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男记者插话道:“根据津崎前校长的说法,那封举报信出自三中学生之手,对吧?”
冈野转向他,说道:“津崎前校长从未发表过这样的见解。”
“可是,在上次的家长会上,他不是这样说过吗?”
这位记者好像采访了出席过那次会议的家长。
“那不是校方的正式意见。只是有家长提出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罢了。”
“可老师们不是经过调查得出结论了吗?还有人提出,或许是内部告发……”
家长会的这个片段,礼子也很难忘怀。要看看冈野如何回答了。礼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身子。
冈野毫不惊慌。
“所谓‘已找到寄信人’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刚才提到的死于交通事故的女生也和举报信毫无关联。请允许我明确这一点,为了保护那位不幸死亡的学生的名誉。”
他用坚毅的目光扫视会场一周。
“我们希望在此终止这类不实传言,这正是召开记者会的目的。还请大家予以理解。”
那名咄咄逼人的男记者瞟了一眼身边的同行,悄然退下了。最初举手提问的记者接了他的班。
“今后会怎样呢?还会继续调查寄信人吗?”
“由于没有任何线索,继续调查已经毫无意义了。”
“就准备不了了之了吗?”
“既然判明信件内容毫无事实根据,就没必要继续追究了。无论面对本校学生还是他们的家长,老老实实承认不知道就行。我认为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哦……”那名记者点了点头。
女记者又开口了:“说起刚才那名女生死于交通事故,难道没有可疑之处吗?”
“您所的可疑之处是指……”
“有人怀疑她是自杀的……”
“从城东警察署负责查证此次事故的人员那里了解到的事实,是该女生飞奔到行驶中的汽车前。自杀的说法也因此而生,可根据当时的状况,不能断言她是故意跑过去的。或许只是不小心。”
“会不会是受到电视节目的影响呢?那名女生或许因此受了很大的刺激。”
“这完全有可能,应该就是这样。”冈野急不可待地说,“毕竟是处于敏感期的女生。刚才也提到过,初三学生面临升学考试的压力,极易产生情绪波动。死去的女生又相当多愁善感。我听说,在柏木自杀那会儿,她就非常伤心。同班同学的惨死本就是一件十分痛心的事件,怎料电视媒体还夸大其词,将自己的学校贬为犯罪的巢穴。对此她怎会无动于衷?我们从她的父母处了解到,死于交通事故之前,她的情绪十分低落。”
另一位记者举起了手:“森内老师在三个月停职处分结束后,还会复职吗?”
冈野的脸上现出微妙的沉痛表情:“我们和森内老师谈过很多次,遗憾的是,森内老师去意已决。就在今天,我们受理了她的辞职申请。”
“是主动辞职,不是被免职,对吧?”
“本校的处理只是停职反省,辞职完全出于森内老师本人的意愿,并非免职。”
教育杂志的女记者提问:“这次的风波,有可能给面临升学考试的学生带来负面影响吗?”
“您所谓的‘负面影响’是指……”
“例如,有传言说,多所私立高中名校将不接受城东三中的毕业生。”
“只是传言吧?不是那些学校相关者的发言吧?”
女记者怯生生地回答:“嗯,是的。”
代理校长冈野严肃地扫视在场的记者:“我们希望通过诸位的正确报道,抹去目前的事态会影响本校毕业生升学的担忧――事实绝非如此。没有任何一所高中明确作出过不接受本校毕业生的表态。”
后排有记者举手提问:“是否会召开与今天的记者会类似的家长会?”
“我们会将今天的报告及问答内容以书面的形式分发给家长。”
因为开家长会容易节外生枝。
“城东第三中学的全体教职员工都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尽快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创造出让学生们安心学习的良好环境。”记者会在代理校长冈野的宣言中结束了。
这就是处理的结果吗?
让津崎一个人背上所有的黑锅,森内惠美子也一走了之。反正无论如何悲愤,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也不会复活。而其他学生有他们各自的未来,毕业生还面临升学考试,不能一直陷在事件的泥潭里。
传言不过七十五天(注:日本的一句谚语,有“风言不长久”之意。)。
唯有等待事态自然平息,流言消逝。在目前的状况下,冈野采取的方针并没有错。
可那个茂木悦男怎么了?可以想象他不现身的种种理由,无论好还是坏。可他总不会一声不吭地就此作罢吧?佐佐木礼子心头的阴霾无法驱散。
?
其实对城东三中的学生们来说,传言散尽根本用不上七十五天。
代理校长冈野召开那场记者会,在学生们眼里就是个仪式。而仪式起到的镇静效果竟超过了主办者的预期。即使真相仍不明晰,大家也没兴趣再去议论了。连藤野凉子也是如此。
作为传言焦点的大出俊次和井口充依然没来上学,也不见三宅树理的身影。学生们不知道老师会如何处理这些人,也不想知道。
他们本就是不受欢迎的另类。学校里甚至出现这样一种氛围:柏木卓也去世后的一连串事件弄得大家很不好受,可时过境迁,由于几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因此离开了学校,反倒清净爽快得很。
例外的是同为讨厌鬼的桥田佑太郎,一直坚持上学的他原本就很沉默,也从不主动寻衅滋事。他竟然乖乖回归正常的学校生活,并完全融入其中,还加入了篮球社,几乎每天都参加训练。
桥田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凉子的朋友中就有人为他的转变感到高兴。
然而,在这种如释重负的氛围下,仍有沉重的东西压在人们心头。那就是对浅井松子的悼念。事到如今才幡然醒悟的学生估计为数不少。松子本就讨人喜欢。
尤其是音乐社的伙伴们,更是沉浸在痛失好友的悲伤中难以自拔。太没天理,太残忍了,无论怎么劝解,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因此有关三宅树理的传言在音乐社深深扎下了根,并不时激烈爆发。这些传言都严酷得近乎惩罚,甚至有三年级的成员想要冲进教师办公室与老师们交涉,或是去城东警察署举报。他们认为老师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让代理校长冈野大为头疼。松子的交通事故有目击者。有人正巧路过现场,看到事故的过程,并报告警方。在一连串事件中,唯有这一起拥有明确的旁观者证言,照理可以直接和学校撇清关系。可是,若要以此作为松子并非他杀的证据,音乐社的成员就会说,问题的重点不在于此,而是对浅井写举报信的怀疑根本是空穴来风!难道说,因为死人不会开口,就可以这样不了了之了?
据说,安慰这些愤愤不平的音乐社成员,为他们解开心结的不是别人,竟是浅井夫妇。
音乐社的成员经常去浅井家为浅井松子上香。浅井夫妇发现这些痛失伙伴的学生与痛失爱女的自己一样,一直忍受着悲痛的煎熬。
于是,浅井夫妇也开始上心了。
松子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她怎会希望和她一样喜欢音乐、热衷社团活动的伙伴一直深陷于自己的死带来的悲痛中?
浅井夫妇找机会对他们说,松子生前非常喜欢大家,也一定希望大家能够生活幸福,展望美好未来。她希望大家能为听众演奏优美、欢快的曲子。请大家别再生气,别再叹息了,多为今后考虑吧。
“据说还让他们别再生三宅的气,忘掉整件事。”
这是藤野凉子听古野章子说的。音乐社有一名成员从小学起就和章子是好朋友。松子死后,那位朋友曾经茶饭不思,让章子很担心。
“音乐社的成员对松子的父母说:难道就这样了吗?估计他们也很震惊吧。松子受到怀疑,父母竟然能够接受。”
据说浅并夫妇是这样回答的:并没有接受。可是弄清真相,或许就得揭发松子好友的恶行。松子决不会希望这样。
“这么说,松子的父母也认为捏造举报信的主犯是三宅树理?”
即使如此,也不想惩罚三宅树理?就因为松子会伤心?
“主犯,哈哈,还真像刑警的女儿说的话。”章子笑道,“大家不是都这么认为吗?小凉你也是吧?”
虽然凉子和章子很投缘,可她并没有告诉章子保健室的那件事。不是认为,是确定――这句话刚涌到嘴边,就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这天,结束了各自的社团活动,凉子和章子并肩走在回家路上。由于今天一直陪着一年级成员练习发声,章子的嗓子有点痛。
“听说他们要举办慈善演奏会,是松子的父母发起的。”
“慈善演奏会?”
“嗯,六月最后一个星期天,在体育馆。学校已经同意了。不卖票,会在入口放个募捐箱。募集到的钱要送给事故孤儿育英基金会。”
演奏的曲目以松子平时喜欢的为主。
“他们正在拼命练习呢,个个心态端正,精神抖擞。对二年级成员来说,这算是最后的演出了,所以他们卖力得很。”
“啊……真不错。”
在凉子所属的剑道社,三年级成员的活动到六月底也都结束了。学校变成这副模样,社团活动取消了很多,新学期到现在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活动。《新闻探秘》引起风波时,顾问老师怕他们再来采访,命令三年级成员不得参加活动。凉子虽然会参加晨练,但实在专心不起来。
章子的戏剧社属于文化类社团,允许三年级成员参加活动直到暑假结束前,届时将举办最后的教室公演。原本要章子担任那场公演的导演,可刚刚听章子说,今天的戏剧社会议上她推辞了这个安排。
“本想排安部公房(注:日本著名存在主义文学作家、剧作家,战后派代表作家之一。)的戏,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不想演了。”章子的脸色阴沉起来,这对她来说挺少见的,“我想了很多。一二年级时,常常因为看不顺眼就耍起小性子,对剧本挑三拣四的。可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比起当导演,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写剧本上。再说,还得应付升学考试呢。”章子说着吐了一下舌头。
“小章要是隐退的话,我也得步你的后尘了。”凉子说,“我们天天在一起复习吧。”
“好啊。小凉,你来当我的家教吧?”
章子想读的大学和专业,有一位她尊敬的剧作家曾在那里创建过一个小剧团,开展过活动。她是以那所学校为目标挑选高中的。章子的成绩不算差,在二班名列前茅,想实现这份抱负应该不太难。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凉子很羡慕拥有明确目标的章子。考虑到自家的经济状况,还有两个妹妹,凉子只能指望就读公立高中。可这样的话,能够报考的跨学区高中就变得非常有限,学区内也挑不出有吸引力的名校。
“原本定在这个月的三方面谈改到下个月去了。”
“对我来说,就像判了缓刑似的。”
“啊哈哈。”章子笑了起来,脸上的阴影一下子消失了,“小凉你担心什么呢?凭你现在的成绩,尽管挑好的学校呗。去了好的高中,挑大学的余地也宽了。”
“就这么随随便便的?”
“哪有,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我爸妈还担心我呢,说我早早确立未来目标似乎不太好,还一门心思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戏剧……”
突然,章子半张着嘴停下脚步,猛地拉了拉凉子的衣袖。凉子看了看章子的脸,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
她们两人正走到当地一条老商业街的入口,拐角处有半年前新开的一家便利店,店门自动打开,大出俊次正好从里头走了出来。
下一刻,大出俊次也注意到了她们,停下脚步,相距两人仅仅两米左右。
又穿那么贵的衣服,凉子心想。大出俊次身穿衬衫搭配牛仔裤。衬衫领子的款式很时尚,牛仔裤算是经典款。不是凉子识货,是以前听他本人讲过,牛仔裤他只穿经典款。脚上拖着的运动鞋,凉子在天秤座大道的专卖店橱窗里看到过,应该值三万日元左右。
“喂,怎么啦?”大出俊次向她们搭话,脸上毫无表情。既不露出恶心的诡笑,也没有目露凶光。当然,他不是真的想询问什么,只是句没有意义的废话罢了。他也只会用这句话和别人打招呼吧。由于没什么可说的,凉子答了一句:“没什么。你好啊。”
章子惊讶地看了看凉子。什么“你好啊”?你怎么了?
“放学回家吗?”
“是啊。”凉子点点头。章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