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电话还没取证,火灾原因也尚不清晰。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大出胜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跟发令枪没响就抢跑似的。这应该是故意为之吧?”
“故意为之?”
“就是针对茂木记者在《新闻探秘》上的抢跑所作的道歉。这样一来,HBS电视台让双方都得到了发表机会,公平对待了嘛。”
“是大出的父亲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有这种可能性。”
“那么,茂木记者来采访我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说被上头制止了吗?”
“啊,是啊。”
“正在对着干吧?他不会安分守己的。”」
是的,茂木记者是不会撒手的。HBS的如意算盘,是让大出胜在别的节目里畅所欲言以取得平衡,并借此从这起事件中全身而退。可茂木记者哪会吃这一套。
“所以,正因为这样,”凉子提高嗓门,“才必须搞明白,是谁在大出家里放的火,是来历不明的纵火犯?那通恐吓电话只是个恶作剧,还是大出的父亲在撒谎?之前就有人怀疑大出杀死了柏木。浅井死后,他也受到过怀疑。这次他家发生火灾,难道跟这些怀疑毫无关系,只是个不幸的偶然吗?大家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同学们像着了魔似的听着凉子滔滔不绝的演说,高木老师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沿着圈子的外侧绕到了凉子身边。她伸手搂住凉子的肩膀拉向自己怀中。
“藤野同学,你冷静一下。你现在非常混乱。”
凉子扭动身子,从高木老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我很冷静,一点也不混乱。”
高木老师眼里依然透着怒视叛徒的神情,并对此毫不隐藏。光是嘴上说得委婉又有什么用呢?
“你感到了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对此我非常理解。”
这话说得太不着边际了,凉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责任?什么责任?”
“没能照顾好这个班级。”
“啊?这是我的责任吗?难道柏木和浅井是因我而死的吗?”
高木老师哆嗦了一下,仍执意要搂住凉子。“没人这样说。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凉子推开高木老师伸来的手臂,重新转向旧二年级一班的同学。
“大出家发生火灾后不久,制作《新闻探秘》的那个茂木记者就来找我,向我打听情况。”
没等震惊的波涛在学生中扩散开,高木老师已抢先插到凉子与大伙儿中间。这次,她用双手抓住凉子的肩膀,一边奋力摇晃一边大声责问道:“你说了什么?快说!你都跟那记者说了些什么?”
唾沫星子喷到凉子的脸上。凉子两脚用力,拼命站定身躯。
“我如果说了什么,是不是会坏事呢,高木老师?”她像是把每个字都嚼过后再吐出来似的,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藤野同学。”一名男生喊了她的名字。鸦雀无声的圈子里,副班长井上康夫站了起来。因为凉子的存在,他在一班总是显得无足轻重,对班干部的工作也从不感兴趣。迄今为止的一系列骚动中,他一直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事实上,他是个头脑明晰、逻辑性很强的学生。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问道。他的脑袋一动,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闪出一道冷光。
“嗯。”凉子推开高木老师,上前几步。高木老师则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
井上康夫问大家:“还有其他同学在火灾后接受过采访吗?”
毫无反应。
“那人还没有罢休,”凉子继续说,“不愿意接受眼下的一切。今后,我们学校……不,”她重重地摇了摇头,“是我们,还会被大众传说、书写、猜测、想象,还不会获得任何确切的信息,因为他们都认为我们不必知晓。”
高木老师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凉子身上,便将目光转向别处。
“对于这一点,我已经忍无可忍,简直感到愤怒。”
本想用更响亮的声音来说这句话,却不知怎么的带着哀叹的口吻。我的斗志如此昂扬,可膝盖为什么在发抖呢?
“藤野同学,你想做什么?”井上康夫问道。他问得很认真,听上去像是察觉到了问题的答案。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想这么做吗?“听你的意思,似乎不只是要把同学们的感想编成文集。”
是的,你说的一点没错。
横下心来,纵身一跃。此刻的凉子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我们要揪出真相!”稍稍有点目眩,很多目瞪口呆的脸在眼前晃动,“就由我们自己来调查。”
如大海退潮一般,同学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当真的吗?”有人嘟囔着。
“小、小、小凉啊。”重新抓住了凉子的裙摆后,真理子硬邦邦地站起身来,“不、不行啊。我们怎么能行呢?”
保持站立的井上康夫轻轻点了点头:“仓田说得有理。我们无法逮捕纵火犯,还是交给警察和消防署的好。”
凉子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气后微笑道:“不是的。我没说要去调查火灾。”
“那又要调查什么呢?”
“最根本的事件,也就是柏木的事件。”
他是怎么死的?
“最初,也就是那封举报信还没出现时,连柏木的父母都认为他是自杀的,警方调查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因为没有疑点。”
大家终于活跃起来,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后来不断有不自然的事态发生,一来二去,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但一切的原点还是在于柏木的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自杀,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井上康夫接过话头,替凉子说了下去:“如果是他杀,那凶手又是谁?举报信的内容是否属实?”
接着又轮到凉子:“如果举报信的内容并非离实,那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呢?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大家没说出来。我也收到过一封举报信,是寄到我家的,也许是因为我父亲是警察。”
惊愕、迷惑与不安卷起一阵喧闹,而此时,仓田真理子却说出了一句偏离重点的话:“不是吧,是因为你是班长的缘故吧?”
这是真理子常犯的毛病,可凉子此时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呢?
若事实正是如此,那现在应该摆出点班长的架势才行。
井上康夫两手抱胸,对着半空装模作样地说道:“就是说,要追根溯源,对吧?”他扫视着同学们,“怎么样?这是我们班长的提议。是赞成还是反对,要不要举手表决?”
“慢着!”一个走了调的高音响了起来。
是高木老师。她脸色苍白,眼眉倒竖,猛地抓住凉子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拖。突然遭此袭击,凉子差点摔倒。“老师!”
“过来。”高木老师拖着凉子就要向体育馆的大门口走去。
“这是干什么!我们正在讨论呢!”
面对俯身抵抗的凉子,高木老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而且这次抓住的不是凉子的胳膊,而是她的衣领。
“这根本不是什么讨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是认真思考过才向大家……”
高木老师怒火中烧。
“闭嘴!”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脸上挨了打的凉子感到难以置信,连高木老师似乎都无法相信自己做出的行为。她直愣愣地看看凉子,又看看自己的手,像是在确认掌中留下的印痕。
一个女孩的哭喊撕开了会场中的沉寂:“太过分了!”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同学们全都行动起来,将凉子团团围住。高木老师不顾一切地要将凉子拉到人群之外,凉子则动用全身的力气拼命反抗。真理子扑到凉子的身边帮她一同抵抗,还有几个学生想插到凉子和高木老师中间去。高木老师用变调的高嗓门叫喊着:“你们想干什么!快点坐好!”
她想拨开学生们,却反被推得摇摇晃晃。
“高木老师,请你放开藤野。”
“老师,你太过分了,不许使用暴力!”
“你们在搞什么?”楠山老师跑了过来,动手拉开与凉子僵持不下的高木老师和周围的学生。别的班级的人群也散了架,半数的学生都站了起来,起哄声此起彼伏:哎呀!真来劲啊!
凉子甩掉了高木老师的胳膊。两人的距离相当近,她甚至能看到高木老师充血的眼底,仿佛能听到血液冲上脑门的声音。
高木老师再次伸手去打凉子,可这次她的手臂被人自后方一把抓住。是井上副班长,他为了制住高木老师,将她的手臂往后拧。
“高木老师,你在干吗?”他的话音和眼神一样冰凉彻骨,“你不觉得这样太不成体统了吗?”
对此,正在拉开学生的楠山老师也看得目瞪口呆。
高木老师气得脸都歪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井上康夫一松手,她的胳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是暴力行为。”藤野凉子用颤抖的声音向大家说道。她细细品味在口中不断扩散开的血的味道,郑重地宣告:“我受到了高木老师的体罚,在此表示强烈抗议。”
?
藤野凉子坐在校长室,用湿毛巾捂住被高木老师打过的脸。凉子的对面坐着代理校长冈野和保健老师尾崎。尾崎老师检查了凉子的伤势,马上恢复到平时一贯的温和神态。冈野表面上很平静,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妈妈马上就来了,等她到了,再跟我们说明今天的事吧。”打着端正的领带、头发梳理服帖的冈野将椅子拉出一点,朝凉子探出身子,“不论事情原委如何,高木老师对你动用暴力这一点确实令人遗憾。”
“高木老师为什么不在这里?她可是当事人。”坐在凉子身边的井上康夫问道,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怒气冲冲,语气中的冰冷感比之前收敛不少。
代理校长冈野并不接受这番抗议:“让她稍稍冷静一下吧。”
对于这番恳切的回答,井上康夫依然平静地回应:“好吧,那的确很有必要。”
尾崎老师低下头,掩藏起脸上的笑意。
估计现在高木老师要比你慌张得多。
你赢了。凉子似乎能听到类似的调侃。
“真的非常抱歉。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教师对学生的体罚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以我个人而言,‘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有点言过其实。”井上康夫拦住代理校长的话头,在对方面前大模大样地抱起胳膊,倒未必是摆架子,可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胳膊碰到身旁的凉子,“在事出紧急或别无他法的情况下采用暴力与体罚行为,也是教师教育学生的手段之一,是能够认可的。例如,当体罚对象的行为威胁到自身或其他学生的生命安全,必须立即制止时,或者在教师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并作出正当防卫时。”
井上康夫滔滔不绝地阐述起来,冈野瞪大了眼睛,尾崎老师则已然无法掩藏脸上的笑意。
“可是,刚才高木老师的行为不属于这种情况。藤野既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他人,更别说伤害高木老师了。即使她有些情绪激动,也只是在发表自己的意见罢了。无论她的意见多么不中听,高木老师也绝不该动用暴力来制止。”
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刚才我着到情绪失控的高木老师意图再次殴打藤野,便上前抓住了老师的胳膊,极力阻止她的暴力行为。高木老师的肩膀或手臂可能会因此受伤,可这毕竟是我在别无他法的紧急情况下作出的反应。校长,您能够认同这样的解释吗?”
代理校长冈野尚未作出回答,便有敲门声传来,藤野邦子的脸从门口探了进来。两位教师立刻站起身。凉子注意到,有极短的一瞬间,冈野的脸上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或许他觉得,只要能从井上康夫的诘问中脱身,宁可马上与受体罚学生的家长见面。
“井上,”凉子小声问道,“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才特意跟来的吗?”
井上康夫毫不含糊地回答:“对我而言这很重要。况且作为副班长,我负有事后向旧二年级一班的同学汇报处理结果的责任。”
到底哪一方面更重要,谁也弄不明白。不过,井上康夫就是这样的人,凡事只要道理上说不通就觉得别扭。他不喜欢感情用事,十分看重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知道对方有过错或不能自圆其说,他便绝不肯轻易放过,哪怕这个“对方”身为校长。
“我是藤野凉子的母亲。”邦子站在门边,恭敬地鞠躬行礼。她出了不少汗,估计是从事务所里急匆匆赶来的。
“请进,请进。”
邦子却拦住了催促她进门的代理校长冈野。
“对不起,老师。请让我先和女儿说几句话。”
“这个嘛,可是……
“只要五分钟,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