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的情景比较简单:‘你小子神气什么?装模作样的,竟敢顶撞我们!’大出大概就是这样威逼柏木的吧?”
“装模作样”这个词用得不错。
“然后说,‘你要是敢站到铁丝网外面去,我们就放过你。’当然,这只是在找茬罢了……这个猜想行不行啊?”佐佐木吾郎摘掉帽子,用力挠挠头,弄得汗水四溅,“虽然看起来挺傻,可男生就喜欢这么闹。藤野同学,你还记得吗?一年级夏天的时候,三班的佐久间差点在游泳池里淹死的事。”
当然记得。当时,有好多男生在一起吵闹,打赌谁能在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里潜水游个来回。佐久间吵得最起劲,硬说自己能行,结果差点淹死。当时还闹出过一阵小小的骚乱。
“就是那股意气用事的劲头,你明白吗?”
凉子点点头:“嗯,我懂。”
孩子气地吵闹着,气势汹汹地威逼对方的大出俊次;以及在内心嘲笑着对方,把手搭在铁丝网上的柏木卓也。
当时的情景难道是这样的?
不,柏木卓也根本无法嘲笑。就算强装镇静,他的内心也会充满恐惧。在大出俊次面前如此装模作样,事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喂!”北尾老师大声喊道,“你们要在那儿待到什么时候?当心中暑!”
他和萩尾一美正躲在换气小屋的背阴处避难。凉子和佐佐木吾郎赶紧跑了过去。一行人进人楼梯间,北尾老师拿出一把机械锁,锁上了通往屋顶的门。出事后,门锁总算换了一把新的。
怕热的萩尾一美听到门锁冷冰冰的“咔嚓”声,无意间漏出一句话:“去年那个时候要是用了这把锁,柏木就不会死了吧。”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跑下了楼梯。
?
“那么,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在三楼的空教室里,喝过从办公室拿来的大麦茶,补充完水分后,北尾老师说道,“要搞清楚发现柏木卓也尸体那天的具体情况吧?我也要说吗?”
“能写下来就更好了。”
“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一美轻飘飘地说:“可不是吗?老师,我还要把很多很多的证言整理成书面文件,不抓住省力的机会,可是会得腱鞘炎的。”
“太夸张了。”
“我们还要拜托当天赶到现场的其他老师……”
“明白,明白。”北尾老师晃了晃手掌。
“还有,北尾老师。刚才一美说的通往屋顶的门锁的问题……”凉子已经能自然地称呼萩尾一美为“一美”了。一美也不再叫她”藤野同学”而是换作“小凉”了。
“在佐佐木警官的报告中,提到当夜没有使用总务室里的钥匙打开那把锁。那把锁很旧很松,不知怎么弄开的。”
北尾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嗯,是啊。”
“这么说,这只是推测?老师们试着弄开过这把锁吗?”
“试过,我跟楠山老师。”
挂在体育准备室门上的挂锁和这把锁差不多大,就拿来那把锁的钥匙捅了捅。
“但没有捅开。之后用细螺丝刀弄开了。真的很松,都‘咔哒咔哒’直响了。”
“完全不是问题啊。”佐佐木吾郎说道。
北尾老师也萎靡不振起来:“确实如此。只要是力气大一点的人,譬如山崎……”
那位无敌法警山崎晋吾。
“他只要徒手扯一下就能打开吧。”
可柏木卓也不是山崎晋吾。恐怕连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都没有山崎那么大的力气吧。
“要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又不借助工具或备用钥匙,是打不开挂锁的。”
工具或备用钥匙是谁拿来的?怎么拿来,又是如何带走的?
柏木卓也若是出于自杀的目的要打开挂锁,当然会带工具或备用钥匙来,并随身放置。可他的遗体上并没有发规类似的物品,只随身携带着一包袋装纸巾。这些在佐佐木警官的报告中写得清清楚楚。
也可能是在使用完后,他便将撬锁的工具或备用钥匙丢弃了。若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特意丢弃,就成了难解的心理谜题。
另一方面,大出俊次他们的情况就要简单得多。带来工具,事后再带走,因此没有留在现场。
“挂锁很容易打开这一点,学生们有可能知道吗?”
北尾老师调侃似的反问道:“你们以前知道吗?”
“好吧,我换个问题。大出他们可能知道吗?”
“这是在审讯我?”北尾老师嘟嚷道。
“哪里,北尾老师,我只是在练习询问证人。”凉子回答。
“好吧,我来告诉你。他们在偷懒和跷课方面可是样样精通。”
禁止学生进入的楼顶反而会成为教师监督的盲点。
“他们跷课的时候也许会去楼顶抽烟。你们上一届的学长在三年级时,就有不良团伙这么做过。”
“真的吗?”
“他们不是在屋顶上抽烟,而是吸毒。这可成了大问题。”
凉子缓缓点了点头。和“迟到窗”一样,这类信息往往会在有需求的学生中不胫而走。这可是一条有用的证言。
“明白了。请您将这条信息写下来,也拜托您向楠山老师确认一下。
如果楠山老师也提出类似的证言,就要想方设法让他出庭作证。作为课外活动的顾问,北尾老师要尽量待在法庭外面。
让曾经想搞垮校内审判的楠山老师当证人,这可有点讽刺意味了。既然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就让那位老师也来插一脚。当检方的证人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到凉子的表情颇有深意,北尾老师问道:“喂,藤野,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保密。”
“我说一美,咱们走吧。”佐佐木吾郎站起身来。
“又要去哪里?”
“别担心,这次去的地方晒不着。”佐佐木吾郎摸了摸萩尾一美的头,“接下来,你就和我搭档,一起行动。”
“真的吗?我们去哪儿?”一美喜形于色。可以说单纯,也可以说浅薄。这样的女生可真占便宜。凉子不禁在心中暗忖着。
“这才是需要保密的。”佐佐木吾郎用余光瞥了北尾老师一眼,“是非常重要的调查工作。”
“那小凉呢?”
“我另有任务。这也需要保密。”
“你们的眼神都好阴险啊。”北尾老师苦笑道,“行啊,各自努力吧。加油!我还是识相一点,自行消失吧。”北尾老师站起身来,将椅子放回原处,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玩笑归玩笑,你们可要注意身体。听说昨天神原在图书馆倒下了。”
是今天早上来学校后,听田径部的学生说的。
“当时他们正好在图书馆里,所以看到了。还有人嚷嚷着要叫救护车。这可不能一笑了之啊。”他继续说,“过会儿我再联系你们。作为课外活动的顾问,我自然会担心。你们也别太勉强自己。”
“田径部的人去图书馆干吗呢?”萩尾一美嘟哝道。凉子和佐佐木吾郎满怀期待地看着北尾老师。可北尾老师在嘴巴前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问问田径部的人吧。”佐佐木吾郎低声说,“辩护方的动态也得确认一下。”
凉子点点头,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野田健一?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多此一举。我们可是分属两大阵营的对手。
“那么,小凉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这个需要保密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去城东警察署。”
“哎?”
“有些细节需要再问问佐佐木警官。”
在那份报告中,佐佐木警官没有提到她自己对大出俊次他们三人的感受和看法。估计是她有意不写,但凉子对这一点十分在意。既然佐佐木警官充分了解大出俊次他们的行径,那关于柏木卓也的死,她是否对他们产生过怀疑?即使没有到怀疑的程度,她难道没有感到过不安吗?
还有一点――不过,这也许和柏木卓也的死无关――就是二月份,大出俊次他们对四中的学生动用暴力的事件。对于此事,佐佐木警官应该了解得很清楚吧。
“我也知道,她不会轻易告诉我们所有的信息,但我还是要试着撼一撼她这棵大树。”
佐佐木吾郎说:“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凉子笑道:“不用了。今天我一个人去就行。这是女人之间的战斗,有些情形可不想让你看到。”
“哇!”佐佐木吾郎惊呼起来。
就在此时,萩尾一美插话了:“我说,”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凉子,“我可以说吗?反正这里没有别人,说说也无妨吧?”
她可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要说什么?”凉子反问。
“就是那份三宅树理的……陈述书?我用文字处理机打字的时候,感觉怪怪的。”萩尾一美说。
“哪里奇怪了?”
“好像在写小说。”
一时间,连佐佐木吾郎也想不出该接什么话了。
“实在太假了。”萩尾一美努力拼凑着合适的词句,“我看到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文字后,就觉得,这不是虚构吗?这种事难道真的发生过?浅井松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一派胡言,难以置信。”
佐佐木吾郎轻轻地敲了一下萩尾一美的脑袋:“这个问题,在我们之间,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萩尾一美着看佐佐木吾郎,又看看藤野凉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嗯,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不该说,可总想再说上一遍。”
“我们也听过了,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
“可还是要相信,是吧?”萩尾一美小声嘀咕着,“说不定是真的,对吧?神原和野田要相信大出说的话,我们也要相信三宅树理。角色就是这样分配的,而我是充当这种角色的小凉和吾郎的助手。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说着,一美学着北尾老师的模样,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她的动作比北尾老师可爱多了。
凉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凉子太了解一美的心思了。而让她感到新鲜,同时又觉得心痛的一点是,一美竟怀有和自己一样的烦恼,而且一直藏在心里。
凉子现在觉得,萩尾一美值得信赖。她不仅擅长打字,也是个称职的事务官。
一美身边的佐佐木吾郎也在看着一美,但他眼中已没有以往那种看宠物一般的眼神了。与一美目光相遇时,他似乎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因而有些害羞。他站起身,拖椅子时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既然一美已经一吐为快了,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你还没说过呢。”
佐佐木吾郎露出得意的笑容:“便利店。”
?
凉子来到城东警察署后,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十五分钟。待盛夏的大道上一路赶来时涌出的汗水全部干透,总算等到了一名身穿制服、负责接待的警官,却被告知佐佐木蒈官正外出工作。问起她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答复是:大概在中午。
“那我就去大厅等。”
花白头发的制服警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凉子回到大厅里的长凳上,为了避开那些不知为何被迫等待着的大人们,凉子挑了个看得见出入口自动门的位置,双膝并拢坐了下来。她从沉甸甸的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摊开放在膝盖上。
笔记本上有好多页都是凉子昨晚草草写下的各种情况描述。
首先是因举报信产生的杀人疑云。
举报信的寄信人已经明确,是杀人事件的目击者浅井松子和协助她的三宅树理。
目击证言较为可信,实地勘察也未发现不合理之处。
没有物证。只有传闻和大出俊次留给他人的坏印象。还有《新闻探秘》节目的报道。
动机?
柏木卓也既不是被强行带到城东三中教学楼顶,也没有被迫翻过铁丝网。在某种程度上,柏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的。若非如此,就算大出他们有三个人,也无法越过铁丝网这样的障碍物,将柏木推下楼去。甚至可以说,除非柏木自愿外出,大出他们也不可能瞒过他父母把他叫出来。在这一点上,佐佐木吾郎的看法非常正确。
既然如此,引发柏木卓也外出意愿的原因,也就是他和大出他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柏木卓也的哥哥宏之表示,他不知道柏木卓也与大出他们是否有过来往。双亲也察觉到柏木卓也精神状态不稳定,情绪低落,因此会在事后想到他是自杀的。
柏木卓也为何会情绪低落?
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理科准备室里与大出他们大打出手后,他一直拒绝上学。
柏木卓也与那三人的关联仅此而已。凉子在昨夜写下的文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那起事件埋下了隐患。由于柏木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