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要来吗?”还是一直在等待着我出现?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说吧,是不是他们三个人都死了?”
奇怪,医生不是说她疯了吗?但是,现在她说话的语调平稳而冷静,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样子。
面对她的问题,我倒有些左右为难了,如果把苏天平的死讯也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到她呢?我只能强作微笑说:“你不要太担心,你在这里非常安全。”
“算了吧,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话的口气成熟了许多,似乎不再是那个小女生了,“你一定是来问我,在荒村发生了什么是吗?”
“也许是吧,但我已经知道一些了。”
“是苏天平告诉你的?”
“对,我和他谈过。”
但春雨摇了摇头说:“那你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么事?”
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顿了片刻才说出话来:“那口井——”
“井?”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
“是的,进士第的后院里有一口井,关于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在离开荒村的前一天,苏天平和韩小枫都待在进士第里,而我和霍强则到古宅外边走了走,我们在村民中间打听到了一位老人,听说他是荒村年纪最大的人,对荒村的种种传说和掌故非常熟悉。”
“你们找到这位老人了?”
“是的,这位老人头发花白,胡子留了一大把,起码有八十多岁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样,他看我们眼神很怪异,然后就向我们讲了一个典妻的故事——”
“典妻?”
“你知道典妻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继续说下去吧。”
“民国初年,荒村欧阳家很有钱,但欧阳老爷多年无子,便花钱租了一个穷人的妻子做典妻。后来,典妻为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总想着要逃出进士第,与自己原来的丈夫、儿子相会,老爷便把她关在了后院里。终于有一天,典妻逃出进士第准备远走高飞,却被欧阳家抓了回来,老爷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她。”
“沉井——”
我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春雨显然很意外:“你知道这个故事?”
“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里。从此以后,就没人再敢去后院了。”
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说过这个故事,显然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
春雨继续说:“但你一定不知道,给我们说故事的老人,就是那个典妻的儿子。”
“典妻的儿子?”
“就是典妻进入欧阳家之前,和原来丈夫生的儿子。老人说他很恨欧阳家,事实上全体荒村人都不喜欢进士第。1949年以后,欧阳家败落了,就更没有人理他们家了,这个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着古宅,人丁越来越稀少,现在看来是彻底绝后了。”
《荒村公寓》第十五天(2)
我叹了一声:“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春雨点了点头,她说话似乎有些困难了:“除此之外……老人还说荒村在古代是一个……麻风村。”
“麻风村?”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我在小说《荒村》里,说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变的北方移民,则完全是出于我的虚构。
“是的,古时候麻风病人受到歧视,他们被从家里赶出来,可怜地四处流浪。许多麻风病人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长途跋涉来到这块荒凉的海岸,便将其地命名为荒村。但是,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已有一个家族世代定居于此,那就是欧阳家族。”
“欧阳家族与麻风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荒村?”
“但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家没有一个人染上麻风病。而那些外来的麻风病人们,大多能活到善终的年纪,并且养儿育女,传递后代,经过十几代人的繁衍,麻风病竟渐渐地从荒村消失了。”
“真不可思议,麻风病在古代被认为是绝症,没人能治好这种病的。”
“确实如此,所以几百年过去了,极少有人胆敢走进麻风村。”
“这也是荒村与世隔绝,保守封闭的原因,是吗?”
“对,但不仅仅是这些。”忽然,春雨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几百年来,荒村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隐藏在荒村的某个地方,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这个秘密的诅咒。”
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春雨那种奇怪的表情,缓缓地说:“所有外来的闯入者都将受到诅咒?”
“没错,一个都逃不了。”
春雨的回答斩钉截铁。
但问题是——我也是“外来的闯入者”。
我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中。
然而,春雨却好像中了魔似的,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难以置信,她现在样子就像个小女巫,而嘴里的话则像是古老的咒语,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紧张地看着她的脸,大声地说:“春雨,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
“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一个都逃不了。。。。。。”
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脑袋随着口中的话而摇晃着,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让我的头都有些晕了,我连忙大声地呼唤护士。
这时,随着春雨剧烈的摇晃,藏在她怀中的挂件跳了出来。瞬间,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挂件是一枚玉指环。
我再也顾不上发疯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的玉指环——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让我的眼睛也跟着她一起晃动。
几个强壮的男护工冲进来了,好不容易才把春雨给制服了,然后由一个护士给她打了针。在春雨激烈挣扎的过程中,她脖子上的挂件绳子断了,那枚玉指环掉到了地上。我立刻弯下腰捡起玉指环,退到一边看着春雨。
大约十分钟以后,护工们退出了房间。春雨终于恢复了镇定,满脸疲惫地看着我。
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环说:“对不起,你的东西掉了。”
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环好一会儿说:“不,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拿走吧。”
“那它是谁的?”
她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说:“它属于荒村。”
“荒村?”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枚玉指环,它比一般的指环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绿色,但在指环的侧面,却有一种怪异的暗红色。
瞬间,我的手像是被电触到了似的,脑子里回想起苏天平说过的话。对啊,他们在荒村闯入了一个神秘地宫,在地宫最里层的密室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的玉函,里面装着一枚玉指环。
《荒村公寓》第十五天(3)
——就是这枚玉指环,和苏天平叙述的一模一样。
忽然,我盯着春雨说:“这枚玉指环,应该是在荒村地下密室里的?”
她看起来有些害怕,立刻点了点头。
“当时,霍强的手电筒被砸坏了,所以你趁着黑暗的机会,将这枚玉指环从密室里偷了出来?”
“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颤抖着说,那双眼神是如此地冷漠。
这时,护工们突然进来了,他们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区去。春雨非常顺从向外走去,但当她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我立刻扑到了她身边,但护工抓住她的手往外强拉她。春雨用另一只手使劲攀住门框,急促地说:“一张关于荒村的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
还没来得及我回答,春雨已经被护工拉到了走廊里,她强行扭过头看着我,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独自站在门口,回想着春雨的最后一句话,身体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
此刻,那枚小小的玉环,正紧紧攥在我的手心里。
缓缓摊开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环上,我轻轻地擦去了这些汗珠,感觉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于某种本能的下意识,把玉指环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当我要试探着戴上它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打了一个冷战,先将玉指环塞入口袋里,然后接起了电话。
一个磁石般的女声从电话里响起:“喂,我是聂小倩。”
是她?几天不见,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立刻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傻傻地说:“你在哪里?”
“我在上次见面的地铁书店里,那你在哪儿呢?”
“精神病医院。”
“天哪?他们把你关进去了?”
大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会晕过去的吧。我也暗暗好笑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没说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个病人。”
“哎,那种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
这时我试探着问道:“我们现在能谈谈吗?”
“好的,我在书店里等你,不过你得快点喔,否则我等不及就要走了。”
“行。”
结束通话后,我迅速地跑出这房间,只留下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离开精神病院后,我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那家地铁内的书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跨进书店,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寻找着小倩的人影时,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细微声音:“你来晚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果然见到了小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头发扎起了马尾,看起来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
“你去精神病院看什么人?”她摆着一个特别的姿势问着我。
“春雨。”
“那个去过荒村的女大学生?”
“她疯了。”
小倩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为什么?”
“不知道。去过荒村的那四个大学生,回到上海后就相继死了两个。另一个男生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则已经疯了,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
“简直就像一场恶梦。”
“没错,就是恶梦。”我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春雨的声音,“刚才在精神病院里,春雨对我说了一个荒村的故事——典妻与那口井的故事,没错,她在荒村听说的这个故事,与你告诉我的故事完全一样。”
小倩点了点头,自信地说:“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好吧,我相信你。春雨还告诉我,荒村埋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有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将遭到这个秘密的诅咒。”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倩,这是真的吗?”
她似乎有些害怕,回避着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
《荒村公寓》第十五天(4)
我忽然低下头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吧?”
“不,不,你可不要乱猜。”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那好,我不问下去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她淡淡地说:“那你去哪儿?”
“我现在坐地铁,去春雨他们那所大学。”
小倩似乎又来劲了:“去那里干什么?”
“有一张与荒村有关的照片,刚才据春雨说,那张照片被韩小枫拿走了。”
“那我们走吧。”
她说着就往外走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去哪儿?”
“去那所大学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张照片吗?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回答让我不知所措,我有些尴尬地说:“你去干什么?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只要与荒村有关,我就一定要参与,走啦——”
小倩拉着我来到了地铁的检票口,我怔怔地问:“那你今天不去冰激淋店上班?”
“反正也是打工,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
正说着话,她已经穿过了检票口,回头对我说:“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去喽。”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她一起走到了站台上。
趁着等车的空档,我忽然轻声地问道:“你会后悔的。”
她冷冷地回答:“不,后悔的人是你。”
地铁列车呼啸着驶来了,我们匆匆走进了车厢,却突然都沉默了,任由列车带着我们的身体,飞速地穿越隧道。
一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