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问神原同样的问题吗?”
“是的。”
“你会告诉我他所指定的人家吗?”
“我会为你们双方保密。”
此人十分可靠。但是有一个问题。
“山崎,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
“这是分寸。”山崎晋吾答道。
“又不是真正的法庭审判,检察官的地位也并不比法警高。”
“但还是要有分寸。”山崎晋吾也相当顽固。
被刚才的电话吵得心情郁闷的凉子,拿了两罐冰咖啡来到大门口。她和山崎晋吾聊起电话的事,山崎晋吾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简短地说了一句:“噪音。”
是啊。”凉子笑了,“三宅树理的情况怎么样?我和她好久没见面了。”
三宅树理从一开始就是山崎晋吾的巡视对象。可是,即使顽固如山崎,也拿三宅母亲铜墙铁壁般的防线毫无办法。然而……
“昨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是吗?……”
三宅的母亲对山崎晋吾撤销防线了?
“她问森内老师怎么样了。”
山崎做了个在白板上写字的姿势。
凉子说:“我向她妈妈提起过一次,也许她不太相信。”
“这就是她的性格。”
真是简明扼要的评价。山崎的话从来不多。跟凉子打交道的男性,如井上康夫、神原和彦和茂木悦男,都特别能说会道。因此,面对山崎晋吾,她反倒觉得很放心。
说不定三宅树理也有这种感觉。她和自己一样,觉得少言寡语的山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井口和桥田怎么样?”
“井口没见到。桥田什么也不说。”
“情况没什么变化,是吧?”
“有哪家报纸的记者到井口家去过。”
是井口充的父亲告诉山崎的。
“他父亲怎么说?”
“说学校不允许接受采访,把记者赶走了。”
“说不定也会到桥田那儿去吧?”
桥田家是开店的,记者以顾客的身份前去,总不方便回绝。
“桥田没事,他是个木头人。”
“嗯,谢谢。我这里除了噪音,没有什么异常。”
目送山崎晋吾骑车远去,凉子心里多少舒畅了一点。
?
就在开庭日已迫在眉睫之时,竟出人意料地连续出现重大变动。首先,陪审员人数增加到了九名。新来的陪审员名叫原田仁志,是三年级一班的,和藤野凉子同班。二年级时他是二班的,和古野章子同班,与被害人柏木卓也及被告大出俊次都没什么关系。
同意原田仁志加入陪审团的决定,是法官井上康夫作出的。凉子在事后接到了他的电话。
“收到了原田想成为陪审员的申请。”井上康夫说。
之后他紧急召集了已正式成为陪审员的八名同学,经过讨论,大家并无异议,便决定让原田仁志成为第九名陪审员。当然,他也是宣过誓的。
“我和神原都没有提出回避的权利吧?”
“请遵从法官的决定。我也不认为你们会对原田有偏见。”说着,井上法官笑了起来,通过电话也听得到他的哼笑声,“虽说那小子也打着如意算盘呢。”
原田仁志认为,参与校内审判对他进入向往的高中是有利的,才想到要当陪审员。
“所以原田也想得到老师的表扬?”
“受表扬当然高兴,不过也不仅于此,还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上的补习班的老师,好像对我们的校内审判非常感兴趣。说我们是如今的初中生中难得一见的有骨气的孩子,十分赞赏我们。”
据说那位教师是某私立名校的OB,拥有推荐入学的特权。
“只要进入那所学校,就等于得到了考上大学的保证,对于原田来说确实是无法抵挡的诱惑。他怎么肯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一个补习班的老师,真有那么大的力量?”
“原田相信他有就行,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哎?真令人意外啊,井上。”凉子心直口快地说,“这种怀有私心的人你也欢迎?”
“有私心才好。”井上法官冷静应对道,“我们这些人,对这桩案子都有自己的看法。即使看法各不相同,一遇到什么状况也总会带点情绪。所以我认为,像原田这样清醒的人物是十分需要的。”
“神原怎么说?”
“他答复说,他接受。”
“好,那我也跟他一样。”
第九名陪审员就此诞生。
还有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新动向。曾经想方设法要搞垮校内审判的楠山老师,竟然主动提出愿意提供协助。
“那么,楠山老师要提供哪方面的证言?”
“不就是那个吗?呃,发现柏木的遗体时,他就在现场维持秩序。”井上康夫答道。
“哦,是这个呀。”凉子说。
“什么啊?你一点也不起劲嘛。”
“没有的事。他愿意当证人,当然要热烈欢迎。那就拜托了。”
后来,凉子对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说起了楠山老师的变化。萩尾一美和往常一样,发表了一针见血的辛辣看法。
“森内遭了那么大的罪,受到了广泛的同情,不是吗?以前,楠山老师就是打击森内的急先锋,如今他一定像躺在针做的席子上一样难受吧。”
“拜托,这叫‘如坐针毡’。”佐佐木吾郎死板地纠正道。
“怎么说不都一样?反正现在风向倒过来了,他才慌了吧。”
“你是说,他想在校内审判中争取个好表现,挽回一点面子?”凉子问。
“对。就他那个德行,肯定想要抢回这个风头。”
“他休想得逞。”
说着,凉子和一美傲然地相视一笑,看得佐佐木吾郎直缩脖子。
“啊,可怕,可怕。”
第三件重大变动,发生在十四日午后。
这天,凉子在忙于证人询间准备工作的收尾部分之余,带着佐佐木吾郎和辩护方的两人,拜访了城东警察署的少年课。他们觉得那份报告虽然写得好,也十分难得,可还是希望佐佐木警官能够作为证人出庭。
“虽然你们兴师动众地来了,可办不到的事情依然办不到。”佐佐木警官没给他们好脸色,“我不会明确偏袒任何一方。那份报告难道写得还不够充分?”
“很充分。所以我们想请您用话语将报告的内容向陪审员们陈述一遍。”
“不存在偏袒某一方的情况。”神原和彦说,“校内审判的目的不是争辩谁胜谁负,而在于同心协力查清真相。”
“是啊是啊。”佐佐木吾郎赶紧附和道,“也请看在您与我同姓的份上。”
“没有的事。”佐佐木警官目带狐疑地侧视凉子道,“说是不争胜负……可只要有那封举报信,恐怕就没法做得这么漂亮吧?”
凉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就在他们展开一进一退的拉锯战时,外出办事的庄田警官回来了。他“啊呀呀”亲热地打着招呼走上前去,又“哎”的一声,面露惊讶之色。
“这两位我还是第一次见吧?”
说的是辩护方的两名同学。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赶紧向他鞠躬打招呼。
“哦,原来你们就是为大出辩护的那对勇敢的搭档啊。”
庄田警官热切地打量着辩护方的两人,对神原和彦更是观察得细致入微。
这是个主动来当辩护人的外校男生,外表显得相当柔弱,充分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们叫我去当证人。”佐佐木警官用告状一般的口吻说道。
庄田警官的视线仍停留在神原身上,嘴里倒十分爽快地答道:“当就是了嘛。”
“庄田,你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撇清关系的做法挺不负责任的。作为一名少年课的警官,参与他们的校内审判是很自然的事。”
形势发生了逆转,佐佐木警官立马身处下风。
“那我只能重复报告上写过的内容。”
“好的,这就可以了!”
“那么,做哪边的证人呢?”
关于这个问题,凉子他们早就商量好对策了。凉子举手道:“请您做我们检方的证人。”
“我做你们这边证人,会不会被当成是有意为了提供不利于大出的证言而来呢?”
“由于您十分了解大出的过去,当辩护方的证人反倒带有明确的倾向性。”
面对凉子的抗辩,佐佐木警官侧视着神原和彦问道:“那样不好吗?”
神原辩护人答道:“不好。我们不想靠那种手段争取同情。”
佐佐木警官有点扫兴。庄田警官笑了起来。
“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出庭?”
“估计在开庭后的第二天吧。”
“佐佐木警官,你不是原本就打算去旁听的吗?所以不要愁眉苦脸了。”
受到了庄田警官的嘲弄,佐佐木警官只得叹了口气。随即,她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可是……呃,我要说森内老师的事。”
她的眼睛里透出担心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们都没事吧?
“听说森内老师曾一度有过生命危险,是吧?”
凉子瞟了一眼神原和彦,只见他不动声色,保持一脸严肃。
“听说手术很成功,正在慢慢恢复。”凉子说。
“那就好。大家都受惊了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来呢?”
“呃……”佐佐木吾郎插话道,“佐佐木警官,这事……”
“怎么了?”
“和校内审判有关系,所以我们不便多说。”
“啊呀。”佐佐木警官瞪起了眼睛。庄田警官也很吃惊。
“是这样啊?那就没话可说了。”
大家齐声说了句“谢谢”后走出了少年课。凉子回头一看,发现两位警官正在交头接耳。庄田警官似乎在打听着什么,也许是森内老师的事吧。这副模样挺别扭的。
“啊……明天,就在明天了。”野田健一念叨着,也不知是因为斗志昂扬,还是想临阵退缩。神原和彦和佐佐木吾郎都笑了起来,凉子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回家后,凉子根据陈述书开始列出提问清单,不一会儿,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凉子心不在焉地拿起电话听筒,才说了声“这里是藤野家”,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刺耳的声音:“你是藤野凉子?现在马上来一下!”
谁呀?
哦,是三宅未来,树理的母亲。
“出什么事了吗?”
凉子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是这样?该来的终于来了。明天就要开庭,树理终于害怕了,决定撤回陈述书,退出校内审判。真是这样的吗?
“别啰唆了。”树理的母亲情绪激动,“树理说要上你们的法庭,说是要当证人!”
凉子不由得愣住了。
?
凉子被领进三宅树理的房间,今天还是第一次。
我要和藤野同学单独交谈――树理在白板上写下这句话后,母亲的眼睛里便噙满了泪水。可树理都没有多看她母亲一眼。
树理的房间是和预想中一模一样的少女房间。可爱的洋娃娃、流行的石版画,粉红色的窗帘缀着白色的流苏。
三宅树理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孩。
看着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仍然沉浸在惊奇之中的凉子变得相当兴奋,也许连血压都升高了吧。
凉子背靠房门站着。树理手提白板,走到靠墙的书架边,打开了音响的开关。
她播的是歌剧。管弦乐的伴奏响起,一个男歌手亮开歌喉放声高唱。树理侧脸朝着凉子,注视着音响,对凉子招了招手。
凉子走过去后,树理低声说:“我还,不想让,妈妈,知道。”
“哦,所以要放音乐……”说到这里,凉子的思维才刚刚追上她的嘴巴。
三宅树理会说话了。
凉子屏住住呼吸,扑向树理,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树理扭动着不断反抗,将凉子拉到窗户跟前。两名少女蜷缩在窗户底下,仿佛在躲避窗外漫天飞舞的吃人怪物。
“你能说话了?可以发声了?”凉子低声问道。
树理点了点头:“还,说不好。”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才说了一句话就痛苦地咳嗽起来。
“不要勉强,慢慢来。你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使用声带了。”凉子握住了树理的手,“太好了……”
凉子真是这么想的。无论对树理有怎样的看法,也不管树理是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都没有关系了。
树理又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能说话的?”
“今天,午后。”
树理拿起白板,飞快地在上面写道:哭了,出声了。
凉子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低声问:“为什么要哭?”
树理擦掉了白板上的字迹,握着笔犹豫片刻,随后又像等不及似的将白板放在地板上,站起身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下面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