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内美奈惠在椅子上勉强支撑身体,抬起头来:“是的。”
“你住在江户川芙拉尔小区四〇二室,对吗?”
“嗯,对。”
垣内美奈绘憔悴的脸上微微浮动着惊讶的涟漪。她或许在感叹井上有模有样的法官范儿。
“那么,就请宣誓吧。”
磕磕绊绊的宣誓是她心力交瘁的体现。真理子感觉到,这个女人说话方式应该是嗲声嗲气的,虽说这与她的长相和气质并不相符,也说不定会有大人觉得这是女人味的体现。
即使不能过早地下结论,真理子也算窥探到了她内心的一角。
“垣内美奈绘女士,下面请你回答证人的问题。”井上法官用平直的口吻陈述道,“一问一答,没有法官我的许可不能随便发言。没问题吧?”
垣内美奈绘点了点头:“嗯。”她喘了口气,快速补充道,“采取大家最容易接受的方式就行。”
“好的。藤野检察官,请开始。”井上法官对检察官点了点头。
“下面开始主询问。我是检察官藤野凉子。”藤野检察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对垣内美奈绘鞠了一躬,“首先要间的是,你是否知道寄给森内老师的那封举报信,其大致内容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本校发生的柏木卓也死亡事件并非自杀,而是一起凶杀案。举报人声称自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凶案经过。”
“知道。
“拿到过原件吗?”
“拿到过。”
“你怎么会拿到原件呢?”
垣内美奈绘低下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从森内老师的邮箱里偷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给她制造麻烦。”
“你是森内老师的朋友吗?”
“不是。”
“只是公寓里的普通邻居?”
“是的。”
“你和森内老师之间发生过矛盾吗?”
“没有。”
“尽管如此,还是要做让森内老师难堪的事?”
垣内美奈绘抬手撩起长长的头发。
“我讨厌你们那位老师。”
“森内老师给你添过麻烦,或造成过损失吗?”
“没有,只是我单方面讨厌她。”
“为什么?”一板一眼不断提出问题的藤野凉子显得十分悲痛。
“是出于嫉妒。”
“连朋友都算不上,仅仅作为邻居的森内老师为何会让你嫉妒呢?”
“森内老师年轻……”证人停了下来。
丈夫垣内典史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年轻漂亮,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学生们也尊敬她喜欢她。这一切都让我嫉妒。”
藤野检察官抿着嘴,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从森内老师的邮箱里偷取举报信,你这么做是有计划的吗?”
“不,只是碰巧罢了。”
“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也曾经从森内老师的邮箱中盗取信件,窥探她的隐私,但偷到举报信纯属偶然,对吗?”
“对。”
“读过信后,你知道它很重要,是吗?”
“是的,我觉得可能很重要,就去查找相关报道,确认了它的重要性。”
“尽管如此,你还是将其撕破后,寄给了HBS的《新闻探秘》节目组?”
“是的。”
“是你自己想到要这么做的?”
“没错。”
“你看到《新闻探秘》的特别节目后,心里有什么感觉?”
垣内美奈绘再次将头发撩起,深深垂下脑袋。
“身为班主任,却毫无责任心地毁弃举报信,想借此隐瞒柏木的事件。当你知道森内老师被他人如此指责时,你是怎么想的?”
垣内美奈绘的长发后传出的话音轻得根本听不清:“对不起。”
藤野凉子和法警山崎晋吾一样挺立不动,死死地注视着证人垣内美奈绘:“询问到此结束。”
藤野检察官坐下后,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
“我叫神原和彦,在校内审判中担任被告大出俊次的辩护人。”
垣内美奈绘抬起头,抽搭着鼻子。
“垣内女士,你和大出俊次见过面吗?”
“没有。”她的话语中带有鼻音。
“和他的家人呢?”
“也都完全不认识。”
“除了森内老师,你在城东三中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了。”
“将举报信寄给电视台时,你认为信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吗?”
陪审员们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证人。
“我……不知道。”
“不过,你觉得可能是真实的,对吗?”
“我不知道。”
“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就没有考虑过,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真实性?”
撩起头发后,垣内美奈绘用湿润的眼睛仰视着神原辩护人:“我只觉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森内真是如此没有责任心的老师,就应该被人举报。”
“在当时,你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对吗?”
证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对。”
“现在,这种想法改变了吗?”
“我不知道。对于柏木这名学生的事件,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用手按住嘴,难以抑制哽咽,接下来的证言全部带着哭声,“可是,我做出了与成年人身份不相符的恶作剧行为,还伤害了森内老师。对你们的老师犯下了严重的过错。”
“我说……”垣内典史眨着红红的眼睛,站起身来,“美奈绘的这些行为源自我们夫妻间的矛盾。对于被卷入陌生大人之间矛盾的各位,我表示深深的歉意。美奈绘也想在投案之前,向大家谢罪。”
“垣内先生,你不是证人,请不要擅自发言。”
“可是,我……”
“你的谢罪和解释不该针对我们,而应该针对森内老师。”
初中生法官说服了陌生大人垣内典史,即使是初中生,他的训斥也句句在理。
“说的也是……对不起。”
垣内典史坐下后,神原辩护人说:“请允许我再确认一遍。关于柏木死亡的真相,证人毫不知情也完全不相关,是吗?”
“是的,我是个局外人。”
“你只想给森内老师添麻烦,是吗?”
“是的。”
“我的询问到此为止。”
视线从垣内美奈绘身上移开,神原辩护人依然站立不动。仿佛与他相呼应一般,藤野凉子也站了起来。
“这就结束了?”河野侦探问道。
井上法官答道:“证人询问已经结束,请你们退庭吧。”
“她伤害森内老师的事件就不问了?”
“此事与校内审判无关。”说着,井上法官也站了起来。
竹田陪审长带领陪审团和控辩双方的助手一同起立。只有胜木惠子一个人还坐着,跷着二郎腿,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似乎在高喊:你这个混蛋女人!都是因为你,俊次才受到了中伤。
“是吗?嗯,也是。”河野侦探重重地点点头,表情依然明快,只是嘴角抿得很紧。他催促着垣内夫妇:“我们走吧。”
“等一下!”一直被视作空气的代理校长冈野出声了,“河野先生,你还有事情必须向学生们说明。”
“啊。”河野侦探拍打了一下前额,“对了。各位,校长先生认为,垣内美奈绘女士投案前到本校来过的事,还是不要让警方知道的好。”
“这可不、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河野侦探没有理会慌了神的代理校长:“如果垣内美奈绘来本校见大家的情况泄露出去,说不定又会有人要追究校长的责任。这样说不就明白了?”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明白了,对垣内美奈绘来过一事,我们都会保密的。”井上法官作出了承诺。
“谢谢。”河野侦探道了谢。
冈野的脸上泛起了红潮,豆狸先生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我们就告辞了。大家加油啊。”河野侦探对眼前的初中生们敬了个礼。初中生们都没有冒失地给他回礼。
垣内美奈绘被丈夫和侦探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在前任校长的引导下,以及代理校长的监视下,朝教室后方走去。
踏出后门的那一刻,她挣扎着回过头来。
“各位同学,”这位“幽灵”泣不成声地说,“你们长大了可不要像我这样啊。”
一行人远去了。
真理子心想:她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到这里的吧。
“谁要那个大婶提醒啊?”胜木惠子恶狠狠地说。
“森林林也不见得有她说的那么神气。”萩尾一美嘴上执拗,眼里却噙满泪水。
佐佐木吾郎抚摸她的脑袋:“你真傻,干吗哭哭啼啼的?”
“那人倒是真心在反省。”
“很难说。说是主动投案,可也许不过是逃累了,吃足了苦头罢了。”
“如果是这样,她不会特地到这儿来。”神原辩护人说,“总不会是河野先生认为她对校内审判有利,才说服她来的吧。”
藤野凉子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副累得要命的模样。现在法庭上没有大人,也没有证人,只剩下校内审判的核心成员。
“话说回来,那人可真是惨不忍睹。”沟口弥生注视着垣内美奈绘离去时走的教室后门,那位“幽灵”由此出现,又由此消失。
“这就叫害人害己。”蒲田教子说道。
井上法官说:“这句话一点没错。”
是啊,一点没错。
我将来变成什么样的大人都可以,哪怕默默无闻,也不能成为像她那样双眼晦暗,如同幽灵一般的大人。
这就是仓田真理子的人生目标。
?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垣内美奈绘的证件照,估计是护照或驾驶证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人正面对着相机,人长得漂亮,妆化得在行,发型也相当时髦,给人工于心计的感觉。
有这种眼神的人,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眼神冰冷得仿佛在瞳仁上罩了铠甲,似乎在说:谁也别想小看我,我是完美无缺的。
三宅树理在自己房间里,关上灯,一迈托着腿看电视,一边胡思乱想起来。
垣内美奈绘本人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初中生评头论足。不,或许她做过这方面的心理淮备。毕竟她特地跑到城东三中,到校内审判的法庭作了证。
她是嫌疑犯垣内美奈绘。
男主持人的解说仍在继续。
“嫌犯垣内美奈绘面对警察的审讯,表现出诚实的态度。但被问到作案的具体细节时,她却说,‘由于我的心情没有平静下来,所以还不想说。’”
场景转换,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城东第三中学的教学楼,大门旁写有校名的牌子上打了马赛克。
搭档的女主持人说:“然而,垣内嫌犯在向警方投案之前,曾去过受害人森内惠美子工作过的学校,就伤害森内老师一事向她的一部分学生道了歉。
男主持人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学生们会很吃惊吧。据说此次会面是嫌犯强烈要求的结果。”
“家长们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吗?”
“估计会觉得不妥吧。”
从近一个小时前开始,三宅树理就不停地更换频道,追看这则新闻。除了HBS,所有的频道都没有报道举报信的相关信息。也难怪,这原本就是《新闻探秘》的独家新闻,而且在如何处理这一题材上,HBS内部似乎分歧很大,其他的电视台自然就退避三舍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只响了一声就停了,大概是被父亲或母亲抢接了。
当主机呼叫子机的声音响起时,三宅树理伸出左手抓起子机,右手依然拿着电视遥控器。电话转来的时间很短,接电话的一定是父亲。因为无论对方是谁,妈妈总是会拖着对方喋喋不休,不会这么快就转过来。
“树理,是藤野打来的电话。”果然是父亲,“说不定学校方面有通知。可不要没完没了地电话聊天哦。”
“如果中途有电话插进来,我会告诉你们的。”
“我是说,不准电话聊天。”
“嗯”地应了一声后,树理不说话了。
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
“喂,喂。”这是藤野凉子的声音了。
树理说:“我正在看电视。”
“哦,是吗?”凉子说,“我刚才也在看,是HBS吗?”
“一直在换台,HBS也看,可他们只会自我辩解。”
HBS的态度,就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垣内美奈绘这个女人,说多管闲事寄来举报信,耍了《新闻探秘》节目组一通,甚至差点说出“茂木悦男制作的节目与我们无关”,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这些事随他们去说,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三宅树理操作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窗帘拉得很严实,电视机一关,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话子机显示通话的红灯在闪烁。
“三宅同学,你没事吧?”凉子问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垣内的女人,我也知道。我不是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