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为什么呢?”
“有许多了解情况或要求采访的电话打来,让我妻子很难受。”
“这么说,宏之是看到了当时的电话设置,才会作出刚才的证言吧。可以这么理解吗?”
“是啊。那是今年四月了吧。我父母和宏之打来电话时,这边正好设置成了录音模式,后来是我们打回去的。也许宏之将当时的情况和以前的记忆搞混了吧。”
“明白了。”藤野检察官说,“我们可以认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只要柏木家有人,打来的电话都能立刻被接听,是吗?”
“是的。”
“下面,请您仔细看一下这份通话记录。”
证人柏木则之站稳身体,正视黑板,一脸严肃。
“从①到⑤,每隔两个半小时左右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对一个家庭而言,一般都会有‘今天的电话有点多,好烦人’的想法。不是吗?”
“确实。一般都会有这种感觉。”
“那您有这样的记忆吗?”
“那天的事,我通过各种方式回想过好多遍,可是……”证人的声音变小了,“我和我妻子都不记得有过这么多电话。”
“既然有通话记录,就说明有人接听。”
“那就是卓也接听的。”
“在做父母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那天是休息日,估计我和我妻子都去附近买东西了,或者在干一些家务。如果只是待在别的房间,我们是不会设置电话录音的。”
“如果卓也在家,他肯定会待在他的房间里,是吗?”
“是的。子机就放在卓也的书桌上,如果有来电,他应该马上会知道。”
“可是,来电时提示音会响的吧?”
凉子脸上露出不合时宜的天真神情,藤野刚不禁眯起眼睛。
“这部电话机在提示音响起前,会先亮提示灯。”
“真的吗?”
“是啊。响铃和亮灯之间还有一两秒的时间差。提示灯闪烁时,主机的听筒会自动上升,方便拿起。提示音是在这之后响起的。”
像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似的,佐佐木吾郎起身将一张纸递交给井上法官。“这是电话使用说明书中相关部分的复印件,作为检方的证据之一提交给法庭。”
井上法官受理后,将复印件放在桌面上。
“卓也可以在父母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接听电话。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是吗?”
“不仅完全可能,事实上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卓也抢先接听打的电话,又转给我或我妻子。自从卓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后,他就成了我们家离电话机最近的人。”
“确实,他接电话最方便。”
藤野检察官和柏木则之之间的问答,为听众建立起一种印象:接听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五通电话的就是柏木卓也。这些电话是外面的某人打给卓也的。而与此相关的柏木宏之的证言――想象成分较多,却颇具冲击力的证言――被漂亮地否定了。
好一副天真的表情。今后,如果凉子在家里也摆出这副表情来,可要千万小心了。虽然如此寻思着,藤野刚还是很高兴。在做父母的眼里,自家孩子占上风总是令人偷快的。难道不是吗?
在他思考之时,他的女儿镇静自若地继续着询问。
“外面的人想和卓也取得联系,首先想到的就是打这部电话,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是吗?”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的。”
藤野检察官将圆珠笔笔尖移到另一张图片上。
“要向外面打电话时,卓也会怎么做?”
“也是打这部电话。他不上学之后,好像经常打电话购物。”
“子机通话时,从主机上能看出来吗?”
“主机的通话按钮会闪烁,所以是看得出来的。”
“无论是外面打进来,还是从家里打出去,都看得出来?”
“是的。不过,闪烁的光点较小,不走近会注意不到。”
“子机通话时,提起主机的听筒,能听到通话内容吗?”
“听不到。这时也听不到待机提示音,可以知道子机在通话。”
“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我没有这样做过。我和我妻子都不是频繁使用电话的人。”
点了点头后,藤野检察官垂下了拿着圆珠笔的手。
“下面说说我的个人想法。我认为,遭遇烦恼或麻烦事而闷在家里,连朋友都不联系的人,一定会对他人的来访或联络感到厌烦。事实上,当时的校长津崎先生和班主任森内老师、年级主任高木老师登门拜访时,卓也就没有和他们见面,也没有和他们直接交谈。”
“对来访的老师们,他确实是这样的。”
“可是,对外面打来的电话,他并不感到厌烦,甚至很乐意接听,不是吗?刚才您不是说,有时他会抢在父母前头接听电话,然后把不是打给自己的电话转给你们。”
“嗯,就是这样的。”
“对此,您不觉得奇怪吗?”藤野检察官朝证人走去,“如果我是卓也,在那种处境下,我绝不会接听电话。万一那通电话是森内老师打来的,不就麻烦了吗?”
证人微微点头。
“你说得对。”语塞片刻后,柏木则之环视一遍陪审员们,继续说道,“我和我妻子都觉得,卓也愿意接电话并不是个坏兆头。这说明他并没有与外界完全隔绝。”
“是这样啊。”
“我们认为,说不定他和某个朋友保持着联系,因此不想去打扰他。卓也虽然不想面对老师,可还是愿意和朋友交流的。这还是完全有可能的吧?”
“关于这一点,你们问过卓也本人吗?”
“没有。我们觉得朋友间的联系是卓也的隐私,也绝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一直没去惊扰他。”
“怕一旦出了状况,连电话这条和外界交流的渠道都会断绝,对吗?”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
“您觉得给他打电话的是什么人?大概的就行。”
“虽然说不出姓名……”
“没有关系。”
“我跟妻子说过,给卓也打电话的人,应该不是他在校的同学。”
“是校外的朋友?”
“是的。比如以前去过的某个补习班里的朋友,或是住在大宫时的邻家玩伴。”
“从小在一起玩的小伙伴?”
“是的。”
“卓也说起过这样的朋友吗?无论在不上学之前还是之后。”
“没听他说起过。那孩子不太会提起他自己的事情。”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卓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那段时间,也时常会外出,是吧?”
“是的。”
“出去时,他会和父母说一声吗?”
“不总是这么规规矩矩的。但有时也会在出门前,跟我或我妻子见个面,说声‘我出去了’。”证人此时的谈话对象似乎不是检察官,而是陪审员,“你们也是这样的吧?放学后或休息日要出去和朋友们玩,也不会每次都对父母讲清楚的吧?”
“我觉得这和各个家庭的管教方式有关。”藤野检察官答道。
“是吗?嗯,应该是这样的。”柏木则之像是被驳倒了似的,有点垂头丧气的,“其实在卓也不上学之前,我们家在这方面管得比较严。自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后,他说要出去,我们也不会问他去哪里或者要去做什么。如果我们问了,他会说‘那就不出去了’,然后转身回房间。”
“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
“大概有两次吧。那会儿他待在家还没几天。有了这样的教训,我和我妻子之后再也不问他了。”
“柏木先生,”藤野检察官严肃地喊道,“我要说几句失礼的话,道歉在前,请您原谅。”
证人点点头。
“综合您之前的证言,您和您妻子在卓也不上学后,对他非常小心翼翼,总担心不能刺激他、伤害他,就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是吗?”
柏木则之并没有显出不满的样子。“是的,就是这样的。”
“既然父母如此小心翼翼,只是在一旁远远地观察他,那他要对父母隐藏秘密不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吗?”
“整个法庭都在等待柏木则之的回答。
“是很容易。”柏木则之答道,“我和我妻子也为此苦恼过。不过,我们是非常想和他坦率交谈的。”
“是的,大家都能理解您的心情。现在我要问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卓也能否在父母面前保守他的秘密?能否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外界通电话,或者与外面的人见面?”
“这些情况都有可能。”
“无论对卓也有利还是不利,都有可能吗?”
“如果是对他不利的事,就更不会让我们知道了。”
“比如有人在电话里威胁他,叫他出去敲诈勒索之类?““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您认为卓也要保密、隐瞒的动机或理由是什么呢?”
藤野检察官在用眼神呼吁证人柏木则之:快说出我想从你嘴里得到的东西吧!
凉子的心愿似乎真的传给了柏木则之。证人回答道:“为了不让我和我妻子担心。”
“法官,我反对!”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检察官询问的是证人的想法,并不是事实情况。”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藤野检察官快速反击道,“卓也不上学之后,有没有亲口对您或您妻子说过‘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之类的话?”
“说过。”证人急切地回答道,“他叫我们不用担心,不要闷闷不乐,他没事的。”
“他说的是‘我没事的’?”
“是的。他还说,他没有任何问题。”
“当时您相信他的这些话,是吧?”
“是的。我相信了,”柏木则之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结果失去了他。现在我很后悔,当时应该怀疑的。”
“多谢了。”藤野检察官利落地结束询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需要交叉询问吗?”
神原辩护人面对法官站得笔直,又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检察官的询问拖得太久,我想尽快结束我的询问。”
旁听席上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您说卓也曾通过电话购物,他都买了些什么?”
证人柏木则之的身体晃了一下,似乎真的相当疲劳。
“嗯,都是些什么呢……”
“是家用品还是食品之类的?”
“不,不是这些。是CD之类的吧?”
“是音乐CD吗?”
“是的。还有健身器材,小号的哑铃之类。还有组合式书柜和服装。”
“是用他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吗?”
“小件物品是这样的。家具之类的大件,都是我妻子付钱的。”
“卓也会到外面买东西带回来吗?”
“也有。主要是书和杂志,偶尔也买些汉堡包和点心回来。”
“他买些什么,你们总是很清楚吗?”
“配送来的东西,我和我妻子都不会打开看,但看看送货单也能知道包裹里有些什么。我们问他,他也愿意告诉我们。”
“那么,他买的这些东西里,”神原辩护人两手撑在桌面,微微探出身体,“有没有武器?”
“武器?”
“刀子……其他还有什么?棍棒?嗯,这个也没地方卖。还有就是,打人时戴在拳头上的玩意。叫什么来着?”辩护人问他的助手。
可野田健一也说不上来。
“是指节套环吧?”井上法官冷冷地提醒他一句。
“对,就是这个。法官真是什么都懂。还有……特殊警棍?就是警匪片中经常看到的那种。”
证人稍稍后退,回答道:“这些东西从没见到过。”
“那么,在卓也买来的书籍中,有没有介绍防身术的书?
“啊?”
“防身术。武术方面的也行。”
“没有。”征人摇了摇头,“卓也的房间里没有这种书。”
“他买了哑铃,是为了锻炼身体吧?”
“他说,不去上学,连体育课都不上,身体有点发僵了。”
“他有没有出去慢跑或参加健身俱乐部呢?”
“没有。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运动。”
不仅证人感到困惑,整个法庭的在场者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神原辩护人却依然问得津津有味。
“您有没有感觉到,不上学之后的卓也变得心惊胆战或有所警戒呢?”
“心惊胆战?”
“是啊。”
“他害怕什么?”
“嗯,这也是我想了解的。您能否想起点什么呢?”
证人怔怔地望向辩护人。神原辩护人也怔怔地回望他。这次,藤野刚看不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心灵沟通。恐怕连井上法官和陪审员们也看不明白吧。
“没有。”
“谢谢!”
柏木则之离开了证人席。从他的侧脸就能看出他心中的困惑:作为证人,自己到底属于哪一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