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柏木则之叹了一口气。
神原并没有说,两人关系没有亲密到柏木会推心置腹地向他倾诉心中烦恼的程度。健一觉得非常难受,他认为这比神原说出的回答重要得多。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吗?从刚才起,位于他自己体内的某根天线就探测到,神原和彦对柏木卓也及柏木家的了解要远比柏木夫妇想象的深入。
若非如此,他怎会那样提问呢?如果他不了解柏木卓也,提出的问题自然只会隔靴搔痒。神原没有走弯路,不正说明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吗?
不到一小时前的一段两人对话的场景,再次浮现于健一的脑海。
「我不想回答。我不想说。」
眼下,神原和彦是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这里的?
健一说过自己不会再追问了。既然如此,那只有自己默默思考的份儿了,哪怕只是胡思乱想。
“我曾想过,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来防止柏木走上绝路。”神原和彦呢喃道。
“谢谢。”
“可如今我却当了大出的辩护人……”
“其中的原委,北尾老师向我们详细解释过,你不必介意。”
柏木则之露出了微笑。这是对神原的安慰和鼓励。真是个好人。明明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父亲,柏木卓也为何还不满足呢?
“你们要靠自己的双手查清真相,不是吗?就算这样做,卓也也不可能回到我们身边,尽管如此……”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和我太太还是很高兴。大家都是为了卓也才聚集起来、行动起来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说着,他低头鞠了一躬。
神原和彦脸朝下毫无动静,健一只得一个人低头还礼。
“那时,要是龙泽老师还在就好了。”柏木功子的话语里带着哭腔,她两眼通红,眼角处泪光闪闪,“如果龙泽老师还在,卓也就不会一个人想不开了。”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被丈夫制止后,柏木功子依然泪流不止。
“龙泽老师的离开对柏木绝对是一个打击。”
神原的语气相当肯定,几乎不容置疑。柏木夫妇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柏木功子眯起眼睛看着神原。神原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其实,我们都受到了打击。”
“哦……”
“到现在都觉得很遗憾。真的。”
健一无法加人这个话题,只能默默看着共同怀念往昔的三人。不过,他的内心相当不平静。原本以为补习班只是一个联系神原和彦和柏木卓也的场所,听过他们的对话后,健一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
“上次和大家一起来时,还见到了柏木的哥哥。”重新端正坐姿后,神原说,“根据当时的印象,以及他在《新闻探秘》中接受采访的情景,我觉得他也在怀疑大出他们。”
他用寻求商讨的眼神看向柏木功子。柏木功子却只顾低着头,用纸巾擦眼泪。
“嗯,这个……”嗓音沙哑,似乎不容易回答,“是的。宏之似乎受了茂木记者的影响,想得太多,反倒把握不住状况了。”
“你们和他不一样吗?”
“嗯……“
长时间的沉默降临。
“不知道。”柏木则之说,“作为父母,这挺说不过去的,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认为卓也是自杀的,可被人指出另有原因时,又觉得也有道理。总是摇摆不定,没有主见。
即使在父母的眼里,柏木卓也身上也有很多未解之谜,就像个间谍,拥有许许多多的秘密……
“无论找多少理由,都改变不了我们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事实。我们没能负起责任阻止他的死,这一点不会有丝毫改变。所以我们不明白,也不会轻易认为自己已经明白。”
“宏之他,”柏木功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手里的纸巾湿成了一团,“由于身体虚弱以及方便上学的原因,卓也没有和他一起生活。他们年纪相差挺大,因此宏之会觉得,自己对卓也的死负有责任,还感到了愤怒。”
愤怒?柏木宏之的劲头是源于愤怒吗?健一觉得他的感情应该不仅仅是愤怒。也许自己是家里的独生子,无法体会兄弟间的感情吧。
“能够恳请你们出庭作证吗?证言的内容就是你们当时和现在的心情,以及你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提出请求后,神原和彦轮流看向柏木夫妇的脸。
“要我们当证人吗?”
“是的。只要重复今天说过的话就行,不必迎合我们的意见。”
“我们原本只打算去旁听。”柏木功子说,“光旁听不行吗?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那就把你们摇摆不定的心情表达出来。”
“可是,爸爸……”
“这是个表达我们想了解真相的意愿的好机会。要比上电视好得多。”某种力量再次回到柏木则之的脸上。
“不过,如果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你们就成了辩护方的证人。”
是认为大出俊次他们并没有杀死柏木卓也,主张柏木卓也死于自杀或事故的证人。
“这样的话,你们一定会遭到柏木哥哥的反对。也许检方会请求那位哥哥成为他们一方的证人。出现了这种情况……”
“我们家就分裂成两派了。”
“是的。”
柏木夫妇不再面面相觑。柏木功子止住眼泪,柏木则之则耸起肩膀,陷入沉思。
“这也没办法。既然这是获得真相的必要手续,我想宏之应该能够理解。我们也会实事求是地回答提问。”柏木则之的话语比他的表情更有力量,“刚才我似乎讲得有点含混不清。其实,自从看了那期《新闻探秘》,我和我妻子以及宏之之间就出现了意见分歧。我们早晚得好好谈一谈。”
“请问您是否对《新闻探秘》节目有所抵触?”
柏木则之抿紧嘴唇,皱起了眉头:“作为一档通过电视这种强势媒体播放的节目,却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将大出他们视作嫌疑犯。”
“节目要揭露的,是城东三中隐瞒真相的做法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即使如此,他们的报道和断言大出他们杀死卓也又有何区别?那位茂木记者在采访时,也表达过类似的态度。”他皱紧盾头,耸了耸肩,“他到我们家来采访的时间挺长的,要是全部播放出来,就会给人不同的感受。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剪辑成那样。”
确实,在节目中,柏木功子看上去就像在控诉城东三中的体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茂木记者也要来采访校内审判的吧?”
“不会。这方面不必担心。”
“真的吗?我们已经被媒体骚扰得头痛了。我还拜托过北尾老师别让媒体插手。校内审判是你们自己的活动,不需要其他人介入。”
健一在记录卓也父亲的这句心声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看看。有这么好的老爸,你怎么还不满足?
健一心想:如果柏木卓也还活着,我一定要揪住他,大声对他说出这句话。
?
“在开庭前,我们会以书面方式列出提间内容。拜托了。”将事务性态度贯彻到最后一句话之后,神原和彦便走出了柏木家。健一闷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龙泽老师为什么要关闭补习班?”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会是资金的问题吧。发生了什么呢?”
神原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着,听到健一的发问后,他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想?”
“听了你们刚才的对话,我总觉得里头有些什么。”
“问久野不就行了?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健一保持着撅嘴的表情,直到神原回过头来看他。
“没人跟你说过吗?老是做鬼脸,会真的长成一副鬼脸的。”
“又不是哄幼儿园的小孩。”
神原放缓脚步,与健一并肩行走。
“丑闻。”他的话语相当简短。
“什么样的丑闻?”
“各种各样的。譬如走后门送学生进英明中学,从中捞好处。”
“瞎说的吧?”
“用不着搞这些把戏,龙泽老师也能让志愿读英明的学生考上英明。”
“真让人不爽。”健一嘟嚷道。
“还有更令人不快的呢。说他跟学生的母亲搞上了。”
“怎么会这样?”
“龙泽老师是个认真严肃的人,遇到一些不是真的想学、只是慕名而来的学生,他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生意上的对手也不少。”神原和彦继续道,“在补习班这一行,竞争也是很激烈。龙泽老师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合伙,所以没有同伴。应该说,他根本不需要同伴。因此无缘无故遭受恶意诋毁,受到的伤害也会特别深。怎么说呢,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某件事,真的很难。最后,他便只能关闭补习班了。”
“真像。”健一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
“啊?”
“柏木喜欢龙泽老师,是因为他们很像的缘故吧?”
独来独往。讨厌与人合伙。
“神原,你也有点像。
“啊,好受打击啊。我自以为还不算独来独往。”
健一笑了起来,可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龙泽补习班的关闭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说不定和柏木的自杀存在关联。”
神原和彦不予回答。
“龙泽老师愿意做我们的证人吗?我们去拜访一下他也好。你能和他取得联系的吧?柏木在临死前说不定和他商量过什么。”
补习班是前年十二月月底关闭的。柏木卓也死于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年的间隔时间算长还是短,要看如何解释,但还没有长到可以断言两者之间毫无关系。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把龙泽老师卷进来。”神原和彦的语气阴沉得让人不好意思反问他原因,“会让他回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那是自然……”
“也没必要去打扰他。想了解补习班的事,问久野就行。”
健一沉默着,心中却有一支铅笔在记录。
说过不会再问,那就不要问了。
但如果出现了不得不去了解的局面,还可以亲自去调查,所以要牢牢记住这个信息。
“真热。”
去柏木家拜访时,两人衬衫衣领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神原和彦终于解开了扣子,捏着衣领朝里头扇风。
“还是小心点好。”健一提醒道。
“什么?”
“你的脖子,皮都擦破了。”
健一用手示意脖子周围。神原的脖子上有被大出俊次勒住时留下的痕迹。
“不小心被你妈妈看到了,她会心疼的。”
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神原和彦说了声“谢了”,又重新扣上了衣领上的扣子。
?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得意洋洋地来到藤野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母亲邦子回了家,两个妹妹又闹得厉害,凉子便将他们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给,点心。”萩尾一美将一个印有可爱图案的纸袋放到桌子上,“是吾郎妈妈亲手做的甜甜圈。这一份是留给小凉你的。”
虽说让人忍不住想问她“你们白天到底去干吗了”,不过还得佩服他们想得周到。
“增井望很聪明。”
“不过一天的时间还不够。还要写成陈述书,怎么也得两天。”
“没问题。这份陈述书很重要,当然要花时间认真写。”凉子说道,“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跟三宅树理商量一下。”
佐佐木吾郎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凉子:“井口充那边怎么样?”
开始讲述前,凉子检查房门是否关紧,然后招手叫两人把椅子移近一些。
“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一打开话匣子,凉子便激动得很难压低嗓门说话。面前的两位事务官也听得人了神,即使性别、体型、相貌都不同,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凉子发现他们的身体在颤抖。
“自编自导。”佐佐木吾郎嘟嚷道。
“烟火师?”萩尾一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我爸也真是的,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早点告诉我!”凉子恶狠狠地说。两位事务官面面相觑。
“那、那怎么行?这不是泄漏侦查情报吗?就算是父女之间,也……”佐佐木吾郎的话吞吞吐吐的。
“大出还真有点可怜。”蔌尾一美咕哝着,“不过只有那么一点。”随即又补充道。
“最可怜的是他去世的奶奶。”凉子说。
“可是,自己的父亲弄死了自己的奶奶,大出不也很可怜吗?”佐佐木吾郎不说“杀死”,而说“弄死”,挺复合他的个性,“黑道拆迁导致的凶杀案、动用流氓赶走公寓里的房客,这些事情在电视新闻里都看到过。”
可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大家总以为这些“社会问题”和自己的生活无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