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迫使这个舞女‘负荆请罪’,包了一架专机飞到四川让范绍增一亲芳泽,了结他的相思之情。朋友交到这个份上,范绍增也不能让杜老板看轻了自己。四川是出鸦片的地方,范绍增弄几百担鸦片是小菜一碟,这些鸦片运到上海来,价码立刻翻上好几番。不久前范绍增特意采购了一百担上好烟土,自己打通了沿路的关卡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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