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弄清楚,森内小姐的隔壁住着一个麻烦的女人,由于一些毫不相干的原因,竟然迁怒于森内小姐,单方而对森内小姐抱有敌意。她的行为给森内小姐带来了严重的影响,致使森内小姐辞去了教师的工作。”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森内小姐”,似乎在提醒惠美子,她不是什么“小惠”或“森内”,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我原本就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森内惠美子眼里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流淌到脸颊上。
“蒙受不白之冤确实很难受,简直是一场灾难。您很坚强,也终于挺过来了。”
森内惠美子赶紧从包里取出手帕按在脸上,放声痛哭起来,前倾的双肩上下抖动着。
“这位垣内美奈绘如今又处在怎样的状态呢?”津崎问道,“还在偷盗邮件吗?还会继续攻击森内老师吗?”
“不好说。”河野所长直率地说,“所幸的是,垣内夫妇之间还有一位叫金永的律师。这个人倒是很厚道,一方面规劝只顾自己的垣内先生,一方面也十分同情美奈绘,正在想办法采用温和的方式促成他们的协议离婚。由于美奈绘很固执,现在的局面依然僵持不下。不过只要这方面的状况有所好转,美奈绘的心情也会平稳下来吧。”
期待外力作用,静观其变。
“只是这样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即使顺利离婚,美奈绘的挫折感和失落感也不会马上消失,甚至可能加重。这样的话,不要说停止迁怒于森内小姐的行为了,或许还会做得更过火。”
这对森内惠美子而言,简直是场巨大的灾难,绝不能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我建议森内小姐离开江户川芙拉尔小区。”
“搬家吗?”
“也许搬家这条路也值得研究。垣内美奈绘可能会追踪过去。”
涕泪四流的森内惠美子听到这里又吃了一惊,发出惊呼:“哎?她会追来吗?”
“有这种可能。”
“怎么会这样!这还有完没完了?我什么坏事也没做,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恨之入骨呢?”
“这确实毫无道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据理力争也是徒劳。我们接手过类似的案子。”河野所长继续说,“通过这些案子我们发现,与对方在空间和心理上拉开距离,等对方自行冷静下来才是上策,并且必须谨慎小心,不能刺激到对方。”
河野所长建议森内惠美子先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
“江户川芙拉尔小区的房间暂时空置,即使浪费房租,也顶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先回老家安顿下来,再找新的房子。四〇三空置的情况最好连物业都不要告知。邮件可以让胜俣去取。只要不告诉任何人,隔壁的垣内美奈绘就搞不清惠美子到底是不住在那里了,还是外出了。
“遇上要拿东西或别的情况必须回四〇三时,您也不要一个人去,可以让您母亲陪同,或者叫上胜俣一起去。”
新居所确定后,搬家的事必须干净利落地一次性完成。
“具体的日子由我们来定,为的是不让垣内美奈绘察觉到。”
“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搬吗?”惠美子终于止住了眼泪,“可她没有工作,不会长时间外出吧?”
河野所长微笑道:“我们会事先调查清楚,也可以请垣内先生配合一下。”
“利用他们离婚调解的日子吗?”津崎问道,“那不是要上家庭事务法院的吗?”
“就垣内夫妇目前的情况,还没到需要正式办理的程度,正在律师的参与下进行调解。”
一旦进入正式的调解程序,垣内先生一方也必须作出让步,比如需要他承认自己的不忠,可他不会愿意这么做。他希望通过金永律师来想办法摆平此事。
“垣内先生是个只顾自己的人,尽会想些对美奈绘而言不近人情的方法。不过,他并非完全缺乏常识,至少会担心给他人增添麻烦。他的本意或许是不希望美奈绘在离婚前犯下刑事案件,因为这样会影响他的生活。”
津崎忽然同情起垣内美奈绘来。这个女人有她自己的盟友吗?会有谁在她身边,给她安慰吗?
会有谁在她身边……津崎莫名联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的思绪多少有点混乱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脸。她同样没有盟友,正置身于深深的孤独之中。
“这种半夜躲债逃跑似的做法或许会让您生气,”河野所长继续说,“但是,如何在不被垣内美奈绘追踪的前提下搬家,确实是首要的课题。我们可以介绍一些熟悉此类业务的搬家公司,具体事务交给他们去办,您完全不必担心。我也会在一旁监督。”
“那就拜托了。”森内惠美子的话语带着鼻音。
“问题在搬家之后。森内小姐,您准备怎么办?”
还是要证明自身的清白,对吧?
“垣内美奈绘让您蒙受了不白之冤,并通过媒体广为宣传。若只是写信给城东三中倒也罢了,她竟然将无中生有的陷害捅给电视台。电视台方面也有问题,没有调查清楚就无端指责,说您是毫无责任感的教师。对此,您准备怎么办呢?”河野所长用手指轻敲文件,紧盯着惠美子。
津崎心想:他简直是在挑拨。
“证据已经齐全,如果您要反击,怎么做都行。您也可以利用媒体,我们能够提供渠道。”
听他的语气,这番提议并非空头支票。
森内惠美子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只是使劲地捏苕手帕。
“可这样……”虽然知道越俎代庖并不妥当,津崎还是开了口,“又要重提城东三中的事件,学生们不是又要受到伤害了吗?”
听了此话后,河野所长的眼里便射出了一道从未有过的强烈目光,连说话的语调都发生了变化。
“那么,森内小姐受到的伤害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就无端受到伤害这一点而言,森内小姐和城东三中的学生们并没什么两样吧?森内小姐所受到的伤害甚至更为具体,难道不是吗?”
“是的。可是……”
“津崎先生,身为教育家,您认为将这起事件束之高阁,真的合适吗?在某一天――无论何时,十年后也好,二十年后也好,您能够问心无愧地向您的学生说明真相吗?您的学生听后又会作何感想?他们会感谢森内老师吗?他们会说‘原来森内老师为了不给我们增添负担,竟一个人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真是太感谢了’这样的话吗?”
森内惠美子低下了头。
津崎只得独自承受这番苛责。
“我们已经基本查清,是哪个学生写了举报信。”
津崎向两人说明,写举报信的是当时身在二年级一班的女生三宅树理。森内惠美子惊得说不出话来。河野所长在震惊的同时,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
“津崎先生,您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森内惠美子小声说,与其说是在责问,倒不如说是在抱怨。
“非常抱歉。我当时觉得,还是不告诉你为好。”他又转向河野所长,“那名女生不会跟垣内美奈绘有什么关系吧?”
津崎会这样提问也是出于无奈。这里总不会又有什么偶然吧?
河野所长没有笑,也没有不耐烦。他满脸严肃,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举报信内容的真伪与森内小姐毁弃举报信的事件根本是两码事。森内小姐蒙受的不白之冤与三宅树理没有任何关系。”
津崎听着旧空调的呻吟声,陷人了沉思。
森内惠美子是清白的。她没有扔掉举报信,这一点完全可以证明。应该向学生们说明这一切……
好吧,无论如何,这件事早晚要告诉他们,那就在此时此地说出来吧。
津崎抬起头:“城东三中的三年级学生要针对柏木卓也的事件开展校内审判。”
河野所长和森内惠美子双双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昨天才正式决定的。法官、检察官、辩护人和陪审员的人选都已确定,他们正在着手准备。”
“审、审判?”
“被告是大出。”
森内惠美子更觉莫名:“他们只是一群初中生,怎么审判呢?”
“是冈野老师打电话来的,我也是昨晚才听说,具体安排我并不清楚,只是他们似乎并非想要搞成真正的审判。说来也是,即使判决大出有罪,学生们也无法对他执行处罚。”
河野所长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瞪得浑圆。
“他们只想查清真相。媒体和我们老师都不告诉他们真实情况,他们受不了了,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追根究底。”
“这不是胡闹吗?”森内惠美子嘀咕道。
“森内老师,”津崎转向她说道,“冈野老师打电话给我,不只是为了通知我,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
“哈哈,”河野所长说,“估计现任校长想对津崎先生说,不要对校内审判提供协助。是不是?”
一语中的。津崎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是的。他这样要求我,也要我转达森内老师。”
“是吧?是吧?”
“学生会以怎样的方式举办校内审判,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我是他们曾经的校长,森内老师也曾是柏木的班主任。我们被学生们询问或要求提供证言的可能性非常大。”
代理校长冈野也是如此判断的,所以才来提前打预防针。
“只要学生们有要求,我会满足他们。”津崎说。
森内惠美子只是愣愣地发着呆。
“我有这样的义务。”
“津崎先生……”
“我不想说你也有这样的义务,所以我要请求你,请你也配合学生们的校内审判。”
转机出现了。森内惠美子而言,校内即将举行的这场审判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真是太好了!”河野所长不合时宜地高声感叹,“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森内小姐,津崎先生的话一点也不错。您就在那样的场合证明自己的清白。您看怎么样?”
他甚至曝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爽朗地笑了起来。
“多么勇敢的学生啊。真好,真是敢想敢干,连我也忍不住要为他们两肋插刀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津崎和森内惠美子面面相觑。
?
这一天,藤野凉子和佐佐木吾郎来到城东警察署。
两人平时都与该警署的少年课无缘,一进门便顿觉有些压抑,开始紧张起来。
“你父亲不是在警视厅工作的吗?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呢“怎么会?完全是两回事嘛。”
刑警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他们要找的佐佐木礼子也出去了,接待他们的是一名姓庄田的男警官。这人面相很和善,不像个刑警,倒像电视剧里那种老好人的角色。年龄也不大,大概三十出头吧。
对庄田警官而言,凉子和吾郎算是稀客,听说他们来访,他竟亲自跑到前台迎接,还显出很惊讶的态度。从见到两人的时刻起,他的一根眉毛就一直往上挑起。
“我已经打了佐佐木警官的传呼机,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她并没有跑远。”庄田警官说,“这个人闲不住,一有空就去附近的游戏中心和便利店里转一转。”
“冒昧来访,真是过意不去。”
两人一起打过招呼后,就在庄田警官安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
凉子看了佐佐木吾郎一眼,开口道:“今年暑假,我们要搞一项课外活动,想请你们协助。”
凉子开始说明后,庄田警官的眉毛吊得更高了,而且还是只有一根,真奇怪。
“等一下,请等一下。”举起手拦住凉子的话头,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翘起的眉毛这才回到原来的位置,“你们要搞审判?”
“是的。”
“你们要审判大出?”
“不是真的要为大出定罪。”佐佐木吾郎不失时机地插话道,“只是想以审判的方式弄清柏木事件的真相。”
“等等,等等。”庄田警官连声叫停,“还是等佐佐木警官回来后再谈吧。先喝点冷饮怎么样?想喝什么?”
不一会儿,他们就喝着庄田警官拿来的冰可乐,聊起了家常。庄田警官说他已经结婚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凉子察觉到,说话之余他一直观察自己和佐佐木吾郎的神态。
“真是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佐佐木礼子冲进了刑警办公室。她满脸是汗,肩上背着个大包,包里露出一捆宣传海报。“哦,是藤野凉子和……哎,你叫什么来着?”
“佐佐木。”
“哦,是佐佐木吾郎。呃,你是学生会委员吧?”佐佐木警官连珠炮似的说着,从背包里抽出一条毛巾来擦汗。手帕已经不管用了。
这位警官竟然记得我们的全名。凉子既感到佩服,又有些不愉快。看来佐佐木警官对我们学校的了解要比想象中更加深入。
“大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