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了,进屋坐一会吧。”
农村人就是这样,对城里来的外人都非常热情,他们争抢着拿着三个孩子的行李用具,背包都打得现成的,清一色的军用品。热情地寒暄着向队部走去。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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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乃正、朱晓杰、沙喜福三个学生,虽然也在和陌生的人握手寒暄,但内心里始终是忐忑不宁慌乱无主,所以表情上如何刻意掩饰也总是透出惴惴不安的神态。是啊,一个城镇里长大的孩子,突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扔到绝对人生地不熟的大山沟里,要说心里会坦然自诺,那纯属瞎掰。别看他们三个都二十出头了,拿过枪,参加过武斗,那都是人多大家伙在一起凑热闹起哄,此刻境遇,武斗司令也好,武斗连长也好,全傻了眼了。
他们三个规规矩矩坐在靠屋角的一个长条凳上,没人向他们问话就从不言语,就是有人问他们也是孙乃正一个人认真地回话,朱晓杰和沙喜福只是跟着孙乃正的回话点头,老实得真像是上课认真听讲的学生,老师不提问就不动一点声色。
两个解放军战士坐了不足十分钟便坚决起身告辞,几个村干部尽管从心眼里热情,但都不会说些什么交际语言,就是土掉渣的客套话也不过那么一两句:“大老远来的,解放军同志就多坐一会。”“进了门自家人,吃饱喝足再送神,怎么也得吃完再走呀。”“你看你们,饭都不吃,太外道了,军民不都是一家人吗,不吃不喝,我们也过意不去呀。”你看,客套话句句离不开吃吃吃,千年中华民俗,吃喝是最大的真诚和热情。
王玉泉队长和几个村干部扬手目送汽车拐过山脚,今天的外事活动也就结束了。
“你们哥几个回家吧,扔下这三个小子我还得琢磨琢磨怎么安排,现在算咱队的社员了。”
“听说公社给咱大队十个名额呢,还得来七个。公社领导也是的,净没卵子找茄子提溜着,出什么妖格子,派什么学生来?城里的孩子谷子秕子都分不清,懒得像个公子哥,会土里刨食吗?”
“我说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公社领导呀,劲他妈整花花事,你把人搥给我没事了,弄得我天天为这小崽子操心。”
“三块石林场正招临时工呢,干脆送他们到那里混去算了。”
“他们刚来,别难为他们,还都是孩子,爹妈不定怎么心疼呢,做事得对得起良心。先让他们玩几天,熟悉熟悉周围的沟沟坎坎,免得转了向走丢了叫熊瞎子给抹搭了。”
“也是的,你是大队长,你看着办吧,我们都回家了。”
王家堡子大队是由八个小队组成的,一个自然村算一个小队,王家堡子周边方圆有七个自然村,加上王家堡子就是八个自然村,每个村也都是三十多户人家,要细算起来王家堡子住户就最多了,接近四十户,所以大队部就设在这里。小学校也建在这里,以此推理,城里下乡学生的知识青年点自然也要定在这里。说是个大队,其实就是一个传统的自然村,村与村之间最近也得走五六里地,除了学生来这里上课念书互相知道谁是哪个村的,互相也往来嬉戏玩耍。大人之间就不行了,尽管农村多数是近地联姻,亲套亲的,提起哪个村的谁家谁家也都知道,但是很少出村串门子,都在本村里转悠。所以大人之间基本上是“鸡犬声之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王玉泉送走了解放军的小车,便又回到了队部,他对三个还在规规矩矩坐在长条凳子上的学生一挥手说:“走吧,把东西都拿着跟我走。”
三个学生懵懵懂懂的跟着队长走,也不知去什么地方,他们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也是的,沦落到这个地步也就豁出去了,任其摆布吧。孙乃正他们三个小虎羔子在清河镇那股趾高气扬的小八一兵团神气一扫而光,但毕竟在社会上见过两年世面,精神头还没有彻底堆掉,还有一股子东北汉子“该死该活*朝上”的气概。一路走得还象个样,既没打晃晃也没尿裤子。
王玉泉领着他们来到堡子头的一个四方大院,院子比住家大很多,有一亩多地见方,房子也比住户间数多,足有六七间长,院门也很大,出入马车没有问题,院里没种任何瓜果蔬菜,地面光光的,打扫的很干净。院子东侧是一排牲口棚,西侧是几挂卸套的马车,还有几个犁地的木制和铁制的农具,一看就明白了,这是王家堡子大队全体牲畜劳动者和饲养员住的地方。“生产队穷富行不行,就去看看牲口棚”,这是生产队家底的展示,王家堡子集体组织的全部家当也都在这个院子里了。
饲养员老李头迎了出来,他今年七十六岁,是大队包养的五保户,他是这堡的老光棍,一辈子没说过媳妇,他不娶女人是为了负责任,“俺穷了一辈子,养不起女人,让女人跟俺遭罪这事俺坚决不干。”一辈子真有几个上门表示宁可要饭也愿与他同床共枕的,也都被他忍痛割爱了。别人说他怪气,他真就是这么一个怪古人,大队看他七十五六岁了,叫他养老,队里供他吃住,还给他派个做饭的,他偏不要,说什么胳膊腿能活动他就要尽量自食其力。主动要求喂这些生产队的壮劳力——八匹马、三头牛、两条驴。他一人住进了这六间房,用两间房装草料,一间存放豆饼、高粱等一些精料,剩下这三间屋全归他支配。这三间房是个里外套间结构,锅台连着炕。几年来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大院子,有十几个喘气的却从不和他唠嗑,这下可好了,一下子送来三个城里来的娃子做伴,老李头心里很是高兴。王玉泉事先通知了老李头,他把有两间通长的一铺大炕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烧得热热乎乎,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屋。“你们小哥三住里间,我半夜起来喂牲口住外间,这样方便。农村比不了城里,委屈你们了,住习惯就好了,就像我们习惯了山沟,进城里去住也不习惯,怎么也得憋屈一阵子。”老李头一边帮着放行李一边体贴地说着话。
王玉泉队长一进屋先把老李头放在炕头的烟笸箩拿过来卷了一支烟,坐在炕沿上划着了火柴点烟,刚吸了几口,又划火柴,又吸了几口烟又灭了,他气得把抽剩下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扔,把烟笸箩往炕里一推:“你这什么破烟,贼要火。”说着站起身来:“好了,你们哥三个暂时就住这了,初来咋到,好好休息几天,熟悉熟悉堡子周围的沟沟坎坎,别单个往深山老林里钻,山里有熊瞎子、孤野猪、狼和毒蛇,这些东西伤人,出去玩三个人结伴行,相互有个照应,见到熊瞎子野猪不要惹呼它们,你不惹呼它们,它们就不会伤害你。你要大喊大叫舞刀弄斧的,它就和你没完没了。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明天我派个社员来给你们做饭,老李头你也别自己做饭吃了,跟他们吃大锅饭吧。等以后在学校后面盖个青年点,盖好了你们就搬过去。好好休息吧,晚饭我来叫你们。”
一天紧张的情绪总算得到了一些释放,孙乃正这三个人到现在才有了自我活动空间,队长回家了,这位新认识的李大爷出去捞鱼和抓哈什蚂去了。小哥三躺在炕上,面面相觑一阵子,扑哧一声,终于绽开了第一个笑容。
“孙乃正,看样子这位队长没有恶意,他怎么一口一个欢迎,又一口一个青年点什么的,也没说什么现行反革命,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沙喜福有些迷惑不解。
“我也犯糊涂,你看我一直低头不语,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要瞅车上那两个解放军对咱们那个严肃劲,真以为是要把咱们仨拉到山沟里枪毙了奇 …書∧ 網呢。”孙乃正还没有彻底解开狐疑。
“我明白了,我们一定是遇到贵人了,把我们偷偷的按着下乡知青处理了。嗯,一定是这么回事。”朱晓杰好像是恍然大悟。
“你别说朱晓杰,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们一定是遇到贵人帮了我们大忙了,这个贵人能是谁呢?”
“你看啊,军用汽车、军用行李背包、解放军战士押送,还送到王老师哥哥这里,谁有这么大的权力?你俩好好想想?”朱晓杰点拨着卖起了关子。
“王老师。”孙乃正和沙喜福同声惊呼。
“对喽,肯定是王老师。在沈阳武斗的时候,省革命委员会不已经接到学生毕业分配到农村,边疆的中央文件了吗?回来时我们在路上还议论这事来着。”
“别的先不说了,你俩听好喽,当前的境遇最需要的是我们三个要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三人合一,两肋插刀才能在这里立足,现在举目茫茫没有一个亲人,我们仨就是‘上阵亲兄弟了’,一定要同甘苦共患难。”孙乃正认真地说。
“我俩都记住了。”朱晓杰和沙喜福眼圈有些泛红。
“我告诉你么俩,从今以后,不许多说话,不许和堡子里的人争论,一定表现出虚心向贫下中农好好学习的样子,一定要服从领导听从分配,埋头苦干不许喊累。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放心吧。”
当觉得自己孤单无助的时候,本能的去寻找团结的力量来结党营私,这就是人所具备的才能,尤其是个人的利益需要团结才能保护的时候,这种本能都会体现出来了。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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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天涯沦落人,孙乃正,我们三个干脆也像刘关张那样,刺血为盟,来个桃园三结义吧。”朱晓杰提议。
“沙喜福,你同意吗?”
“同意,咱们是一根藤上拴着的蚂蚱,迫于当前形势也应结拜生死之交。可惜枪没有带出来,我家里还有一颗五四式手枪。”
“我家里有颗勃朗宁手枪,挺新的,还有五十多发子弹。”
“还是五四式好,子弹好套弄。你那勃朗宁老枪,子弹不好弄,打一发就少一发。”
“孙乃正,你家里没有多余的枪吗?”
“有一颗五一式,哇新哇新的,我一直没舍得用,藏在我的书柜最底层,谁也都不知道。”
“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回去偷偷的取来,这大深山里不也壮壮胆,我一有枪这胆子就大不少。”
“可别有这样想法,现在有枪只能带来祸害。”
“现在我们应该象地富反坏右叛特走们那样,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懂吗?”
“寄人篱下,也只好如此。”
“记住,当前我们是四个字——好好表现。想尽一切办法讨社员喜欢。合得来的要好好相处,合不来的也要敬而远之。”
小哥仨躺在炕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再叫这热炕一煲身体舒缓了许多,心情也愉悦起来。这时,大院子里随着脚步声飘过来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小调:
提起宋老三,
老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没有儿,
生了个女婵娟呀,
这姑娘年长二八一十六呀,
乳名儿叫秀呀大名叫翠莲那依喂呦,
……………………
老李头呵呵咧咧唱着小曲,像个老顽童一脸子高兴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水帆布的兜子,鼓囔囔的有小半兜水鲜货,兜底不住的滴着水,估摸着他抓来的哈什蚂和鱼也有六七斤,他一进到屋里把水帆布兜子往水盆子里一放,又添上点水:“哈哈,这都是活的。卷个纸烟喘口气,等一会我送小泉子家去,晚上喝酒又多两道菜。”
“李大爷,你把帆布袋打开,叫我们看看哈什蚂是啥样的行吗?”孙乃正他们头一回听说哈什蚂,都好奇的想看看。
“不行,一打开兜子口它们就都蹦跑了,再抓它就费劲了,我给你们抓出来几个叫你们玩吧。”
老李头解开扎在兜子口上的绳子,打开一个小口把手伸进去拿出来三个哈什蚂扔在炕上,紧接着又把兜子口扎上。
“这不是青蛙吗?”沙喜福说。
“不是青蛙,青蛙是穿着美丽的翠衣,它是黑背红肚皮,是另一种蛤蟆。”朱晓杰纠正着。
“这蛤蟆怎么叫哈什蚂呢?李大爷。”朱晓杰问。
“这是满族人的叫法,是慈禧太后最爱吃的一道宫廷菜,可能满族人管蛤蟆就叫做哈什蚂,在蛤和蟆中间加个什字,就叫哈什蚂了。有人嫌这名不好听,味道鲜美得如同小公鸡,所以又叫它田鸡;它河里山里都喜欢,满山的林子里都是,所以又有人叫它林蛙。反正它是人人爱吃的好东西,你们没吃过吧,今晚你们尝尝鲜,保证你们吃完把姥姥家都忘了。”
“这深山沟沟里还挺富有的呢,河里的鱼多吗?”
“多,咱们这是长白山的尾巴部分,都是几千年的老古林子,林场人叫它原始森林,咱这地方和黑龙江的兴安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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